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早生華發
姜國的選擇很明确。
他們自然不願意和抒搖還有大乾為敵——就為了一個把他們搞到現在的南姜。他們心裏也恨啊,原本不過是家醜不可外揚,如今鬧得人盡皆知,還要別人來管他們的家事。原本心裏就一直對南姜窩着火呢,這回更是借機全數發洩了出來。
要不早說怕把人趕盡殺絕顯得沒情沒義,怕遭天下人指責。而今是順天下大意,民心所向。大軍浩浩蕩蕩就進了南姜——然後炮頭一轉,打完南姜把心思動到了大乾身上,暗搓搓跑到邊境一看,不好意思,早就接了溫儀訊息的祈王正領着祈家軍等在那裏。
祈王騎了匹黑馬,頭戴着金冠,身披戰甲,沖領軍将領遙遙一笑:“喲,巡邏呢?”
“……”姜國大将擠出個笑來,“是啊是啊。”
然後夾着馬屁股跑了。
祈王還心情頗好:“這邏巡得遠了,慢點走別摔着。常見啊!”
見個屁!
這心思太明顯了,倘姜國打不過南姜,祈王正好借着助人為樂的名義率着鐵騎踏進去,明正言順——你礙着我大乾北邊安危了呗。倘姜國打過了南姜,又不守信用,來都來了,想對大乾北境動點歪心思,不好意思了,我等着呢。
而一旦動手——
溫國公那一萬大軍可還就在姜國外三十裏地,動都沒動過呢!
——惹不起惹不起。
再轉念一想,他老子的,怎麽他堂堂一個大國,竟然就随便聽別國大臣的驅使,說打哪就打哪,成了別人小兵了?這不對吧!姜國人想了半天,一想,呸,就因為那個好看的過份的人來了姜國說了那一通話。原本以為是只兔子呢,咬人都不帶血的。一想到溫儀欺騙人心那張臉——啧,再也不想和他打交道了。
大乾宮內。
捷報頻頻傳來。元帝甚是滿意。就該如此,樹國威,立國風。這樣一來,抒搖欠他一個人情,姜國不敢造次,離國等地雖遠,風聲也至。大乾南北兩地多了抒搖和姜國兩個‘友鄰’,想必其他國家與他交往起來,還要再斟酌一番了。
李德煊替皇帝研着磨:“溫國公與太子這一行,收獲頗豐啊。”
元帝哼了一聲:“早該如此。”又問,“既然事情已辦妥,他們幾時回來。”
說到這個——李德煊的手一頓。
他擡眼看了眼皇帝,小心答道:“太子殿下說要回涼州,溫大人——順路去和祈王敘舊,說要談談姜國與南姜的事情,以防他們後面還要鬧些幺蛾子呢。”
“……”元帝道,“他帶了一萬大軍去和祈王敘舊?”
李德煊硬着頭皮:“那是抒搖的皇帝借去保護溫國公的,說是看他樹敵衆多怕他被人謀害在半路。”這話也不錯,就溫儀演這一出,想要他命的人何止一桌。
卻是元帝重重一拍書案:“混賬!”
李德煊頓時收回研墨的手,沒吱聲。
元麟淵怒道:“他這是擺譜給朕看!啊,翅膀硬了,能飛了,敢和朕叫板了。手裏握着賀家軍和祈王的舊部,又有抒搖給他撐腰,能橫起來了?有本事來逼宮啊!逼給朕看!”
李德煊額上冒着汗,由着皇帝在那罵罵咧咧,他心裏也明白,溫國公籌謀多時,就等着這個機會呢。太子本就和賀明樓的軍隊交好,立了功再回去,一定備受推崇。涼州又是他的地盤,如今算是如虎添翼。這便罷了,溫國公借了抒搖一萬兵,就沒打算再還回去,又拉了祈王作保。祈王那是誰,太子的親叔叔,雖然一向不愛朝政,有了事鐵定站太子那邊。
可是溫儀做事這麽明顯,就是不坦白,為的什麽?不就是為了讓元帝先低頭麽?
