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時機将至
見國師,好問清楚,都孤誰的苦。不管孤誰的苦,肯定不會是元霄。就算是——那溫儀,也要叫抒搖的國師大人,将這句話給吃回去。
抒搖國師叫宣黎,今年已有五十八,瞧着不過四十出頭。他自祭天儀式後昏迷,倒在床上人事不知兩三個月,雖然人不清醒,心裏是一直記着事,以至于睜開眼時,第一樁事就是嘆了口氣。直到他看到軒轅仇——他的好師弟,這口氣嘆得更長了。
宣黎曾在天命中窺探過兩種局面,若他醒來所見是大乾年輕的神官不是軒轅仇,抒搖之危可解,國運如龍,綿延百年。若他醒來見到的是軒轅仇,抒搖之危亦可解,但國運卻與大乾糾纏不休,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更損。
他嘆了口氣,對着軒轅仇說:“今日你來,是大乾贏。可上天公平,大乾若注定有明君盛世,難免在別處上短一些。”國運昌盛,是用帝王心換來的。大乾的帝王,自高祖起,便注定要痛失所愛,孤寂一生。
宣黎這樣說,是在講大實話。
但他的好師弟軒轅仇沒有接嘴,只說:“你知道你是怎麽醒的嗎?”
國師沒料到這麽一句,愣了一下,思路被帶了進去:“不是你救的嗎?”
他讓古爾真找軒轅仇,就是知道他們師兄弟一門同技,他既然是因為窺探天機而陷入昏迷,除了同門軒轅氏外,便沒有第二個人能助他度過此次危機了。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國師琢磨道,難道軒轅仇當了大乾神官,就連這一點也算不到了?
便聽軒轅仇道:“不錯,是大乾救的你。”
“所以你說話客氣一點。”他戳着國師尚未恢複的身子骨,高深莫測道,“對着救命恩人咒他永生孤苦,是會遭天打雷劈的。到時候天機也救不了你。”
國師:“……”他奶奶的這就是跟了不同老板的結果。“知道了知道了。”他還有些不服氣,冷笑道,“不過是真話而已還說不得了,咒的又不是你。”還會跑來打他不成。
——事實證明是的。
确實就有人來打他了。溫儀一路直進國師府,進門之時,剛恢複徹底的國師正坐在園子裏曬太陽。就聽家仆來報有人踢門,還沒能掐指一算,一個銀冠素衣的人已經邁了進來。衣袍翻滾如流雲,唇紅齒白如高山雪。見得他時,沖他露齒一笑:“國師大人安好?”
宣黎:“……挺好。”
溫儀居高臨下,負手看着他。“請我就來了,可別見怪。”
直到這時,他身後吵吵嚷嚷的,才進來一堆國師的熟人。
古爾真賠着笑:“國師,叨擾了。”
——須知抒搖最亮的皇子,是不大會賠笑的。只有他讓別人賠笑的份。國師暗自倒抽一口冷氣。他偷偷掐指算,卻硬是什麽都沒算出來。嗯?不對啊。這不是個人嗎?是個人怎麽沒有命盤呢?只有和自己有牽連的人,才會算不出命盤。他都快六十了,又無妻無子,不可能老牛吃嫩草,臨到老了再多一段情緣吧?
溫儀才不管國師詫異的表情下想的是什麽驚濤駭浪,直接道:“我要你重新算一個人。”
國師:“我不輕易算——”
“你沒有拒絕的餘地。”然而這位高山雪笑起來卻如地獄岩,居高臨下道,“國師大人的命,是我大乾神官,用自己的氣運挽救回來的。”
救命之恩,該湧一萬個泉相報。
又被人用同樣的話威脅了一次的國師:“……”他祖宗的!就說了不想看見第二個可能!
元帝在平都等人,沒等來人,等到一句話。
回報的官員差點沒将腿抖成篩糠。
殿內殺氣重重,皇帝沉默了很久,方擠出牙縫道:“溫國公說什麽?”
那來報的官員苦得心都是浸透黃蓮的。他已經開始在想,如果今日回不去,他的大小老婆會不會和別人就這樣跑了,家裏一畝三分地豈不是要便宜別人了。“回陛下。”那官員小心謹慎地摸好了自己的脖子,“溫國公說他要留在抒搖作客,暫時不回來了。”
皇帝啪地摔了一個硯臺:“神官呢!”
“在,在路上。”
“太子呢!”
那官員要哭了:“這,這臣不知道啊。”太子不是應該在宮裏嗎,問他做什麽啊。但他總算還記得溫儀的囑咐,只抖着手從懷裏掏出個物件來。溫儀說要是皇帝看上去非常想砍他的頭,舉這東西出來,或許還能保一條命。眼下他覺得他的腦袋非常需要保護。
“但是,溫國公要臣将這腰扣呈給陛下。說陛下看了後,就會明白了。”
李德煊很有眼力見地将那腰扣拿給了元帝。
元帝翻來覆去一看,這是個屁?
