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此去煩苦
不多時外頭有孩童的聲音叫道:“太子殿下!”
元霄應了一聲。
溫儀拍拍他:“太子殿下,起來,快去玩泥巴。”
元霄佯裝要鬧他:“胡說,我是去教他們怎麽做木雕的。”
“你的木雕?”溫儀失笑,就那個醜不拉叽,雕了和沒雕絲毫沒有區別的木頭疙瘩。“你還是不要誤人子弟的好。”
待元霄出了門與那幫孩子走遠,溫儀遠遠瞧着,才收起笑。他取過鏡子,鏡中的他容貌依舊,可仔細看去,鬓間已漸生白發。
其實他是知道的,自己的身體,怎麽會不知道呢?他的身體以一種迅速的狀态衰敗下去,自從三年前挨了那一刀,手上的傷口遲遲未愈,溫儀就覺得不對了。這些年間,一點風就能令他染上寒症,既燒又咳,數日才好——
若是正常的身體狀态,怎會如此。
前年秋天的時候,溫儀做了一個夢,夢中他來到一汪湖泊,湖邊坐了一個人。那人與他生得一模一樣,指給他看湖心那高樓大廈。說實話溫儀是恍惚的,那就像是上輩子的事,而自從他與元霄在一起後,上輩子的事,就真的是上輩子,他再也沒想過。
猶記得夢中那人問他要不要回去,他說了不。然後便聽人道:“我曾說在你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後,會送你一份大禮。如今便是了。你終于有了想要的東西。”
“都說了事不過三——便沒有第四回 了。”
不錯。
溫儀他死而複生,來來回回,共有三次。肅嶺一次,溫家一次,元霄兩歲時又是一次。三次機會,溫儀都選擇了回到大乾。而那最後一次便是他替元霄解毒。這是第四次,也是最後一次。也就是說——他替元霄解的毒,根本救不了他自己。
不過是較常人好一些,多活一些年歲罷了。耗盡了他的餘生。
但溫儀不是等死的人,他活這麽好幾十年,不是為了在剛得到想要的人和事時,就撒手而去,把個瓜熟蒂落的崽子留給別人享齊人之福。在辨明自己的身體狀态後,溫儀就冷靜地得出了結論,既然抒搖的國師說過大乾明君注定孤苦一生,他就要為此負責。
——誰讓他瞎說八道的。
抒搖應當是有辦法的,古爾真不是替他和元霄解過毒嗎?那總該負責到底罷?
這事溫儀瞞住了元霄。
倘若有辦法,這事就不必叫元霄知道。倘若沒有辦法,這事也不必叫元霄知道。
上天也不知道是眷顧他還是折騰他,在溫儀琢磨着先往抒搖去一趟時,互相僵持了三年多的局面終于破了,倒不是元帝終于下了聖旨召大乾太子元霄回朝,而是新帝将要上位——不錯,沒有動靜的平都一夜之間換了天。
向來身體好好的元帝突然病重,口不能言,經太醫診斷是常年累月的毒素導致。瑞王遠在溯江,平時不在宮裏,二皇子成親後搬出了宮。自從三皇子進入佛堂,能主事的便只剩下一個六皇子。元帝一朝病倒,六皇子命人徹查此事。徹查便罷,眼看着元帝要斷氣了,大乾江山歸誰還沒定呢?這可突如一道驚雷,炸醒了整個平都。
朝中大臣半夜得到急令,突地翻身坐起,大半宿都沒能閉眼。
完了,他們捋着胡子心想,這仗是必須要打了。當下穿好衣服,安撫好老婆孩子,就揣着今天見不到明天的念頭,直往宮中奔去了。也不能不去,皇帝病危,皇子下令衆大臣必須進宮,他們若不去,不就是心存反叛之心,成了新帝上位後頭一批要削的麽?
