第88章 後顧之憂

溫儀淡淡看着他:“太子殿下好威風,說瘋就瘋,臣哪敢不理你?”

“……”元霄眨着眼睛看他,再蠢也知道溫儀生氣了,何況他又不蠢。他不但沒識相地挪開,反而挨着溫儀又緊了一些,“你生我氣呢。”

“不敢。”

這話說的,反而令元霄笑起來。“叔公都要敬讓你兩分,我倒不知這大乾上下,還沒有溫國公不敢的事。”只是這樣說完又立馬低頭,“好了好了我錯了。”

他說低頭就是真的低頭——低着頭在溫儀身上蹭。

明明是他的錯,最後卻像是元霄在哄人。溫儀差點氣笑,一只手捏了半天才沒下手打。他掐着太子尚算滑嫩的臉頰,揪起一塊肉問:“你認起錯來總是如此快?”

嘶——

元霄心虛,沒敢還手,只在心中暗暗想,原來說家中有個母老虎也是對的。溫儀擰他臉,不和那誰媳婦擰他耳朵一個樣兒嗎?只是這樣想着,卻肯定不敢說出口的。命大也不是這麽個用法。太子無辜道:“确實是我錯了啊。”說罷臉色一變,甜甜蜜蜜道,“你生氣,那肯定就是我錯。”認個錯換個媳婦兒高興有什麽不得行的。他一個大男人,能屈能伸的很。

溫儀不是不高興,他只是——

心裏不好受。

三分氣元霄,四分氣自己,剩餘三分便是心疼。

“你啊,做事能不能用點腦子。”溫儀松開手,嘆了口氣,待要轉過身去,卻被元霄按住。太子按着他在床沿,自己卻伏身其上,擁着他的背,把臉貼在溫儀頸側,暖暖的呼吸就噴在他白皙的頸邊。溫儀啧了一聲,“好好和你說着話,你幹什麽?”

身後元霄便說:“你既然生我氣,豈非看到我的臉就更生氣。我在你後面,你便瞧不見我了。可我還能和你說着話,是不是兩全的主意?”

绡紗帳隔了春意,微風自窗外吹拂進來,就似進了人的心底。天暖了衣裳就也單薄,隔着衣衫都能感覺到對方胸膛上傳來的體溫。溫儀握住元霄繞過他肩膀的手,微微側了頭:“這就是你想出來的好主意?”

“你說哪個主意?”

元霄額頭抵着他的背,心中是有如沸水,艱熬難忍,語氣中卻不顯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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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但凡有任何一絲不好受,只消想到這是因何而起,他反而覺得坦然。愛之深痛之切,原來溫儀不言不語,心中卻這麽在意他呢。若兩心同,便是拿刀剮,也只剮在皮肉。若兩心異,不痛不癢更似挖心掏肺。

太子額上滲了汗,嘴裏不鹹不淡:“也只是恰巧想到,既然這毒一時半會還未解完,倒不如将它用個全。你教我的禮尚往來,學以致用而已。”說着又問,“你怎麽知道我是裝瘋?”

“猜的。”外頭挂了個風鈴,大約是春蘭弄的,說是這樣添些喜氣。風一吹就叮當作響。溫儀看着它,思緒不知是飛到了哪裏,只随口說,“詐你一下便全招了。”

沒說的卻是,元霄看過來的眼神那般明亮,哪裏像是一個瘋子該有的神情。

握着的手緊了緊,與他換了個姿勢,卻是背後在顫動。

元霄笑了半日方說:“那是因為我不曾想過要騙你呢。”

“好了,你且躺下吧。”溫儀将他掰開,轉過身,見太子面上汗涔涔,微微頓了一下,方替他擦去,不贊同道,“你就鬧吧。捂了半日,弄出一身汗。”

元霄不在乎道:“男兒大丈夫,流血流汗才是真道理。”

哦。死不悔改。溫儀冷冷笑了笑,就又掐了他一頓。

待太子轉個身睡了過去,溫儀這才收起笑意,不再拍着哄着。

元霄今日之舉,可謂是破而後立。倒也不能說他冒失,有時候有準備的人反而不知如何應對無準備的仗。太子不按常理出牌,公然與皇後和三皇子為敵,想必是不願被人掐住頸皮。确實也是,元霄從來不是任人宰割之人。便是在當日茶館初遇就能瞧出來。

