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江山美人

元霄斟酌道:“渴,也還行吧?”

說罷他瞄了眼擺在皇帝案頭的燕窩,那是賢妃特地熬給元帝補身體的。

元帝恍然大悟:“李德煊。”

“陛下。”

皇帝大方道:“将燕窩端來,給太子用了。”

“是。”

元霄接過燕窩,嘗一口看一眼皇帝。皇帝面帶微笑地看他。

“……”

這燕窩該不會有毒吧?難道皇帝還是被他氣瘋了,打不死他,就想要毒死他嗎?元霄猶猶豫豫地喝完了燕窩,覺得淡無滋味,其實并不好喝,但是貴啊,不喝白不喝啊。要知道皇帝這麽大方,真該給溫儀也留一碗。不過那天給溫儀的藥材中,應當少不了這些貴的東西罷。

等太子喝完,皇帝才道:“你中完毒,還敢随随便便喝別人給的東西?”

元霄面色頓時大變,竟然真的有毒?

便聽元帝又道:“當然了,你有溫國公救你。”

“……”

話頭一轉,便又說:“但難道他還能救你三回四回?”

元霄放下碗:“叔公,你究竟想說什麽?”

說什麽?當然是說該說的。

元帝負手起身:“想必你不知道,你小的時候,不過兩歲多,落水受了寒,太醫說你多半是廢了,是溫國公替你行了血祈之禮。”血祈之禮,是大乾神官所用秘術,不知是用了什麽法子,總之是能用另一個人的血氣福運,去引導平順另一個人的氣運。雖不可盡信,但也不知是小元霄先前喝下的藥奏了效,還是他命不該絕,竟然還成了。

“只是溫國公替你放了血,為此調養了大半個月,醒來後,腦子不大好使,将這事給忘記了。”溫儀既然忘了,元帝也樂得不提。後來元霄被送去了涼州,元帝就更不用提了。

竟還有這個因緣。

元霄以為,他和溫儀,不過是雪後初見罷了,萬沒想到還有這一出。可轉念一想,他年幼時,也曾在宮中呆過兩年,溫儀又是朝中官員,當真便一回都沒碰見過?也說不過去。如今聽元帝這麽一說,方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是溫儀忘記了的。這麽一想,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甜在早就相識,酸在竟幾次三番都要他救。元霄一時心情複雜,垂着頭不出聲,看在元帝眼中,卻是大為快意。呵,總算有個人收拾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兔崽子。

元帝心中快意,便覺得看太子就更順眼了一些。他淡淡道:“溫國公為了你,可是允了朕三年之約,那你呢?你說喜歡他,便只是嘴上說說的麽。”

是當一個不讓他人失望的元家子嗣,還是當一個過了氣的廢太子,還是說——安安心心守着溫國公那一府兩地三水,抱着‘甜甜蜜蜜’的念頭做上門女婿。

“朕不逼你,也沒必要逼你。”

這大乾江山,多的是想要和有能力要的人。固然元帝不曾偏袒任何一個子嗣,卻也從未說過一定要将這皇位交給元霄。高位者能人居之,一切全看本事,就算有人下一刻便篡了他的位——勝者為亡敗者為寇,元帝也絕無二話。

他只最後說了一句:“你自己想想清楚後告訴朕。”

話音猶在耳,太子還沒給出一個答案,溫國公先進宮來要人了。

元帝算了算日子,溫儀醒了也有好幾日,飲食作息一切正常,倒并沒有要死要活做出一些他看不入眼的作派。如今坦坦蕩蕩進了宮,還帶一車東西,是做什麽,嫁妝?縱使這件事仍是他心裏一根刺,但既然發生了,總免不了要往上頭去想。元帝挑挑眉,瞥了眼豎着耳朵恨不得一躍而起的元霄,心想,要是把溫府嫁過來,也挺賺的。