這事祈王瑞王和元霄他們知道的速度差不多。
元霄正和溫儀擺弄着一個燈籠,當年他說平都的燈籠都比涼州大,溫儀不信,說是他沒本事做不出一個大的,這便兩人在這裏折騰。元霄削木條搭架子,溫儀在大紅紙面上作畫。兩人想先試試,看效果如何。
“倘若好的,我便在元宵節前賣出去。”
溫儀正聚精會神繪一枝梅花,忽然眼前一模糊,筆尖便停頓了一下。他眨眨眼,先前的眩暈便像是假的一樣。這時元霄正與他說道這燈籠要賣幾個錢,溫儀順勢添好一筆,方不着痕跡地起身道:“平時修個房子你倒無私,燈籠卻要賣?”
“那當然。”元霄理所當然道,“你出了力的,豈有叫夫人白白出力的道理。”
這麽些年過去,太子對于夫人這個稱呼,一向很執着。溫儀也不和他争,反正白天晚上都是他做主,就随便元霄在那兒虛張聲勢讨便宜吧。但要說起身為丈夫的主動性——嗯,這一點上,元霄是不遑多讓的,連溫儀都要甘拜下風。
“哎,上頭要不再挂個平安鎖。”
“嗯?”溫儀擡頭,“哪有燈籠上挂鎖。”
“保平安啊。”元霄聚精會神地紮着架子,擡眼一笑,“保你長命百歲呢。”
“……老妖怪麽。”
元霄大笑:“原來你不是麽?”
正在說笑,便有人砰地一聲推開了門。
是秦素歌。
這些年,他在涼州和平都兩頭跑,但一般無事不往來。之前溫儀托他去找嚴瑾,叫易玄閣查一查,哪裏有偏方治體虛衰敗之症的。沒想到這麽快就有結果了?
秦素歌是在去瑤海的路上接到消息,馬上折回來的。一把推開門時,吓了溫儀和元霄一跳。兩人一人拿着小刀,一人握着筆,這樣看着他。秦三顧不上禮節,直截了當說:“元帝病危,召所有大臣進殿,已有兩日。眼下宮中是六皇子主事。”
他看着溫儀道:“老爺,我們怕是要回平都。”
溫儀:“……”
待到房中,元霄有些悶悶不樂。溫儀讓秦素歌先去歇一歇,順便與祈王通個信,再另外派人将此事告知古爾真——以防不測,保不齊要這兩人幫忙。他一通忙活,将後路布置完,一邊琢磨着還要做些什麽,一邊進房。
結果一進去,就見方才就不見了的太子撐着下巴,似有若無地把玩着手上的指環,瞧着不大高興。溫儀除去外衣,走過去道:“怎麽,不想回去?”
元霄沒有說話,只是見溫儀過來,便順勢靠過去,把臉埋進溫儀的衣服。
溫儀拍拍他。
半晌方聽聲音悶悶傳來:“也不是——”
就是——不想回,又不得不回。回去了,就又要扯那一大堆很煩的事,坐地為王也不錯,如今他有着自己的兵,有自己的民心,新帝忌憚他也不敢拿他怎麽樣。可若不回去,溫儀他——也許還是平都的水土好一些。不然這麽多年不見病痛,怎麽近三年來,便格外的多。
倘若回平都能令溫儀安然無事,元霄怎麽都肯的。他什麽都願意。
溫儀摸摸崽子——如今也不算崽子,是個年輕好兒郎了。他替元霄順理着一頭青絲,年輕人麽,發頭總是油光水亮的。慢慢與他講道理:“我們手握重兵,又離抒搖近,說句不好聽的,他日新皇登基,你覺得他能容忍一個随時能用大軍反壓回去的正統太子在這裏?何況朝中蕭家向來支持的是你父親。新帝上位不免清人換位。”
元霄道:“那元帝當年不也沒有麽?”他還收攏了舊臣,善待了元景舊人。
“元帝是個無情的人,但也顧念舊日情份。”溫儀道,“可新帝不同,三皇子替母償罪,二皇子向來沒有威脅,便只剩下一個六皇子。你的六叔難道是個好善與的嗎?”這麽多事中,唯有老六一直置身事外專挑便宜去撿。說難聽點,如今元帝病重,指不定是有什麽貓膩。
