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秋後算賬
但其實古爾真并沒有和溫儀說過他朝中不穩和南姜有沒有關系,溫儀胡說的。不過南姜多年來屢次侵犯大乾邊境是事實,既然是早就決心要鏟除的力量,倒不如物盡其用,鍋背的大一些,又有什麽關系。何況——南姜野心之大,不容不防。
溫儀道:“他們枝末伸得如此長,若要處心積慮,說不得姜國已成為南姜傀儡,如今不過是借着尚弱小的名義養精蓄銳。”他意味深長道,“會吸血的蟲子,可從來不明張目膽。陛下難道沒有想過,這宮中清靜之地,太子殿下身上的奇毒,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元帝看着他:“你的意思,這事大有蹊跷?”
溫儀灑然一笑:“陛下,你是聰明人。姑且不論宮中是誰不小心将這毒令太子服食了。也不論這毒藥是從何處流轉進來的。可據臣所知,南姜雖小,卻是個好地方——”尤其是,多産稀有礦料和蟲草。雙生花便是其中一種。
而先前所查,自抒搖貴族流出的腰扣,所用的染料也是其中一種。
所以溫儀才有了這麽一個合理的懷疑。相安無事許多年,能令抒搖國師和皇帝同時病倒,又有刺客率先往大乾意圖謀害神官,這背後莫非無人操縱?光古爾真那兩個并沒有多少腦子的兄弟,怕是提前部署不了這麽多步的。
元帝在書房內走了幾圈,而後道:“那你想如何?”
溫儀答得很幹脆:“姜國就在抒搖邊上,臣要陛下同意相助抒搖,拉攏抒搖當盟友,借它地理位置的掩護,暗中分離南姜,将其一舉殲滅。”
能不費一兵一卒,就不費一兵一卒。
溫儀這個話,說的其實巧妙。出手相助抒搖這件事,是他本來就答應了古爾真的,但若是直接和元帝提,他于公于私,都不大會同意。就算勉強同意,說不得又要提一些條件。這在元帝看來就是一個籌碼,你有求于我,我便等價交換,實在很好理解。
可溫儀不喜歡這種被動的感覺。他換個方式提,我幫你消除隐患,以此為條件,你去幫抒搖。這最終目的是為了大乾,思路一扭,元帝自然不會有‘是你求我’的想法。
而對于溫儀來說,不論是出手相助抒搖,還是鏟除南姜賊寇,本就是他要做的事,不過是誰先誰後罷了。如今事也提了,對古爾真的恩也報了,還轉火了元帝的注意力。真論起來,他不但一點虧都沒吃,還借力打力,自己賺了個盆滿缽滿。可真謂是順理成章,一舉兩得。
與溫儀送上的這份厚禮相比,元帝想要敲打溫儀和太子的心也就淡了。他同意了溫儀的要求後,後知後覺自己被溫儀牽着鼻子走,頓時心中暗呼失策。可是溫儀抛來的魚餌太過誘人,他實在沒理由去拒絕。難道就為了一時意氣之争?
那便是笑話。
思及此處,元帝反而無話可說,只瞪了溫儀一眼道:“你別以為這樣便買通了朕。”
溫儀裝糊塗:“臣不懂。”
“最好不懂。”元帝哼了一聲,“溫儀,你要明白,就算你算盡天下事,也算不盡人命天數。有些事,不是你自以為聰明,他自以為年輕,就能一往無前得償所願的。”
他意味深長道:“除了朕以外,多的是人不同意。”
就好比太後。
她大有可能,一頭撞在宮牆上。
若真如此,就算元霄和溫儀在一起,也将永遠背負着不被親人認同的愧疚。兩個人的感情中,或是摻雜了愧疚與悔恨,或是別的一些什麽雜質,久而久之,又如何能夠安心,繼而不管不顧,自私快樂的生活下去呢?
