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機關算盡

溫儀擔心的,也是今拔汗擔心的。他和越南望都不知道對方幾斤幾兩,故而未出全力。而元霄一來,便将所有兵力都扔了出來。如今被越南望看了個一清二楚,此時雖然略敗,豈非心中有數,再無後顧之憂?

晚上回營時,今拔汗與元霄講了心中憂慮。

軍賬中,元霄脫下戰甲懸挂一側,聽今拔汗委婉之意,先說了一句:“今将軍,你和古爾真怎麽樣了?”

今拔汗一愣,而後道:“殿下,我在同你講退兵之計。”你顧左右而言他不太好吧。“而且我和陛下本如清風霁月,并無任何不當之處。”

元霄點點頭,只是一笑,并沒有回答。他已經解開身上束縛,脫去戰靴,金刀大馬坐在一處。散下頭發來,襯着帳中燈火綽綽,還是能見依稀風骨灼華。聞得今拔汗一言,目光炯炯:“嗯。你和你們陛下的樣子,就如同你與越南望一個模樣。”

“互相試探,心中猜測,小心翼翼,誰也不想自己敗。”太子撐着下巴,“可是人太聰明了,往往适得其反。有時候還是要笨一些。傷人的固然是心計言語,但最後真正能致人于死地的,還是利器。你們可以當言語,而我——”

就是一柄利器。

一言不和,就直捅敵人心窩的那一種。

“如果一定要分誰先敗誰後敗,就誰也不會贏。”元霄手裏玩着把匕首,匪氣一笑,“該先出手就要先出手,該敗也得敗。”他今日這一出自露馬腳,本來就是專門給越南望看的。

大乾會來多少人,想必總有人會透露給越南望聽。如今白日所見,他親眼見大乾來了一千騎兵和五百弓箭手,與所獲消息比對後,就會照着抒搖現有的兵力去安排應對的策略。又心中猜測,領軍統帥一來就橫沖直撞,想必是個沒腦子的,自然也放松警惕。

可是,誰告訴他,抒搖就要照着這個兵力去應對他們的。

又誰告訴他,大乾的兩千人馬,是用來對付他的?

當夜,挑釁的人換了一方。元霄領着十五人繞到南姜紮營處放了一把火,不多不少,燒了他們一個帳篷。第二日越南望帶人叫陣,與今拔汗一通好戰,戰意正酣,忽然聽到将士來報說營地又起火了,這次燒了一個糧倉。

越南望登時大怒,沒完沒了還。他罵道:“你們這群卑鄙小人!”

今拔汗很無辜,他怎麽知道是誰幹的。何況——說得好像你們沒幹過一樣。

放火的人自然是元霄。

先前那把火,不過是随興而至。後來便接到溫儀的書信,讓他拖着越南望,不許他撤兵退走。元霄心裏一琢磨,這倒是和他的想法不謀而言,當即一高興,又帶着人去鬧了一把。抄小路打突襲是元霄的拿手好戲。

他也不固定,通常是挑半夜的時候,有時去鬧一鬧。第二天已經戒備好了,就不鬧了。在他們以為要松懈的時候,淩晨便又來吵一吵。如此三番四次折騰,雖然傷不了太多元氣,但多時精神緊繃也會讓人疲态盡顯心裏暴躁。

太子在高地盤膝而坐,嘴裏咬着根草,和今拔汗道:“也沒什麽特殊用意,純粹讓他們不好過而已。”但他就好過嗎?也不好過。畢竟南姜的人休息不了,元霄也十打十陪着他們不得一刻的休憩。可不論如何,他帶來的人馬可以高強度戒備,卻一定要今拔汗的隊伍養精蓄銳的。“獨傷傷不如衆傷傷。”他說,“有人教我的。”

越南姜的八千兵不過是試試水,大部隊一定就在後頭。而如今他遲遲未大舉進攻,一來是未得到皇帝命令,二來是因為天氣。不錯,天氣占了一個大頭。抒搖多風多沙多雪,抒搖軍士便擅布風沙陣,固然越南望曉得如何破解,他的兵卻不習慣這樣的天氣。