低的什麽頭——
肯定不是皇位的頭。
李德煊暗暗想,要是皇位,何必要整這一出。顯而易見皇帝心裏也明白,所以就更加生氣。生氣又能怎麽辦,拿大軍壓太子回平都?這怕不是要打起來,到時候本來不是為了皇位的事,也會變成這個走向。可說出去多丢臉啊——
皇帝和太子打起來是因為——要太子分手。
然而溫儀的态度就是又委婉又堅定了。
臣這三年之約呢,會好好遵守的。但若是陛下你一意孤行翻臉不認人呢,臣和太子也是有一席之地可以容身的。平都固然好,換個地方開朝立代也不錯——是這麽個意思。
李德煊朝天翻了個白眼,果然還是不要和溫國公講道理開條件的好。
帝高一尺——他高一丈啊!
元帝扔完所有能扔的東西後,拍案丢下一句話:“那就永遠別回來!”
後大乾史上記了這麽一筆。天福十七年,前朝舊帝元景之子元霄,率定北軍兩千人出兵抒搖,平姜亂于木則,于戰中立功,頗具威望。元帝對此心生忌憚,戰後久不發旨召回,遂居于涼州——三年。
當然這不過是帶有世俗之見能呈之于衆的詞筆。實際上這三年間,皇帝明裏暗裏發過無數次口谕,叫兩個人回來。可是沒有一紙文書大章蓋印,兩個人就當耳旁風聽不見。涼州多好啊,天高皇帝遠,親親密密沒人管。
但溫儀也知道,元帝是給足他們面子了。若是真要鬧到一令聖旨召回,便難看了些。這三年間,他雖然不回平都,可溫府的人卻沒少受待遇,盡管他不在,李德煊出宮辦事,還是得了空就往府裏跑,小箱小禮沒斷過。這是在替皇帝賣面子呢。
溫儀心裏不過是有些不踏實,總覺得在涼州心裏安慰一些。何況他回口谕給皇帝的話未必有假。他确實身體不适,不适合長途跋涉,需要休養。如今回去,要麽皇帝親口在大乾上下宣布元霄的太子之位,要麽——
他未想完,身後就是一重。
溫儀笑着回過頭:“你又從哪裏野回來,一身汗。”
身後人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脖子,把汗全蹭完了,這才轉過身拉着他的手:“我去給人修房子了。之前胡瓜巷裏的李阿婆不是說房子漏雨麽?”
眉目清朗,聲音略低,身形拔正,正是元霄。大乾太子,二十有一——同溫儀當日所見估判相差無己,确實是個昳麗模樣,像他母親。
兩人在涼州府中住了三年,俨然是家中一雙主人。溫儀道:“你倒是好的,又是修房子,又是施粥,還要捉賊——哦,現下你的眼皮子底下也沒有賊了。是個好和尚,能當大師了。”有太子在這裏,哪裏還有人敢當賊,不要命了麽?
元霄睜大了眼睛看他:“哦,你晚上同和尚睡一個被窩,做那種事的?”
溫儀高深莫測:“有何不可。”
“……”太子看看他,“我是可以随便玩的,你确定嗎?”
“……不确定。”
年輕就是好,可以玩很多花樣。但是溫儀再也不想受那種——一回屋就見着床上多了個曼妙身姿半掩面的佳人的戲碼了,小心髒受不起。然而最後眼淚婆娑的還是別人。這又是何必呢。溫國公無辜地想,他雖然受不起,但攻得起啊。
元霄仔細看看溫儀:“今日你可好了?”
“好得很。”
如今是夏日,可前些日子溫儀卻夜半受了風,不知怎麽地鬧起了寒症。一燒就是三天,滿面通紅叫也不醒,吓地元霄硬是熬紅了眼。溫儀睜開眼同他說話那一日,太子埋在被間半天沒出聲,半晌才被溫儀強硬地擡起了頭。
“我沒事。你醒了就好。”眼中幹幹淨淨,是這樣說的。連同這幾日的擔憂,絕口不提。
溫儀斟酌半晌,說:“平都來了信,說宮裏出了事。”
“什麽事?”