但是溫國公進宮後,并沒有來見皇帝。元帝在書房等了很久,不見溫儀,卻只見他的消息如流水一般送了進來——

溫儀先是去見了太後,說了一通漂亮話,把老人家哄得眉開眼笑,順便送了一箱小玩意兒,聽說都是西邊胡地得來的,并不是說值錢,哄哄女人家也夠了。

然後去見了皇後,端妃——元帝的老婆,他拜訪了個遍。因着要避嫌,并未久坐,只略停留了一下,每個宮中都送了大大小小的禮,什麽南海珠,珊瑚臺,蝴蝶釵——人手一件。

溫儀甚至去了坤定宮,一面乾坤鏡——從古爾真那裏得來的,送給老神官後,哄得對方喜笑顏開。雖他二人素日多有怨怼,可伸手不打笑臉人,拿人手短這個道理,到哪裏都是說的通的。老神官一高興,古爾真趁機道:“我抒搖多的是這種寶貝,神官若得空,不如随我們回國游玩幾日,我國國師久仰軒轅氏大名,盼着二位過去呢。”

軒轅仇:“好說好說。怎麽陛下還沒同意嗎?”

不要緊,他去說。

花淮安在外頭轉了一圈,耳濡目染皆是溫國公慣會做人,将這宮中大大小小能打點的都打點了一遍,頓時心中啧啧稱奇,他一邊佩服着溫儀,一邊回去秉報。“陛——”剛一進禦書房,就吓了一跳,眯着眼睛看了看——這畫面不像靜止的啊。

春風和煦,溫暖的陽光中,書房內一老一少沉默地坐着。須臾,元帝冷笑了一聲:“他幾個意思,和朕宣戰來了?”而後擡頭道,“何事大呼小叫。”

花淮安心中暗暗叫苦,還沒開口說呢,就被一只手給輕輕按至一邊。

闊別十來日,拐完大乾太子成婚的溫國公衣冠得體的走了進來,風度翩翩道:“臣溫儀,參見陛下。”頓了頓又說,“見過太子。”雖然太子明明在裏面,他根本未見。

李德煊按着要沖出去見溫儀的元霄,輕聲勸道:“殿下,你這一去,溫國公的心血可就全毀了。你受的這些苦,磕的頭,也全都作不得數。”大丈夫,該得一時之忍,方能大獲全勝。他道,“之前陛下同殿下說的話,殿下全忘了?”

元霄當然沒忘,元帝要他想清楚那些,他早就有答案了。其實這本來就沒有什麽好考慮的,只是他心中作的決定,又何必嚷得人盡皆知呢,橫豎得罪過他的人,令他和溫儀受過苦的人,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忍氣吞聲。

他要溫儀,但只要溫儀根本要不住,那就需要一個靠山。沒有天下,哪來的美人。

太子眨眨眼睛。

李德煊便噓了一聲。

溫儀說了見過陛下,見過太子,可這禦書房中,只有皇帝一個人,哪有什麽太子。就連先前宮中謠傳說太子被元帝扣在宮裏,也并不曾準确提及究竟人在何處。那些人連面也不曾見過一次,又哪裏能知道消息是真是假呢。

溫國公如此恭敬,仿佛是見老丈人的上門女婿。可元帝看着這個‘新媳婦’,心情卻并不大好。溫儀的得體和坦然自若就像一根刺,時不時紮他心口。

元帝皮笑肉不笑,嘲諷道:“怎麽,溫大人如此神通廣大,進出朕的後宮有如無人之境。與太後打好了交道,還曉得要來見朕?朕還當國公眼裏,早就沒了朕這個皇帝!”

溫儀自如道:“陛下言重了,臣新婚——”話至此處便聽裏頭一聲動靜,他側耳聽了聽,方微微勾起笑,随後不顧元帝瞬時沉下的臉,坦然道,“臣新婚,本該請陛下來府中作客,奈何急了一些,禮節不周,這才備些薄禮,還請陛下見諒。”

這個态度,這個語氣,這個意思——

和先前太子跪着求他時,一個模樣!