知道怎麽做和做得成功,那是兩回事。

拉鋸之戰已延續數日,臘月十三這一日,下了最大一場雪。大雪之時,軍隊不容易行動。可也容易掩藏蹤跡。元霄暗暗打量着天色,想到溫儀說的大軍将至,一個轉身去找了今拔汗。商量與溫儀帶來的一萬人馬接頭事宜。

這些時日,他雖時常在越南望面前露臉,實則已在準備将手下兵力暗送一批出木則。木則是抒搖邊境之地,在這裏一圈随便怎麽走,都是關外。溫儀已與他說好,他帶來的一萬大軍紮營在木則後方供今拔汗直搗姜國。而他們要另外帶人從外側繞進南姜。

但是越南望察覺到了不對。大軍未至之時,他率兵一萬二千搞了一次突襲。

不錯,不是八千,是一萬二。八千是他一直以來備戰的人數,然而他還帶了四千精銳,一直隐在他處,這四千精銳以一當十,威猛之至,令人一時不能抵擋——

溫儀臨至木則,忽然接到戰報。報信人一人一馬飛馳而來,見到大軍,一個滾倒落地,一身抒搖裝扮,流着淚說南姜突襲,木則失陷,今拔汗且戰且退,已到陵關。溫國公心中一沉,一把揪起報信人衣領:“太子呢!”

報信人額上還沾着灰,是半路而來的,眼下面色如土,手微微發抖,說道:“大乾的太子,太子,被越将軍斬于馬下——”

“……不可能!”溫儀心口一窒,頓時失聲。忽覺臂膀一痛,原來是報信人突然發難,懷中掏出匕首刺來,幸得旁邊人反應及時,拼命一攔,這才免了危難。只是不可避免仍被傷到。他目光一淩,不待動手,那人卻已自盡而亡。

“溫大人。”

溫儀一擺手:“無事。”他看着手上淌下的鮮血,道,“是我大意。”

那人如此明顯,稱元霄為大乾太子,又稱越南望為越将軍,故意露出馬腳,估計本是想引他起疑心上前查看。只是溫儀情急之下糊了腦子,沒有思量。但也确實上了當,挨了一刀。

他神色變換:“既然越南望提前派了人守在這裏出此下策,估計是情急跳牆。想必并未讨着什麽好處。元霄他們應當是無事的。”又往前五十裏,這回又有一人一馬飛馳而來,身着抒搖裝扮,見到大軍,同樣滾倒落地。

親衛抽刀就要往前,卻被溫儀喝住:“等等。”

那人自地上爬地,沖溫儀跑過來,額角沾灰,面色似塗了土,髒兮兮的面孔上一雙眼睛熠熠生輝。他如同離弦的箭,徑直越過人群,就沖進了溫儀懷中。

“溫儀。”那人雖氣喘籲籲,卻笑道,“你不必再來。我們贏了。”

這場仗,贏得有些突然。

話說大雪之時,越南望率兵大舉壓來,木則除卻大乾兩千兵士,已只有五千多人。此戰突如其來,抒搖防不勝防,幸得今拔汗治兵有理,情急之下,不慌不忙,直接命人布起軍陣。城中全撤,七千多人全數安排在高地,來一波人放一波箭,立志要将人射成刺猬。

若溫儀的大軍不能及時趕到,這本是個必破之局。但是人群之中,元霄正好看到了越南望,當日他在月湖灣截殺溫儀的畫面突然就沖擊在腦中。那時越南望身邊正好沒人,元霄心中一虎,随便抓了個小兵的衣服往身上一披,借着混亂就往越南望那邊去。

——然後一槍挑中了他的心髒。

“他就死了。”

溫儀:“……”他确認道,“木天蓼就這樣被你殺了。”

元霄點頭:“我殺了他後,南姜——不,只有那多出來的四千人是南姜的,原本的八千人本就是姜國的。他們群龍無首,一時兵敗如山。”可他仔細想了想,“大将一死,似乎軍隊的戰意也不強。”

今拔汗趁勝追擊,大滅南姜四千人中兩千八,逃散一千餘人。其餘姜國八千人,他扣在木則,要拿這些人和姜國換古爾洵。大局已定,元霄卻聽說溫儀受了傷,這才不眠不休策馬而來,他連戰數日,身心疲憊,與溫儀說完後,便有些困頓。

溫儀捏捏他的臉:“困了?”