那孫公子本要拿身份壓他,元霄二話不說,便将人先揍了一頓。

如今豈非又是這個理。

在別人朝他下手之前,先下手為強。心計雖算不上純良,但這宮中又有幾個人是純良的呢,純良的,又怎麽會活得下去。為帝者心當狠絕,這一點上,溫儀作為帝師,是滿意的。

裝瘋不裝瘋,鬧了大半日,到底是傷了元氣。何況太子哪有面上瞧着好,溫儀光看他額上的汗就能瞧出來。他還記得幾個月前初初見面,元霄騎着匹髒得看不出顏色的白馬自塵埃間一躍而出,雖蓬頭垢面,也掩不了明亮的光彩。少年不知愁,如今倒學會了藏心事。

“……哎,好夢罷。”

溫儀低下頭,在他額角親了一親。

在外頭見着古爾真,是意料之中的事。景泰宮往宮門的路上,會過一個小院,古爾真就坐在那裏,閑情逸致地逗一只灰雀。宮中灰雀多,平時也不怕人,但似這般如同家養一樣親昵的倒沒見過。那灰雀在古爾真手上跳來跳去,抒搖太子喂它吃了些谷子。也不知是從哪裏尋來的。

溫儀靜待了一會,才邁步進來,來了後略略提了一下衣角,坐在古爾真對側,微笑道:“方才見殿下同神官一道來去的,如今怎麽只有殿下一個人。”

“啊,是溫大人。”古爾真随手一擡,将那鳥一抛,灰雀拍拍翅膀就飛遠了。他道,“只見了神官一面,尚未交流,便聽太子出了事。似乎宮中要喜掃,他便先去忙了。”

喜掃,是指宮中出了晦氣的事,通過祈福清掃不幹淨。

堂堂太子好端端的失了心,豈非是晦氣麽。

溫儀哦了一聲:“是有這個理。”他又說,“那麽殿下特地在這等我?”

古爾真收收袖子,他抒搖的衣飾不同于大乾,色彩亮麗繁複,可點綴的飾品較多,這來來去去就有些不便利。聽聞溫儀這般問,就笑道:“就算我不等,怕是溫大人第一樁事就要找我,與其讓溫大人尋,倒不如我自己送上門。”

他自己心底倒是清楚地很。知情不報,溫儀總要興師問罪的。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不必拐彎抹角。抒搖的太子雖然喜歡自作主張,但也很識相。溫儀開門見山:“方才你說太子所中之毒為雙生花,究竟是什麽意思。”

果然是問這樁事的,古爾真心裏笑了笑。他道:“你知道,這世間之物都有相生相克。”

溫儀道:“不錯。”

古爾真便說:“肅嶺的香樟木,與肆虐的毒蟲,便是其中一種。”

香樟木的氣味是毒蟲克星。成片的香樟木少了後,毒蟲沒了克星,便肆意生長,一旦通過破口鑽入人的皮膚血液,就會令人生疱潰爛。不發覺是死路一條,察覺早治起來也快。因着那香樟木的汁液就有去毒的功效。

故而先前古爾真一診出趙一身上病由何而起,用的解毒藥中就有一味香樟木研磨而成的粉。這才是主要的,其餘皆是配比,用作調養。

“肅嶺之事多虧有你,陛下對此十分感激。”溫儀先是謝了古爾真一通,方說,“殿下說這話的意思,是說這雙生花也有相生相克,尋到與其相克的,便能解毒?”

“……”

古爾真是微微一笑。

“是,也不是。”

既然都叫了雙生花,它是一根兩株,它們彼此是相生而相克的。

“主株名指柔,次珠為情絲。情絲依附指柔而生,但又受其相克,永遠無法奪取它的養分取而代之成為主株。這種花之所以特殊,因着它在花期間采摘最為劇毒。兩株同服,好比砒霜。若只服其中一株,便與常人無異。”

溫儀眯起眼,既與常人無異,想必元霄只服了其中一株。

溫儀道:“若是尋到另外一株,是否能——”

說到這裏,溫儀卻頓了頓。

哦。不能。這兩株花既是相生,又是相克。方才古爾真說了,再服一株,怕是元霄立時就能暴斃。他沉吟一瞬,肯定道:“殿下既然這麽說,想必有辦法了。”

古爾真搖頭:“我沒有辦法。”

“世上互相依靠又互相争鬥的藥物不多,它就是其中一種。若你們的太子只受其中一種毒——确實,憑我抒搖的醫術,不談解清毒性,起碼能保他三十年無憂。可方才我診脈時,卻發現他體內的毒性受到激化,沖擊他的心脈,對太子殿下傷害很大。”

只有身為次株的情絲受到主株催化時,才會如此惡變。思及此處,古爾真看了眼溫儀:“溫大人,近日可有異樣?”

