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将傾未傾

萬事俱備,只欠時辰。按說要挑個好日子,可惜所有人都明白,并沒有好日子叫這府上兩位主子去挑揀了。這府上最有才識的怕是蘇炳容,溫儀便道:“就麻煩蘇先生挑個好時辰出來。你看是什麽時間好,便什麽時間行禮。”說着他看着元霄笑,“你說呢?”

元霄道:“我覺得現在就很好。”

蘇炳容一口回絕:“那不行,也太趕了。等我去算算。”就算只有今日這一個日子,他也得從中擇出一個最好的時辰來。

白大抱着劍在他耳邊吹風:“你還是快些罷。”

蘇炳容不解道:“太子大婚,不招搖就罷了,怎麽還能催?”

他這話一出來,滿堂寂靜,沒有一個人說話。白大沒有說,秦三沒有說,古爾真也沒有說,哦,古爾真只是沒有說話,但他還是冷笑一聲以示回答的。這不同尋常的氛圍,立時就引起了蘇炳容的注意,他早就覺得奇怪了,只是一直按捺着沒提。

——究竟是沒提,還是不敢提,就不知道蘇炳容心中究竟是如何想。

“好了。”溫儀出言道,“就依蘇先生的意思。”他看了看邊上人都一臉沉重的樣子,特地想說一些笑話,來緩解下氣氛。“今天大家都是兄弟,宴上的酒水管飽,莫要虧待自己。府內不禁酒,随便喝,只是,不要酒後亂認人啊。”

然而并沒什麽人有興致附和。

元霄插了嘴:“你們這麽不高興,怎麽,是覺得孤搶了你們心上人?孤可告訴你們,晚了,木已成舟,我們早就生米煮成熟飯唔——”話音未落就被按住了嘴。

元霄吱吱唔唔半天,好不容易掰開溫儀的手:“幹什麽?”

溫儀又好笑又好氣:“幹什麽?你還問我?我先前同你怎麽說的。”

說睡覺的事,不要和吃飯一樣拿來随便說!

——哦。

可元霄眨眨眼:“但眼下不就是沒人了麽?”

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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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臉色沉重的人早就識相地一溜煙兒跑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就算是盯着木頭狂看,那也比當衆被迫主動聽牆角根兒的好啊。“你那話·兒不行。”太子道,“平日裏就是太溫言軟語,才叫人覺得你好欺負。得硬氣一些。”

這話說的,義正言辭,仿佛他就是對的一樣,又仿佛溫儀當真是個好欺負的了。可元霄向來是喜歡胡言亂語慣了的,溫儀瞪了他半日,終于還是生不起氣,只是兩根長指一夾,将那臉頰一塊肉夾住。“就你話多。”

而後笑起來。

溫儀今天什麽事務也未辦,只是與元霄一道忙東忙西,偷得閑時兩人拉着手,坐在房頂上吹風。直到被人喊下來,秦三揣着手仰着脖子叫他:“老爺,蘇先生挑了時辰,吉時到之前,新郎官兒和新郎官兒,怕不應該暫時分開一下?”

元霄伸着脖子自言自語:“我是不是得叫叔公過來?”

溫儀道:“你是要氣死他嗎?”

太子道:“他不是答應你我的事了嗎?應當不會氣死吧。”

這般說着,眼神亮晶晶的,将溫儀一時看得低下了頭,只微笑着說:“他日理萬機,想必是沒有空閑的。三日回門,你再好好跪跪他。權且當是高堂了。”

時辰定在酉時三刻,喜房設在東院,主廳便是喜堂。院內共擺宴一十二桌,除古爾真與花淮安幾人之外,其餘皆是府內下人。雖是下人,卻從來平起平坐,溫儀視之如親人,從不苛待。他沒有親朋,溫府的人就是親朋。此次溫府大喜,在衆人意料之外,卻似乎是情理之中,一個人半句閑話也無,視為理所應當。

花淮安是臨時接了皇帝的命令,帶了神官過來的,一來就撞見一門紅色,頓時疾退了幾步,擡頭确認了一下是溫府無疑,這才小心翼翼進去。問:“你們老爺呢?”

下人将花淮安和軒轅玄光迎進府內,仔細關上門,才說:“老爺今日大喜,事務繁忙,招待不周請貴賓見諒。”又恭敬相迎,“這邊請。”将他二人引至主桌邊坐下。

花淮安:“……”

他扭頭去問軒轅玄光:“陛下莫非叫我們代為喝酒的?”

軒轅玄光道:“我怎麽知道,他如何同你說的。”

元帝沒有怎麽說,因為他不知道溫儀會怎麽做。他只知道溫儀有辦法要救元霄,又允了他三日之約,便只借他軒轅玄光,确保溫儀行事方便。至于花淮安,純粹是借他用的,至于好不好用,用起來趁不趁手,便是溫儀的事。

花大統領一無所知而來,又豈會知道自己順便參加了喜宴呢。

而那邊溫文爾雅,是府內主人換好了喜服前來,沖花淮安和軒轅玄光抱拳:“二位,怠慢了。本該親自送上喜帖,奈何定的時間緊了些。他日上門賠禮,今夜不醉不歡。”