太子強睜着眼:“不困。”

“困就睡吧。剩下的交給我就行了。”溫儀親親他的眼皮,看向身後一萬人馬。這一萬人馬,來都來了,便不能白來。總還有其他用處的。堂堂大乾太子,出了關,怎麽能只有兩千人馬。溫儀借古爾真這一萬人,本來就沒打算只用在一個地方。

天福十七年,年關前,皇帝收到捷報。太子率領的定北軍兩千人,成功與抒搖今拔汗在木則會師,并奇襲了姜國主軍,小勝。又,在越南望大兵壓境中,孤身一人挑了主将性命。抒搖扣下的八千将士,經與姜國協商,成功換回了叛逃皇子古爾洵,并壓送回朝。至此,抒搖大獲全勝,大乾相助有功。

而此後沒幾日,姜國突然發兵前往南姜,一直不聞不問的姜國內亂,終于還是以戰事開頭,戰事結尾。聽說抒搖與姜國以兵換人時,是在姜國朝中,古爾真親自前去,而溫儀也在場,他火眼金睛,一眼便認出,金銮殿中寶座上那位并不是皇帝,而是與他照過面的一個刺客。朝中皆是嘩然。

誰能想到這一出呢?

古爾真都沒想到。

溫儀進姜國前,一派溫和,風淡雲清,只顧着和小太子親親我我。衆人只當他是個游手好閑過來玩樂的。結果一進朝中,三兩句笑言相過——轉頭就義正言辭,将那日在月湖灣遇到的刺客盡數相告,怒而斥之:“堂堂大國,幾次三番叫人騎到頭上蒙蔽雙眼!任由叛賊作亂,意圖謀害他國大臣,挑起諸國戰事,簡直有違擔當!而今你們的皇帝換了人當,竟然也全無發現,若今次不給大乾一個交待,我大軍就在外三十裏,随時便能踏平此地!”

古爾真簡直——目瞪口呆!

這一萬大軍是抒搖的啊,不是給你們大乾長臉的啊!就算打贏了還算你們的功勞?

這還不算。

元霄不知何時偷摸進了皇帝寝宮,啪一聲就往地上扔了個長方盒子。

打開一看,裏面盡是與南姜王的書信往來。

原來姜國皇帝早就被人偷梁換柱,這麽久以來一直是個空殼子,聽着南姜王的指揮行事。而利用抒搖內亂扶古爾洵上位,依葫蘆畫瓢架空抒搖,再一路往大乾去——也是打着這個主意。甚至老三在北地的醫藥,也經過他們的手。

南姜就是個吸血的蟲子,躲在暗處不出聲,妄圖利用人心,一個個将別國的皇帝給架空。古爾洵若是成了皇帝,再想反咬南姜一口也是不成的,他們互相牽制。而大乾,元齊康畢竟精明一些,并未應允南姜什麽,與他接觸的,也不過是區區蝼蟻,互相可以舍棄那種。

“蟲子再能吸血——畢竟是蟲,成不了龍。”溫儀沖姜國大臣微微一笑,擡手轉眸間,就叫姜國的人,看盡了大乾風采。“既然是南姜惹的事,我們也不會無端遷怒。倘若你們肯給我們一個交待,我大乾這一萬鐵騎,自然也能相助你們,奪回屬于你們自己的地盤。”

是當一個被吸空血的蟲殼,還是反噬毒蟲之源,再簡單不過的選擇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進城前。

老溫=溫柔善良小白兔

進城後。

老溫=哎呀我這暴躁脾氣就上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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