溫儀不是這種人,元霄也不是。不然他們就不會光明正大和元帝坦白。元霄跪這一日一夜,又磕這數個響頭,挨這一頓打,便是看在了這親緣情份上的。
話題又從國事轉到家事,元帝這一出感情牌,倒是溫儀沒有想到的,而對方說的,确實一點錯都沒有。溫儀與太子這場婚禮,雖明實暗,也就是如此,消息被封了個嚴嚴實實,并沒有廣而告之。眼下,并不是一個大好的時機,而溫儀,也不是沒有理智的人。他一直很理智,理智到寡情。與元霄那三拜天地,便是他情難自禁之下,唯一的放縱。
元帝如此說後,溫儀沉默了一會兒,方說:“臣明白。”
“天地君親師,臣與霄兒,心中有彼此就夠了。”
還叫上了霄兒,當着他的面如此親密,元帝心頭湧起一股微妙的感覺,就仿佛是養大的孩子潑出去的水一樣——又無可奈何,又不大甘心。他輕哼一聲,語氣帶着酸意。“行了,朕不想知道你做這幅模樣給誰看。你既然答允朕,要替朕除亂。抒搖的事,你看着辦。”
說罷他叫道:“李德煊。”
李德煊哎一聲,自後頭轉出來,與溫儀對上眼,便笑了一下。
“笑屁。”元帝罵道,“随朕出去走走,簡直要悶死。”
“是。”
李德煊應着便侍候着天子出去,可這誰不知道——這哪裏是悶呢?
這分明是,眼不見心不煩。
“對了。”元帝即将邁出去前,微微側頭道,“花大統領叫朕告訴溫大人,那回福祝他很是佩服溫大人的身手,分明能夠躲開刺客的劍,卻偏偏要撞上去。至今他都想不明白為什麽,若是溫大人有機會,可以與他探讨一下。畢竟保護宮中的人是他的職責,若人人都如溫卿一般不愛惜自己,他這人頭,可随時都要保不住了。”
這番話吐完,元帝神清氣爽,痛痛快快就出了門,把快樂留給自己,冷汗留給別人。
呵,礙他的眼,那他就紮你的心。
誰也別怕誰。
溫儀本來氣定神閑,誰能想到皇帝這個不守信用的出個門還要上眼藥,一番話說的他冷汗刷就冒了出來,下意識往裏頭看去,不知元霄聽到多少,是什麽想法。
既然此處無人,外頭一定也被元帝派人守住了,溫儀輕聲道:“霄兒。”
終于能喚出自醒後的第一聲。
不多時,就見裏頭轉出個人來。身上早就換掉了那身大紅喜服,衣着簡單,臉色憔悴,眼底發青,嘴唇蒼白。兩人對視良久,方有生死相隔之感,嗫嚅幾下,方才的伶牙俐齒,竟然就都不見了。只默默相望,就仿佛已經足夠。
倒是元霄先笑了一下:“你好些麽?”
一番思念與擔憂,便全在這四個字裏。
溫儀喉間湧起一股熱氣,直熏眼眶。他吸了口氣,方走過去,執起元霄的手:“你瞧我好不好?我很好,什麽事也沒有。但是——”
他忍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沒忍住,伸手将元霄臉上白色的脂粉給抹了去,無可奈何道:“但是你塗這些做什麽,賣慘給我看?你也知道自己不告而別做的不對?”
“……”
臉白是塗的,發青是硬揉出來的。實則已養的紅紅潤潤的太子裝可憐失敗了。
他有些心虛,左右環顧,先将自己成了親的‘夫人’請了坐下,又是倒茶又是賣乖。但嘴上仍然很強硬:“你要與我理論那就大大不對。是你先瞞着我替我解毒,做這些危險的事。我如何能夠心安呢。好了好了,我們誰也不要提。往後都不做這些事,有事一定先說,好麽?”