腰是楊柳的腰,眉是遠山的眉,褪去青衣白裳,就是紅雲落入凡間。

溫儀站在那裏,大大方方任花大統領挑着眉毛将他圍着圈兒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

“溫大人,您可真行。悄不聲兒地扮喜事。”花淮安贊美了一圈,末了忽然想起來,喝喜酒應當帶賀禮,渾身上下摸了一遍,不曾有絲毫拿得出手的,難為情道,“嗨,這我事先也沒準備,實在不好意思。我着人去拿。”

溫儀制止道:“哎,不必了。都是自家兄弟,不必拘禮。只是今日之事,想來陛下有所交待,還請花統領,過了今日後,莫要在宮內提起。我與內子的事,自當于回門時,和陛下有個交待。”

這一看就是想低調成事啊,花淮安連忙道:“放心,我懂,我懂。”

這廂軒轅玄光站起來,大大方方自懷間掏出一個瓷瓶,笑道:“我事先不知,也沒什麽準備,好在身上總會備些良丹妙藥。此丹是為強身健體之用。還請溫大人和太子殿下不要嫌棄。”他将那丹藥遞與溫儀,方行一禮,說,“祝溫大人和太子殿下,百年好合。”

“……”花淮安一把拉住他,“神官,你說錯了吧?”

今日是溫國公大喜,關太子何事。

軒轅玄光無辜道:“不錯啊。”他看溫儀,“溫大人,我錯了嗎?”

溫儀鎮定自若地将丹藥塞回袖中,道:“我代霄兒,謝過神官美意。”

這便是承認了。

“……”

莫名其妙派了個差。

一臉懵逼吃了喜酒。

這喜酒還是溫國公的。

溫國公的不算,竟然是和大乾太子——

花淮安倒抽了一口冷氣,差點沒能緩過勁!

這個沖擊,大約是和上來就知道自家太子要嫁人的蘇炳容差不多了。

秦三已經在示意溫儀,吉時快到了。溫儀便道:“兩位吃好喝好。”

無暇顧及,匆匆而去。

花淮安這才一把拉住軒轅玄光的袖子:“你早就知道?”

神官:“哦,也才想到。”

“……”花淮安的眼睛瞪得比燈籠還大。

“你瞪我也沒用,安心喝酒吧。估計着有你要忙的。”軒轅玄光安慰地拍拍他,武夫嘛,沒眼力見,他懂的。連自己手下當着他的面和宮女調情都看不出來,還能指望他個啥。捅人捅得準嗎?要真說起來,捅人也不準,不然溫儀當日那一劍,是怎麽挨的。

軒轅玄光不過看那刺客一眼就曉得,一定是花大統領無疑了。

溫儀走至堂內。秦三道:“蘇先生說,本該還有些跨火盆之類,因咱們府上情況特殊,便不弄那些勞什子了,請老爺稍待片刻,太子殿下該來了。”

“好。”

溫儀不鹹不淡應了聲,心情竟然也有些小小的激動與忐忑。

太子殿下在做什麽呢?

他本該在房內換衣服。

是蘇炳容說,哪有新人要拜堂了還黏在一塊兒的道理。元霄一想,也對,衣服總得換。這才随了他的人往另一處去。這麽遠遠地一看,還真像是娘家人紮一堆了。

其實這床是他昨晚才睡過的,如今換了大紅花色的被面兒,煥然一新。元霄坐在床沿,摸着那花色,心想,溫儀果然是喜歡這個調調的,他果然眼光獨特,早早就摸清他的喜好。想來當日那床被子,其實是送到了溫儀的心坎兒裏,只是對方礙于面子,才故作冷淡。

摸着摸着,便不禁想到昨日——甚或今日早晨,他們在此胡鬧的情景。生平頭一遭,雖與想象有差,但回味起來,滋味倒也不差,就,就是腰膝酸軟了一些。不過倒是沒想到,溫國公除了琵琶彈來一絕,體力似乎也很好,不大像是個文弱書生啊,還是他近些時日疏于鍛煉,有些懈怠了。

這般胡七胡八的亂想一陣,太子抿抿嘴,面上飛起一抹薄紅來,暗自道,雖一時半會兒與意料中的不同,但日後可以改的嘛。溫儀能做的,他也一定能做。

兀自在醉人的回憶中沉浸了片刻,方心滿意足站起來,這一站——卻是一個匍匐。

天旋地轉間,元霄一個踉跄,幾乎是在那一瞬間,他仿佛是在地獄烈火鋼山中過了遍。血沸燙如火燒,脈痛有如針刺。一顆心如擰着一般煎熬,緩解過的藥效一過,副作用便鋪天蓋地而來。咣當一聲,太子一個站不穩,手中扯着床幔跪了下來。

只不過睜一個眼,汗濕重衣。

他壓了那麽久的雙花毒,終于還是爆發出來了。

——其實元霄知道的,哪有什麽解毒的方法。若真有,依溫儀的性子,何必要在今日此時,與他行什麽大婚之禮。橫豎便是那樣的結果,與其明明與意中人在一處卻不能相處萬般煎熬,還不如喝了藥去,好過一時半會兒的蜜意情濃。

他就是這樣想,才威逼利誘問古爾真要了藥,暫且飲下,與常人無異,騙溫儀一夜春宵。

如今痛如山傾而來,他後悔嗎?

他不後悔。

就算今夜這場禮在他心口紮出個血洞,他也要挺直腰背,一步一步走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圓圓!!!你老攻會救你的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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