李德煊一眼瞥見腰扣背後的字樣,上面寫着越南望三個字,附耳道:“陛下,奴才聽說,溫大人此次輕裝簡行,特地出關迎神官,就是在看是否有人會站不住腳。這個腰扣,與他先前在五祿臺受刺時所獲那枚是一樣的。”他狀似無意說,“越南望,似乎是姜國人。”
“……”元帝眯起眼,“你是說,這麽幾次,都是姜國搞的事?”
“奴才也只是猜測,想必溫國公發現了什麽,才會留在抒搖。”李德煊提醒道,“先前他和陛下說起抒搖時,不也提到對方受姜國所累?”何況抒搖的二皇子都成了別人階下囚。
“奴才以為,溫國公雖然看着不靠譜,可所言所行,都是有他的道理。”
“……”
外頭一聲極輕的動靜,地上跪着的人無知無覺。座上那個人卻不動聲色擡頭看了一眼。
是夜,宮中本已陷入沉寂,連燈也沒亮着幾盞。卻有一道人影倏忽飄了出來,他站在庭院之中,等巡邏的人經過,便翻牆而去。宮中值守的侍衛仿佛是被定了身,瞧不見他一樣,由得他如入無人之境。
等那人走後沒多久,黑暗處才站出來一個人,一身暗風披風,遮住了明晃晃的衣袍。
元帝面無表情:“朕還當那些送上案頭的情報是假的,是溫國公騙朕的。”可惜,溫議诓他算計他這麽多次,輪到該騙他的時候,卻一點也不騙他。果真是壞透了。
李德煊沒敢說話。
元帝久久立在風中,方哂然一笑:“朕的兒子,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勾結外黨,私謀害朕。倒是有點魄力。”可以。最狠帝王心,倒是有那麽一兩個是有這心的。瞧着是父子,寫着是君臣,說來輕描淡寫,不知是否傷心。
先前溫儀夜訪福禧宮,與元齊康說的那些話,半真半假。但他花費大力氣所查雙生花所在之地,得知南姜産此物最多。盛王當年的封地便在北地,自入了宮當皇帝,便不曾與原先舊地有過牽扯,唯有三皇子,打着探望故人的名頭,曾經代皇帝去過那麽一兩次。
種種巧合,令溫儀不得不生疑。
他将這個疑惑幹脆地抛了出來,就是在元齊康心中紮了根刺,紮完刺,又下了古爾真給的香——這種香聞久了,久思少眠的人會愈發煩亂。元齊康這麽謹慎忍得住氣的人,倘若不打亂心神,是不大可能露馬腳的。
十一自得了溫儀囑咐,便一直暗中跟了元齊康這許多日,終于在忘憂香的侵擾和皇子之間日漸明顯的争鬥下,候到元齊康失了防備出了門。
李德煊道:“陛下,要跟上嗎?”
元帝靜靜站了一會兒,道:“不跟。”他攏了攏身上衣裳,仿佛這一切不曾發生過一樣,只道,“就當是朕給他的一次機會。”他身為父親,沒有盡過親緣責任。如今兒子叛逆,也沒立場多加苛責。一過抵一過。元麟淵便是如此理智到冷酷的一個人。
他不偏心自己兒子,自然也不會偏心別人的兒子。
可是有些事不聞不問,遠比怒火滔天來得傷人和心碎。他放過自己兒子一次,卻不代表饒過別人。總要有人來承擔這個結果。
翌日早朝,元帝扔出了腰扣,并說了一句話。
“南姜叛賊,三番四次意圖謀害大乾神官和朝臣,朕一忍再忍,卻是讓他們誤會了。”元帝淡淡道,“朕的脾氣從來不好。張權。”
兵部尚書道:“臣在。”
“點兵三千前往北地。朕要向南姜要個說法。至于領軍之人——”元帝頓了頓,方道,“太子元霄多日練兵在賀明樓大将軍麾下。此番北讨由他主帥。給不出越南望,大乾不會善罷甘休。當然了——”他說,“朕情願他們有點骨氣。”
昔日戰神笑道:“想算計別人,就得有點運籌帷幄的樣子。”
算個徹底。
大乾的天福十六年臘月初三,又是冬雪欲來的時候,天陰沉得像積了輕絮。太子在賀家軍的營中接到了皇帝的聖旨,撥一千五騎兵、五百神羽營弓箭手共計兩千人整,暫編為定北軍,太子為定北軍統率,領兵前往抒搖,從抒搖受侵的木則邊境走,助其平複南姜之亂。
元霄要領的兵終于望而可及,而這正是溫儀等了很久的時機。
作者有話要說:
國師:你是個講道理的人嗎?
溫儀:是的。
古爾真:放屁!他只講他想講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