這些話原本是溫儀教的,告訴他,兩個人之間要信任要坦白,元霄一直左耳進右耳出,自以為是,到了如今地步,終于曉得失去是什麽樣的恐懼滋味,才無師自通。産生一些後怕,自己主動提了。
無論過程如何,溫儀對這個結果倒是滿意的。兩人之間若是翻舊賬就很沒意思。溫儀想到元霄受的皮肉之苦,便想掀開他的衣服看一看。元霄本不願意,奈何溫儀強勢,一點也不縱容,沒有辦法,只能叫他撩開看。
雖然早有耳聞,也能想到。可乍一見這一道道尚未消退完全的青紫,溫儀還是變了臉色。有些地方破了皮,還結了紅嫩嫩的疤。溫儀沒有吭聲,只是輕輕摸了摸。
其實元霄不痛,只是有些癢,他咯咯笑着躲了兩回,一回頭見着溫儀臉色,便不敢再嬉笑,只胡亂放下衣服,說道:“都說了不好看,讓你別看的。還好啦,又不是鞭子抽。”
結果溫儀臉色更差了。
元霄越說越錯,幹脆閉嘴。但眼下這氛圍實在不怎麽輕松,他想尋些話頭,便膩過去道:“你這樣皺着眉頭,不會因為不好看,就不要我吧?”
溫儀擠出一絲笑:“怎麽會。”說罷嘆了一口氣,順了順他的頭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要好好愛惜自己。”
“我知道。可是有些事,明知不可為,也要為之。”元霄靠着溫儀,玩着他一縷頭發,“叔公這樣的性子,與他婉轉是不成的。”
“但還有別的——”
“好了。”元霄扭身捂住溫國公的嘴,“噓,不說了。”他眼睛亮晶晶的,隔着手掌親了親溫儀,“這麽些天不見,你是不是很想我?”
“……你啊,真不知天高地厚。”溫儀拉下他捂着的手,似是拿他不知怎麽辦才好,到底是喜悅溢出了眉眼,“不是教過你了麽,親不是這樣親的。”
說罷他捧着懷中人的頭,俯身相就。
“……這說明教的次數太少。”太子含糊道,“可惜不能脫個衣服。”
“閉嘴吧你。”
縱使合理合法又合情,但不合地點。兩人抱着溫存了一會兒,元霄将分開這些時日的境況一一說來,省去了中間困苦那一段,方說:“怪我不夠強大,終有一日,得我護着你。”
溫儀聽得失笑。
元霄道:“方才你和叔公的話,我也都聽到了。你要對付南姜?”
溫儀點點頭:“南姜野心不止姜國和抒搖,早晚要除。”
元霄有些不大明白:“彈丸之地,不成氣候,直接出兵就好了。賀叔不能去麽?”為什麽要隔這麽久,一直擱置不提,如今鄭重其事打算。聽起來,似乎元帝還挺重視的。
“賀明樓長守涼州一帶,除他之外,朝中可用将士不多。南姜地雖小,手中兵力卻精銳。”而且它知道自己的不足之處,從不與人硬碰硬,專愛玩些把戲。這次瞧着不動聲色挑了抒搖的大梁,誰知道它為此布線埋局了多久。樹木之茂盛,遠不在地表。若沒有其他因由,只派兵挑了南姜,這事溫儀做來很丢臉面。恰巧此回借抒搖的事發作,倒有個由頭。
從地理上來講,拿抒搖作屏障。從人情上來講,那也是借抒搖當了掩護。若南姜一地拿下,一來可以問姜國要個人情——畢竟是替它除的叛賊,二來那塊地産稀礦和蟲草,也确實是個好地方,大乾北部子民說不得能借此地混口飯吃。
溫儀想的遠比單挑一個南姜多得多。
“借抒搖的兵,也不是不可以。得先去瞧一瞧。”
溫儀正這樣做着打算,便聽太子似乎十分無辜地問:“哦,那叔公說的,你自己往劍口上撞,是什麽意思?”
“……”
竟然還記得這茬,小瞧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您的太子向您發出致命一擊——請問是YES OR 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