溫儀沒有想過要在涼州度過一生,依他的計劃,元霄早晚要回去的。如今手中握兵,不過是防兩種情況,一種是持兵自保——好叫元帝曉得他們并非可欺之人。第二種,便是若有任何對太子不利的情況,祈王和賀明樓當即就能擁太子上位。
只是沒想到,這一日來得這麽突然。他在心中揣測,或許是因為元齊康自願進了佛堂,而元帝待太子之心又有松動,才叫六皇子心生警惕,早早下手。沒有诏書時,元帝若病中托話,六皇子繼承帝位是順應天命。倘若叫元帝下了诏書立了元霄,他再要翻身,便是篡位一說,聽上去并不好聽的了。
一聽溫儀這麽說,元霄立馬翻身坐起來:“那是不成的。他可想撬我牆角了。”
元齊安本就對溫儀虎視眈眈,要真讓他當了皇帝,元霄想想就頭痛。他當機立斷:“我們馬上回去。”得好好告訴六叔,不管天下是誰的,溫儀都會是他的。
“嗯。”溫儀點點頭,沉吟道,“若是你回去前,陛下還有口氣。總也不能不管。”
無論如何,要先回去看下情況。
既然要回去,元霄忽然想起一事:“六叔會不叫我們回去麽?”
溫儀搖頭:“不可能。這是多大的事,他若不叫你們回去,便難以服衆。他日祈王或瑞王提出異議,說他謀害父皇自立為帝,是足以有理由不順應新帝的。”既然沒将元麟淵弄成駕崩,而是改成病重,便說明元齊安還想着要一個名正言順呢。
大乾天福廿年夏末,大乾元帝病重,六皇子代為宣召,命前朝太子元霄回宮。
十日後,太子攜輕騎五千到了平都,大軍不得入內,唯有太子與國公二人進宮面聖。
與此同時,宮中在前皇後的宮中找出了與元帝身上一致的□□,六皇子勃然大怒,當着群臣的面咄咄有聲,說想來皇後處心積慮,是希望皇帝病重後,好讓自己兒子登基的。只是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終究是過于歹毒,計劃先成之前自己先進了冷宮,在她的兒子卻代為受過,終生伴于青燈旁。
“但皇後畢竟是父皇的妻,既然已進了冷宮,兒子不便代父處置。德齊。”元齊安負着手,叫來自己心腹。如今金銮殿上站着的既然是他,自然也就沒了李德煊。李德煊還要去伺候元帝——很快就是先帝。元齊安道,“你将皇後的罪責一一告訴她,留她一命,是父皇仁慈,是我替三哥行孝道。至于她自己如何選擇,那就是她的事了。”
德齊低聲道:“是。”
“諸位大臣。”元齊安面露微笑,“齊安年輕不懂事,還請各位多加指點。你們覺得孤此舉如何,可還妥當麽?”
“……”
都叫孤了,能有什麽不妥當的。
本來就站元齊安的那一派人大聲道:“殿下聖明。”
随後就是一片附和。
諸多贊同聲中,倒是幽幽傳來一句:“陛下還沒死,太子也未立,這個明聖得早了點吧。”
元齊安循聲看去,哦,是蕭丞相。當年元帝登基,蕭丞相當年好像也是這麽一句話,說的是:“太子還有呢,換個人當皇帝,不大好吧?”六皇子笑了一下,“父皇金身無憂,太醫正着力救治,孤只是代他暫為處理國事。至于霄兒,孤已叫他進宮,想必快到了。”
快到了嗎?
沒有。
進宮之前,這兩人都覺得此去前路多煩苦,不如及時先行樂。
——所以他們一本正經地睡了睡。
作者有話要說:
圓圓想了想,如果不當皇帝——
他兵敗,被抓,圍堵。媳婦被人搶跑——
“……”
他奶奶的,起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