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聽我一曲

李德煊所探,聽着似有不妥,但也不能就此斷定溫國公與太子行為不端。元麟淵并不願意将這個道聽途說的猜測斷定為事實,是以未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前,他不願多生事端。畢竟誰會願意就這種事,去處置一個太子和國公呢?

但是疑窦之心既然起了,便不會輕易消除。說到底都是別人強硬塞加給他的,害他為此多思多慮好幾夜。小道消息簡直可恨。元帝煩得要命,暴躁道:“你去讓人給老三多塞幾本道德經。他不是愛抄嗎?替他娘抄!”

戳人要戳痛處,老三是皇後心頭肉,他就該早從老三下手,省得皇後成天叭叭在他耳皮子下吹風,說這個妃子衣裳色兒豔了不合祭祖規矩,那個皇子不懂規矩缺了教導。說真的,他是裝聾作啞,又不是真傻。天天兒地管這種事,這個皇帝做了有病嗎?

後妃繁瑣,兒女雙全。元帝有好些年沒添磚加瓦,只要後宮不煩他,由着她們自己折騰。

但或許正因放縱,如今這謠造的上頭了,皇後竟然要說老六和溫國公搞在一塊兒。元帝瞅着溫儀也不像是多情種,瞧着是溫柔和煦一個俊俏人,心底的刀斧勾子比他當年還沉。老六怎麽可能是他對手,又怎麽可能和溫儀攪和到一塊兒。

自己兒子什麽底子元帝難道不知道?

不是他自說——搞定溫儀,根本不可能。

至于太子——那不是他生的,不知道景帝的品種怎麽樣。元帝眯起眼睛,手中把玩着一方硯臺,倒不顧手指尖染了墨色。只在心中想,就景帝當年籠絡人心的把戲伎倆,他兒子還真說不準會繼承那花言巧語的種。

太子雖然不是宮裏長大的,好歹也是元家子嗣。雖然性子壞了些,脾氣差了點,心計深了些,周正起來臉還過得去。李德煊從本心上也不願皇帝多加懷疑,只小心提醒:“太子殿下如今抱恙在身,想必也不會——”折騰些幺蛾子。

這後半句還沒能說出口,便見元帝道:“你懂什麽,他那個爹,啊,也不是好東西。慣會利用這些有的沒的。”有個小傷風小破口就能柔弱地嚎半天,幼年時沒少借這個把戲硬要留他在景泰宮住。後來他有了封地後,便在外頭的多,很少回平都,或許也正如此,他們叔侄情誼才漸漸淡了。

想到成年過往的破事元帝就糟心,他重重哼了一聲:“朕看那小兔崽子和他爹一個樣。”

有過之無不及。

——這話是說的一點沒錯的。

自從因禍得福占了溫儀大半時光,又無人打擾,太子過得簡直是如魚得水——尤其從前愛怼他的溫國公不怼他了,不但不怼,還百依百順!百依百順懂什麽意思嗎?

就是說——溫國公他,主動,不說要債了!

“哎,想喝糖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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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儀遞過摻了蜜的水。太子笑眯眯接過,嘗了一口,啧了一聲:“不夠甜。”

溫儀嘗了一下,皺起眉頭:“很甜啊。”

“不。”元霄堅決否認,随後沖他眨眨眼睛,“得你喂了才甜。”

“……”溫儀笑起來。

太子殿下心情很好地想,哎,這人可真喜歡我,你看他笑得多開心啊。

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的溫國公溫柔地問:“殿下還有什麽要說的?”

拼命想路子親近的元霄挖空心思,左瞄右看,靈機一動:“我,我無聊呢。”

“哦——”溫國公了然,替他将話本拿了來,“這樣呢?”

元霄趁勢摸了摸溫國公遞話本的手,就握着不放了,說得特別誠懇:“那不行,眼睛疼。我現在胸疼,頭疼,用眼多了,眼也疼。哎,我好可憐啊。”

送點心的春蘭倒抽了一口冷氣。

——太子殿下是中毒太深,眼睛瞎了嗎?溫大人的笑裏能射飛刀了啊!

可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就算太子能看出溫儀笑中藏刀,那也一定是——愛的小刀刀。

戳人不痛不癢的。

溫儀好脾氣道:“那臣讀給你聽?”

“嗯,這不錯。”太子矜持道,“還缺了一點。”

“哪點?”