元帝陰沉着臉,将要破口大罵的心情按捺下去,随後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麽混賬話,然而後半句話尚未出口,溫國公接下來那句話成功令皇帝住了嘴。

他道:“臣要給陛下獻的薄禮,便是南姜。”

“……”

元帝沉默了一會兒,眯起眼:“你說什麽?”

溫儀坦蕩蕩道:“臣說,臣要将南姜,作為薄禮,獻給陛下。”

——這可不薄,而是份大禮了。

南姜是姜國的分枝。早前姜國大亂,分出一小股叛軍,紮根于北地易守難攻之處,沒幾年,漸成規模,雖不過是一小部分宗室加一些軍隊,竟也敢自稱是國,國號南姜,就為了惡心姜國。若純粹惡心姜國便罷,它駐紮的地方,偏巧就在大乾後心,如同一枝利箭,直指大乾薄弱之處。那裏兵力不足,官兵混亂,乾堂難以伸及,多年清理不淨。若非靠大乾強建根基支撐,而南姜又将注意力放在對付姜國上面,怕早該伸手處理了。

這幾年南姜沒少給大乾惹麻煩,左惹一下,右戳一記,似乎蠢蠢欲動。賀明樓一直對付着的胡人流寇,經查證後,多少是出自南姜手筆。

此亂不除,必成大患。

而今溫儀堂而皇之将此事提了出來,無疑是一箭正中靶心,撥動了元帝心弦。國事當前,權衡利弊,他暫時壓下了兒女情長,果然被引開了注意力。元帝略一沉吟,雖然動心,卻不想表露出來,只說:“不過是些許叛軍而已,這也值得一提?”

就知道元帝會如此一問。但溫儀豈是不作準備就來的人?他也不着急,只又往前走了兩步,不和元帝說值不值得,卻反問:“陛下可知,抒搖太子前來,所謂何事?”

元帝道:“這朕當然知道。”

為了平他抒搖內亂,想叫大乾出手相助。元帝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一直借故拖着不予正面回應。對元帝而言,抒搖的國師和皇帝是死是活,與他又有什麽關系。最好亂個徹底,說不得能漁翁得利,就算不得利,等古爾真開口求了,他也可以占得先機。所以古爾真什麽也不提,卻只問皇帝要神官,他是決不會答應的。

溫儀不着痕跡地瞥了眼內室,裏頭露出一只明晃晃的鞋子,顯然有人站在那裏。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免得過于露骨被皇帝察覺。

“近些時日,因着要替臣治病的緣故,古爾真太子一行暫住臣的府中。臣與他攀談,發現他是一個極其聰慧的人。替陛下分憂,是臣的職責,臣與他相交時便有意探他信息,這才知道——”溫儀停頓了一下,見元帝果真被話頭吸引瞧了過來,方說,“動搖他抒搖根基的,正是南姜。”

“……”元帝眯起眼睛,“區區南姜,竟能動搖一朝核心?”

“南姜成立時間雖短,人也少,可當年分出姜國的那批人,卻是姜國精銳的力量。這些年他們看着如同流寇四處亂鑽,卻不曾被人占去多少便宜。”溫儀侃侃而談,“不僅如此,據臣所知,他們借着流竄的掩護,實際往各國插了不少眼線,又聚攏了一些原本通緝的流犯。”

流犯一事,是秦素歌和嚴瑾在出關途中發現的。

秦三原本是最頂尖的刺客,而嚴瑾是無往不利的神捕,官兵相碰,天下能有幾個人是他們沒見過的。正是因為發現一些本該埋在黃土之下的熟面孔,秦三才覺得奇怪。

他将此事報給溫儀後,溫儀上了心,囑咐他們暗中繼續查,後來偏巧事情一樁接一樁,這事人被溫儀壓到了後面。

而今正好拎出來派用場。

——反正他也答應過皇帝,要助他清掃平亂三年。何不從現在開始呢?

用一個天下作聘禮,他夠給面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老元:朕的兒子們啊,你們肯為了美人放棄江山嗎?

衆人:不肯。

小元:不肯。

老元:……你為什麽不肯。

小元:沒有江山我拿什麽保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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