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做了選擇

元霄出發那一日,溫儀去城門口送他。他來時,是身無長物而來,僅有親信十八名。此番歸去,攜了精兵一隊,皇帝令牌一個。騎的馬也終于被洗幹淨了,英雄白馬,終于不再灰仆仆,揣着對前途未知的迷茫。

他們一個在馬上,一個在馬下,伸手交握在一起,影子被拉得老長。

太子道:“我很快回來。”

溫儀趁別人不注意,親親他的手,方笑着嗯了一聲。

天福十六年初夏,涼州于半年後重新迎來了太子,只是這回的太子不再是懵懂無知,而是真正大乾未來的儲君。他進了涼州,直接進了官府,掏出令牌示明身份,要求撤查十三年來,皇城撥給涼州的萬兩白銀物資,剩餘兩千兩去了哪裏。

國公府中。

溫蜓給溫儀捶腿,耳朵裏聽着嚴瑾的人送來的小道消息。說今日太子又怎麽威風啦,效率奇高,動作賊快,直接把官府的賬冊給掏了出來,一本本過目,一條條對過去。

“這本是蘇炳容幹習慣的活,他可高興着呢。”

溫儀品着茶,任下人扇風驅熱,半敞了絲衫領口,慵懶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想必蘇炳容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太子就當他年紀小,不懂事,涼州府內的人莫非也看不懂這世道?要麽合起來欺太子沒娘家,要麽,便是敢怒不敢言,渾渾噩噩度日,只管自己吃飽。在他們看來,太子便是個放逐關邊的無用之人,就算疼惜他,大約也只給吃飽穿暖罷。

秦三抱着劍倚在門邊:“這事吏部查得差不多,就算太子不出馬,皇帝收下網也能成事。”

“露了痕跡的東西,追查一下總能找到結果。”溫儀側頭支頤,“皇帝要看的,是太子能不能不受舊情牽絆,該查的查,該辦的辦。要當一國之君,總是要寡情果決一些的。”

想必沒幾日出了結果,太子便要回來了。

溫儀算了算,連頭帶尾加舉證查辦,便當一個月罷,若是蘇炳容的賬查得慢一些,也就兩個月。涼州暑氣不如平都盛,這崽子倒是逃了一個爽氣的夏日。

溫儀喝了口茶,又問:“抒搖怎麽樣?”一邊說着,一邊給自己扇風。或許是今年夏日格外熱,這還沒如何烈日高照,就已經讓他有些挨不住熱,額角滲汗了。

秦三回道:“一切如常。新皇登基的很順利。”

元霄走後沒兩天,溫儀就收到抒搖來的消息,說是有神官相助,國師已病愈。只是皇帝老去,終于是起不來了,天命如此,違不了天意,神官愛莫能助。古爾真是太子,國師又大好,在國師的扶持下,他要登基是再容易不過的事。自然中間本來也有些許波折,抒搖兩個皇子,一個順了,一個反了。

順的那個,古爾真沒有管,反的那個,卻是逃往姜國去了。

溫儀在聽到姜國時,手中正在看的書頁便沒翻過去。他道:“是姜國,還是南姜?”

秦素歌道:“姜國。”不是南姜。

“……”溫儀沉吟道,“你叫人告訴古爾真,若他朝中瑣事處理完了,我有些事要同他商量一下。”他悠悠翻過一頁紙,方說,“事關他逃走的皇弟,新帝會有興趣的。另外,替我備一份厚禮給他,就說,大乾溫儀賀喜新皇,祝他萬歲無疆。”

如今相隔半月有餘,秦素歌道:“禮送到了,話也帶到了。但新朝換代,他很忙。”所以軒轅仇仍在抒搖好好呆着,新帝暫時未有空要将他送回來。但秦素歌想了想,究竟是沒有空還是無心送回,這是個問題。皇帝都是狡猾的,古爾真要扣留神官也不一定。

但是這事,溫儀卻很淡定。

“你以為,為什麽是老神官随他前去,而不是小神官。”

大乾的國運早就慢慢轉移到了軒轅玄光的手中,上一任神官軒轅仇正在逐漸放權卸任。少一個神官,對大乾根本毫無影響。正是出于保護徒弟,作為師父的老神官才親自出馬。何況,那只老狐貍,想要困住他的人,世上還少有。

“恐怕吃香喝辣無所事事,正逍遙快活呢。”

秦素歌暗想,溫府裏不也有一只老狐貍正在吃香喝辣逍遙快活麽。自太子去了涼州,溫儀除了必要的事進宮和皇帝商量——當然這種情況很少,不管皇帝甩不甩權給溫儀,他向來是我行我素先斬後奏的性子的。基本上就窩在府裏不出門。

日常吃喝睡,順便聽太子的消息。

溫儀有些遺憾,從前還能撸個球球,現在球球生小老虎去了還沒回來,他手裏空空的。

可是初夏過了,盛夏過了,秋天要來了,涼州的事已漸漸平息,該抓該審的都已經依大乾法律處置,前往大乾的精兵押着人回來了,溫儀翹首以盼,卻沒等回來太子。

得知涼州人馬傍晚就要進城,早早等在那裏的溫儀伸長了脖子,看着遠處馬蹄滾滾,面上浮現微笑。前幾日他還收到過書信,元霄告訴他不日即将歸來,饞着府裏的菜色。溫儀大早上囑咐廚房緊着好吃的做,就溜達過來了,可一個個人進城,都是他熟悉的面孔,就是不見元霄和蘇炳容。

“……”

他一把抓住其中一人:“太子殿下呢?”