“——比如你的腿借我躺一下?”

……

“可以。”

溫國公特別憐愛地撸了把太子的狗頭。可勁兒作吧,反正出來混——

早晚要還的。

等你好些的,這琴棋書畫十八般樣式——是時候好好學一遍了。

元帝就算不是太子他爹,也能知道這狗脾氣會做些什麽事。幸好他不曾親眼所見,不然再聯想過太子他爹當年是如何作戲的,能直接氣得将太子沉湖。

他在書房沉思了片刻,問李德煊:“那抒搖太子和薛太醫的進展可有起色。”

李德煊搖搖頭。他瞅了眼元帝臉色,小心提道:“陛下,大乾不能要一個有後顧之憂的太子。您是不是——”學老皇帝,先立個聖旨,免得埋下隐患。他這意思,元帝聽明白了,太子多半是無用。這些時日,元帝也多方了解過何為柔絲之毒,可惜宮內宮外,有些見識的,大多說不出所以然。

知道所以然的那個,天天在跪祠堂,當然只願看好戲,不會出半個字的。

“奴才偷偷聽抒搖太子說了,就算有解毒的湯藥,這身體的隐患算是埋下,誰也保不準往後會不會出什麽事。”這大乾江山總不能交給一個不知有沒有明天的人。何況李德煊知道,元帝從來就沒有明說過大統該由誰繼承。

老三多病,肯定是不行的。老大早就封了王,剩下便是老二和老六。這兩人中,老二無才只有口舌之利,老六倒是個隐忍能做事的。

元帝沉吟了一下:“你把溫儀和太子叫來。”

李德煊心中一驚,這是光打聽消息不算,要當面攤牌的節奏?

可是——

“奴才方才說了,他們去了溫府。”

“……”元帝無語道,“那就叫回來!”

“是。”

這會兒功夫,先前說蘇炳容想他們了的溫儀和元霄早出了宮門,正在半道。

太子撩着車簾看外頭,忽然道:“停一下。”

溫儀順着他視線看過去——

來福茶館。

溫儀:“……”

元霄拉着他就要下去:“我上次——”他将話頭按下來,總不好叫溫儀知道,為了打聽他還特地先偷溜進過平都。換了個說法,“我聽說這裏大多接待熟客。走,我們去喝茶。”

溫儀有些時日沒來茶館了,實在是因為忙,事情好像一樁接一樁。這本是他當時诓元霄的地方,再過來,難免有些尴尬。就有些掙紮:“快到家了。”

“那也不耽誤啊。”元霄鐵了心要拉溫儀下來。他寬慰道,“記皇帝賬上,不怕付不起錢。”不錯,元霄還記着這裏的東西有些貴,肉疼地很。但是再貴,也想請溫儀來一次。早前他聽說溫儀會在茶館給人做小工,端茶送水。從前不認識的時候,溫儀做什麽也都罷了,他不放在心上。如今可不同,他怎麽也得讓溫儀揚眉吐氣一把。

這樣想着的太子硬是将溫儀拉了進去。

下人為難道:“老爺?”

溫儀嘆了口氣:“你先回溫府,叫秦三來接我們。”

“是。”

小二遠遠見車上下來兩個人,眯了眼看清後,倒抽一口冷氣,嗖地一聲蹿了進去,把個錢掌櫃吓了一跳。“掌櫃的,要債的來了!”

錢掌櫃一驚:“什麽債,我們可沒欠債。”

這邊說着話一看,老板來了。

再一看,這回竟然是一身富貴來,不再裝窮賣慘,身邊還跟了個相貌清秀的年輕人。瞧着不過十七八,眉眼可見昳麗。莫非——錢掌櫃恍然大悟,看向溫儀的視線就帶了絲敬佩。

原來溫國公竟有如此喜好!怪不得這麽些年不曾娶妻。

溫儀背後一涼,目光掃過去,就警告地瞪了一眼。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當初的窮小子,如今是財大氣粗。元霄就着要帶溫儀來揚眉吐氣的念頭,大手一揮:“把你們這裏最貴的點心和茶都來一些。”

小二看溫儀,溫儀不着痕跡地點點頭。小二忙不疊道:“好勒。”

一腳踏出包間,外頭正是錢掌櫃。錢掌櫃忙着問:“怎麽說,他們來幹什麽?”