異樣——

古爾真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溫儀看着他的眼神,忽然明白過來他所指為何。先前元齊安所呈長劍驟然出現在他腦海中。溫儀撫了下手上被割破的傷口。傷口雖早已好透,他也并未放在心上,但如今将古爾真和元齊安的話兩相結合——

溫儀不動聲色彎起手指,只道:“并沒有異樣。”

古爾真咦一聲,又問:“那你與太子在一處時呢?”

溫儀反問道:“我與太子一處時,殿下不也在一旁麽?”

古爾真回想了一下,元霄面色如常,瞧不出半分不對。他心想,這就奇怪了,能受催化的只有次株。如果主株未被溫儀服食,太子病情的起伏又是從何而來,難道吃了什麽不該吃的。依他對太子的了解,覺得對方極有可能做這樁事。

古爾真未說話,溫儀便說:“宮中薛太醫似乎略有研究,只是知之不深。近日懇請殿下與薛太醫辛苦一些,好早日研出解藥。溫某替陛下和太子謝過了。”

這好說,古爾真要的就是溫儀這句謝。立時便道:“謝就不必,但有樁事,請溫國公在元帝陛下面前美言幾句,抒搖便心懷感激。”

巧的是,溫儀也正在等這句話!

說實在的,他二人等彼此開口已經很久了。

溫儀知道古爾真一定是為抒搖國師的事,但他只作不知:“請說。”

今拔汗與古爾真說過,大乾溫儀雖性情狡詐,但非背信棄義之人,可以相托。今拔汗是武将,與大乾武将戰場上總有交鋒,他十分明白大乾人文,所說必然不錯。古爾真便信他一次,借此機會道:“實不相瞞,我國國師年前蔔過一卦,需你們神官方能解答。這才請我在出使之時,順便邀請神官往抒搖一敘。”

他話說得委婉,溫儀卻在想——放屁。

嚴瑾早說過抒搖國師躺在床上,而皇帝只差一口氣,如此危急關頭,還能輕描淡寫說順便。但溫儀也理解古爾真,如果古爾真實話說了,倒是極有可能他人被扣在關內,要麽成了人質,要麽去見天神。誰不想落井下石踩上一腳,人有點戒備心還是應該的。

溫儀道:“放心,這件事我會和陛下說的。”

古爾真心下大喜:“如此多謝。”

待溫儀離開後,躲至一側的今拔汗才現出身來。

“他早已察覺我在此地。”

古爾真擡手道:“無妨,他有求于我,不怕他知道。”

今拔汗道:“雙生花無藥可解,殿下果真有辦法?”

古爾真道:“既是無藥可解,我又怎會有辦法。不過是拖在一側,等事辦了再說。”何況,他暗暗心想,國師所求,也并非只有軒轅氏一人。

可這話就是極為秘密的了,抒搖上下,怕是只有古爾真一人所知。就連今拔汗也不知道。

“殿下,那太子豈非只能血衰而亡?”

“這也不一定。”古爾真起身往一側回去,漫不經心說,“要麽找到催化他毒性的主株,将它摧毀,便無後顧之憂。但若叫他的心上人吃了——”古爾真笑了笑,“恐怕只有連人一道殺了,方能斷情絕愛吧。”

他二人飄然離去,卻不知,黃雀捕蟬,螳螂在後。

比古爾真來得更早的十一遙遙隐在他處,将這番話聽了個十足十。待人走遠,才悄無聲息離開。跟了古爾真這麽久,給溫大人留了訊息讓他一路尋來,總算是沒有白費功夫。

作者有話要說:

河神他弟:年輕人啊,這是你的七情,這是你的六欲,你要絕——【忽然被網兜住】

溫國公:成天叭叭叭的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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