溫儀今日穿着随意樸素,又站得不起眼,那人一時沒認出來,待仔細看了方知是溫國公,連忙行禮:“溫大人。”

溫儀擺擺手,臉上沒了笑容,有些疑惑,又有些嚴肅。“太子沒和你們一起走嗎?”

那小兵道:“本來是要一道走的,可是後來殿下說讓我們先走。”

先走?難道涼州還有什麽事。溫儀沒有聽皇帝說起過啊,他困惑道:“發生什麽事?”

“沒有啊。”

涼州的事因為早就有崔珏的工作做在那裏,打好了鋪墊,元霄過去後,處理地很順利,一絲阻撓也沒有,就是對賬的活細致一些花的時間比較久。太子改主意也是突如其來的,但是太子經常變卦,比如他就愛去山裏看花,還不許人跟着。所以這回元霄讓他們先走,他們習以為常。何況,主子的命令,豈是容他們猜測的。

那小兵想了想:“但是殿下走前一夜,去找了賀将軍。”

溫儀敏銳道:“賀明樓?”

“對。”

後來就變卦了。

“……”溫儀擺擺手,“你走吧。”

他皺起眉頭。

元霄如果有其他事,應當不會不顧皇命,私自留在涼州。何況這一路行來,他是滿以為元霄就在随行之列,顧未上心盯着。但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太子行蹤,可他并未出言,如今看來不但未出言,還有意瞞着他不說——溫儀想到一個可能。

這麽說來,太子突然變卦,是皇帝的主意?

國公府的飯菜燒了一桌,還冒着熱氣,吃它的人卻還未歸來。一個在涼州,一個直接從城門口殺到了宮裏。溫儀熟門熟路,徑直找到了禦書房。近來元帝比從前更偏愛書房,十分勤政,連後宮也很少去——雖然他本來就不常去。

元帝擡起頭,見着了一身樸素滿臉鐵青的溫國公。喲了一聲,放下筆。

“稀客啊。”

溫儀面無表情道:“你幹的。”

元帝裝傻:“什麽?”

溫儀咬着牙:“別給我裝蒜!”

皇帝冷笑一聲:“溫儀,想明白了你在和誰說話。朕是太縱着你,叫你這樣對朕?”

“……”溫儀走上前,低聲道,“陛下,你若是有什麽要緊的事要做,可以和臣說。臣答應過你,要替你分憂解難。太子殿下年紀還小,他知道個什麽?”

“朕倒是和你說過了,結果呢?”元帝微笑着看他,“不上朝,不聽朕的話,我行我素,自我行事。你是這樣回報朕的。”

溫儀低吼道:“南姜的事臣一直在着手!”

他暗線布了很多條,但滲入他國內部總是需要時間的,就算是易玄閣,成立之初至如今人手遍布大洲,也花了十幾年功夫。高樓大廈怎可能一夕建成。何況他此舉需借助抒搖之力,新帝登位自己內亂還沒平息,哪裏說掏南姜就掏南姜。

元帝平靜道:“你是在着手,你只是着手的比較悠閑。”

“……”溫國公抿着嘴,眼中的冰雪足以堅硬成一柄冰刃。

元帝起身走下來,慢條斯理道:“新帝繼位,确實有一攤事要處理,絕非幾日就能完成。”若是時間快的,兩三個月,慢的,從後宮到前朝,能理個一兩年。溫儀說的是實話。可是,古爾真眼下除了要把持朝政,還有根心刺,那就是叛黨未除。他的二弟逃去了姜國。而溫儀的人,也派去了姜國,卻一直不遠不近地吊着。

“你既不讓那二皇子好過,也叫抒搖的皇帝吊着心,更拖着不給朕一個交待。”元帝道,“究竟是因為此事做起來确實耗實長久,還是,溫大人根本就想把這功勞讓給另一個人?”

溫儀冷硬道:“臣不會做對大乾不利的事。”

“這點朕相信。”元帝笑了一下,“也有事要告訴溫卿。”

“太子留在涼州,确實是朕的主意。但,也是他自願的。”

他讓元霄帶給賀明樓的秘旨中,只寫了一句話。留下太子。

“他和朕請命,說要帶兵往南姜。此事,他不曾和你提起吧?”

溫儀愣了愣。确實不曾。

元帝看他模樣,就知道元霄沒有說。總算是顧全大局,皇帝心中舒适了一點,這才放軟了聲調。“你看着太子年紀小,實則說來頭頭是道。”他将當日元霄與他所方朝中無将之事一一說來,聽得溫儀陷入沉思,方又說,“假以時日,或許太子是個好将領,可惜現下不是。他沒有經驗,又不懂帶兵。憑一腔莽勁,只會折進去。”

“南姜之事,朕知道你做來極慢。既然如此,倒不如利用這段時間,叫賀明樓好好訓一下他。好叫太子曉得,真正的将士該是什麽模樣。”

元帝給賀明樓的那四個字,看着簡單,實則裏頭還有一句,随他心意。他讓賀明樓告訴太子,若想好好立功建業,和喜歡的人長長久久,便好好留在涼州,什麽時候練成兵了,什麽時候回平都。若他難耐思念之心,自然也能馬上回來。只是領兵之事,便不要再想。

夕陽漸沉,這秋日逐漸清爽,不複夏日黏膩。春往秋來,一季複一季,時光過起來,總是格外的快。誰說不是呢,不過是幾個月甚或是一年半載而已,這不是一眨眼,元帝都從年輕氣盛的盛王,成了如今發際染白的帝王了麽?

皇帝看着溫國公,目光深邃。

“看來他是做了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

老元:(@ ̄ー ̄@)看你們堅不堅定。

叔公啊!你這是婆婆行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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