小二摸着頭,費解道:“好像就是正經來喝茶的。”

錢掌櫃:“……”他拍了把小二,“那快去,別怠慢了。”

一邊叮囑侍候的人小心些,一邊心想,帶着心肝兒寶貝自己賺自己的錢,這果然還是老板招高啊,面子也有了,錢也是這個口袋進那個口袋。不愧是溫國公。

元霄親親近近挨着溫儀坐:“你不知道,這裏的老板叫江別鶴,特別奸詐。”

溫儀不動聲色:“怎麽說?”

元霄就将那回的事改了名字換了時間說了一通,只道是一個朋友,末了說道:“幸得我那朋友聰明,雖說簽一張白條,卻未寫真名。他聰不聰明?”

溫儀笑起來:“他可真厲害。”

話這當口,小二已将茶水和點心拿了上來。一邊取來,一邊打量元霄:“這位小客人。”

元霄道:“我不小。”

小二改了口:“這位客人瞧着有些眼熟,莫非是常客?”

“……”那回元霄蒙了面,并不曾叫人看出五官,怎麽如今倒說眼熟,這都多久前的事了,這店裏的夥計眼光這麽毒辣的麽。元霄鎮定道,“我是頭回來,你看錯了。”

小二還要再說,溫儀卻道:“認錯便罷,你出去吧,不用留着侍候。”

元霄開口小二不聽,溫儀一開口,這夥計就乖得和鹌鹑一樣退了出去。元霄不禁将溫儀看了又看,心想,看來說他從前在這裏打雜是沒有錯的了,和那些人如此熟稔。

一壺茶,一盤餅。兩人絮絮叨叨說了些平都趣事,多半是元霄在說溫儀在聽人,但元霄能知道什麽呢,他知道的不過也是當日在這裏的道聽途說,溫儀知道個七七八八。可是有時候兩個人在一處,就是路邊長了棵花花草草,也能叨咕半天的。

不是話題有意思,權看說的是什麽人。

樓下今日亦來了個姑娘拉着二胡,身邊兒站了個老翁唱曲。從來是老翁拉琴姑娘唱曲,他二人倒是反了過來,別有一番韻味。茶館打理的好,很少有不長眼的鬧場。來喝茶吃點心的,多半也在平都有頭有臉,一曲唱畢,随意賞了些銀兩。

姑娘家的曲子帶了些歷盡人間的滄桑,卻又含了春日裏少女情懷。聽來清脆通透,十入人心。元霄看着溫儀沉靜的眉目,心中一動。話未經過思考,便開了口。

“你喜歡聽?”

“嗯?”溫儀看過來,見元霄額角又出了汗,不自覺伸手替他揩去。微笑道,“還行。”

其實他倒不是多歡喜聽,只是下意識便想到他和元霄如今處境。瞧着通透豁達,仿佛春日天地竟在此間,兩心相依再無孤苦。可峰回路轉間眼看就是深淵峭壁,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走到了盡頭。明日不複明日,今日只有此時,不知歸去之地在何方……

可是太子不知怎麽想的,忽然起身。溫儀還沒反映過來,就見元霄随手取過一條布巾往臉上一紮,一躍從二樓翻下,足尖輕點,人就落到了樓下。此刻仰臉望來,只露着璀璨的眉眼。就和當日溫儀初見他時一個模樣。

他只看了眼溫儀,就一路翻桌越椅輕巧過去,沖受驚不淺的姑娘伸出手:“你別怕,我不過是與人打了賭,因輸了便博人一歡,借你胡琴一用。”

“……”

那女子擡眼看了看,溫儀的臉半隐在二樓,瞧不分明。但約摸是能看出矜貴模樣。想必是個富家公子。先前掌櫃的眼神她是看明白的,依元霄如此說來,她心中就對這年輕人有了些惋惜。雖為男子,竟也要同她一般,賣唱曲樂。這些富人,慣會糟踐人。

這麽想着,就将二胡給了元霄:“公子随便用。”

雖不知這人眼底惋惜之色從何而來,但元霄向來不在乎這些。就算姑娘沖他眼抛成花,他也能面不改色避而不接。這世上,能一個眼神落到他心底的人,從前沒有,如今只得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故作矜持的太子:哎呀,人家心口疼疼要摸摸哦。

溫國公(笑眯眯):我看是你屁股疼疼欠打打哦。

——親親,這邊建議你們直接“子曾經曰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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