“二皇子新添的兒子不幸夭折了,不過兩歲多,說是中了毒。”
元霄起身:“哦?”
溫儀拍拍他的手:“嗯。陛下大怒,言明徹查此事。”後來查出,是皇後宮裏的人又一次不小心端錯了食物。這東西本來是要給六皇子的,可是小侄子嘴饞,就先嘗了一口。小孩子哪受得住這個,當時就倒下去沒用了。
若真要查個人,實在再簡單不過,宮人交待出說是皇後讓下毒的。皇後大力否認,可是皇帝沒有說什麽,直接将人打進了冷宮,與此同時,将宮人杖斃。
元霄感慨道:“這麽多年,她的法子永遠只有這麽一條。”
溫儀道:“是啊。可是陛下給過她機會的。”
“那三叔呢?”
“他害過你,你倒還叫他。”
元霄一哂:“說起來,那也是他娘的失手。既然是皇子,他想要站穩位子也很正常。我倒是替叔公試了一回毒。可也應當叫三叔知道,就算這毒下在叔公身上,也是毫無用處的。”
這世上哪有他的心上人,會叫他痛不欲生。
“你叔公受這雙生毒,也只是如同尋常毒·藥吧。”溫儀道,“你三叔,他自願代母受過,願去佛堂伴青燈,請陛下寬恕他母親死罪。”
“……”元霄嘆了口氣,倒是還有些孝心的。
元齊康一生受病痛之苦,他母親終生都在怨念皇帝的漠視使得兒子未得到及時的救治,落下寒症。所以當年元霄落水之時,元帝為此杖斃了當時宮中看護不利的宮人,皇後暗恨在心。帝王無情她恨,別人的命運比她好,她也恨。恨來恨去,終歸不曾從自己的牢籠中出來過。元齊康縱有争帝之心,後來便也淡了。
他只和皇帝說了一句話:“當年兒臣掉入湖中,你說欠兒臣一條命,欠母親一個情。後來你當了皇帝,你讓母親當了皇後,算是還她一份情。那麽如今,你欠兒臣的那條命,兒臣用來替母親一筆勾消,行不行?”
元帝道:“你的那條命,朕在知道你與南姜有所勾結時,便已還清了。而你的母親,朕的皇後,她欠朕孫兒的,又怎麽還?這些年,怕是都還不清吧?”
元齊康垂着頭,聽得此話,便擡眼道:“那你欠她的,欠端妃的,欠賢妃的,欠你兒子們的,又幾時能夠還得清?”
帝王孤苦,高位寡情,從來就是一本爛賬,根本不曾算清過。
元齊康磕頭三拜,就徑直往那佛堂之中去了。
元帝沒有再多說,或許他覺得自己,也從來不是什麽好人,要算起錯處,一堆一堆根本說不清道不明。他沒有廢除皇後的頭銜,只是讓她永遠呆在了冷宮中。但是對于皇後而言,這些年的淡漠冷情,或許也與冷宮無異。而一個皇後的頭銜——還不如太後。
溫儀攬着元霄的肩,絮絮将此事講給他聽,言罷感慨道:“可憐那孩子才兩歲——你那個時候,也只有兩歲罷了。”
“幸好我有你。以前有你,現在有你,以後也有你。”元霄翻身過來,仰躺在他膝上,眼睛亮晶晶的——自從認識了溫儀,他眼中的蒼涼,便不曾出現過。
溫儀沖着他笑,一縷青絲垂下,元霄眼尖地瞅見了其中一根銀白。他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只當沒有看見。溫儀大他好十幾,如今也該有四十,生了白發,那也是人之常情。
作者有話要說:
您的‘女婿’麻溜兒地滾并且叫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