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他們之間
明明太子和溫國公已經到了平都外,卻過了會才進的平都。已經進了平都,又經人報說先回了國公府,理由很簡單,風塵仆仆不像樣,總得先洗漱才能進宮。元齊安淡定道:“無妨,父皇已等了這許多日,總能再等上一等的。”
然後他等了又等,傍晚天暗下來時,溫國公和太子終于出府了。
真的洗漱了一番,洞中仙還換了身新衣。
進宮路上,元霄絲毫不覺得此去是深淵虎穴,他只是仔仔細細看了看溫儀的面容,覺得對方一掃先前倦容,瞧着精神許多,心裏便放松了些,面上帶了笑意。看樣子溫儀果然是更适合平都的水土,這一來沒多長時間呢,精神便大好了。
溫儀哪管他想的什麽,他只道:“六皇子此番借托陛下名議,召我們入宮,怕是不能善了。要做好最壞的打算。他必要與你獨處,屆時不論他說的什麽,你先應着。我自有辦法。”
元霄:“哦。”
——好随意啊。
溫儀忍不住掐了把他的臉。
元霄瞪起眼:“痛!”
“知道痛就好。”溫儀斜了他一眼,“別還在做夢。”
秦素歌守在宮外,白芝璋候着城外的五千兵馬。倘若有一點不對,溫儀懷中揣了信號彈,秦素歌便會進來相助。而那五千兵馬,也是時候見見平都風光了。
六皇子自然是沒有資格傳召他們,也沒資格讓溫儀觐見的。能讓溫儀和元霄見的,只有皇帝。他二人被引入宮中,未進大殿,卻是去了皇帝寝宮。引路的宮人說:“陛下睡夢之中一直惦記着二位,昏迷前還囑咐六殿下,要叫太子殿下回來。”
溫儀聽得一哂。
元帝能有這份心——做夢吧。哦,倒确實說了睡夢中。
臨到要進皇帝寝宮,溫儀卻被人叫住了。叫住他的是一個太監,溫儀見過,是六皇子身邊的人,好像叫德齊。瞧着不大像尋常太監,更像個侍衛。
德齊略欠了欠身:“溫國公,殿下請您先往大殿去,有事相商。”
溫儀道:“我還沒見陛下呢。”
“事關如何救治陛下,薛太醫等着呢。”
薛雲——
溫儀看了看元霄,元霄道:“你去吧,我一個人見叔公就好了。”
“……”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相碰,便從中瞧出一股意味來。
怕是陷阱。
不早知道?
你一個人可以?
可以。
溫儀有千言萬語,末了凝成一句:“萬事小心。”随後握了下元霄的手,便随德齊去了。只留下元霄一人站在這裏。宮中幽深,往日的燈被滅了大半,元霄冷靜地将溫儀方才塞給他的一個丹瓶收在手心。他記得溫儀說過,古爾真給他一個藥,必要時可以保命。
“殿下。”
元霄回過神來,是那宮人沖他彎了彎腰。
“請吧。”
寝宮昏暗,只點了一盞燈,除了飄着的帷帳,便不見其他人,連李德煊也不在。元霄直覺有些不對,他剛一站定,宮門便啪地關了上去。除了床上躺着的人還有微弱的氣息外,四周安靜無聲。元霄腳動了動,走上前去。
溫儀随着德齊走在長長的甬道之中,他似是無意道:“陛下果真是皇後所害?”
德齊道:“皇後宮中的毒藥,與陛下身上是一致的。”
“可是那藥也有可能是放進去的。”
“溫國公是說,有人要害皇後?”德齊轉過頭,似是笑了笑,他笑起來很無聲,比較涼薄,并不如李德煊讨喜——雖然溫儀也沒有多喜歡李德煊。“可是誰會去害一個廢後呢。皇後娘娘早有前科,既然能對太子殿下和二殿下施以毒手,對陛下如此,也是毫不意外的了。”
“……”
溫儀笑起來。看來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然而皇後究竟有沒有動過心,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說來,誰也不無辜,誰也不冤枉,只是勝者便為王,敗者——連話也算不上。
兩人這樣走了一路,進到大殿時,這裏空空蕩蕩,只有元齊安一個人。
——坐在金銮椅上。
溫儀站在宮門口,與他隔空相望。随後邁步進去,如同走在自己家一般得自在。他像和老友随意唠嗑一樣道:“怎麽就殿下一個人?蕭丞相和薛太醫他們呢?”
元齊安也自如答道:“這些日子他們守着父皇,日夜不休已十分疲憊。孤讓他們先去偏殿休息了。薛太醫本來候在這裏,可溫國公久久不來,便先退下。”
偏殿啊——
溫儀笑道:“是四面都裝了機關,一個不小心就去見高帝的偏殿嗎?”
元齊安也笑:“這是哪裏聽來的,宮中可沒有那種地方。”
但有那種侍衛人工守着的,一不小心也能去見高帝的好去處。
他就這樣坐在上面,身上穿的是明黃的衣袍,手邊擺了一份聖旨,聖旨邊還有一方大印。瞧着又年輕又英俊,是個極其有魄力的——皇子了。畢竟不是皇帝,也不可能是。
溫儀負手站在那裏,贊嘆道:“這身打扮不錯。”
“孤也覺得不錯。”元齊安看了一下自己,随後起身走下來,走到溫儀身邊,微笑道,“那麽,溫國公可還喜歡我這身打扮麽?”
溫儀退後了一步,意有所指:“我喜歡年輕一些的。最好還單純點,能自己賺錢養家。哦對了,手活一定要好。什麽木雕啊,燈籠啊,都得會一些。這世道不好混啊,總得多學兩門手藝。殿下這個麽——”他搖搖頭,誠懇道,“味道苦了點,消受不起。”
元齊安暗暗咬着牙,不動聲色,卻只說:“那你怎麽知道,你喜歡的那個年輕又會賺錢的,就單純的,味道好的?說不準攤開來曬曬,比孤還要苦。”
“不好意思。”溫國公道,“裏裏外外都嘗過了。甜的。”
“溫儀!”
溫國公歪歪頭:“在?”
元齊安抿了抿唇:“早前我問過你,為什麽要選他不選我。你怎麽回答的,你說你誰也不選。可是看看你如今做的事,哪樣不是向着他?你根本從一開始就謊話連篇!他有什麽好,值得你這樣?他許你權力?任你亵玩?他給的,我難道不曾許諾你嗎!”
“我沒有撒謊。”溫儀袖着手,靜靜道,“從前是我不自知,随心所欲。後來我明白時,他已經在我心裏,拔也拔不走。”要說起那段開竅的過程,也是三年多前的事。原來一晃都三年了,溫儀想着,他們也算是生死與共過的。本以為日子十分平淡不值一提,如今想來,每時每日,都像是泡在了蜜罐裏頭,說一天一夜都不夠。
他柔和了神色:“我與他之間,沒什麽好提的。”
什麽也沒許諾過,也沒有一絲應承。只是喜歡便是喜歡上了,沒有理由。
元齊安看着溫儀望向自己的目光,平靜如水,無愛無恨,就和他一貫的模樣一樣。自二十年前初見溫儀起就是如此,這麽多年一絲一毫也不曾變過。原來他在溫儀的心裏,沒有愛便罷,連個恨與憎惡也沒有的。
其實早就該明白,大約最後仍然是想問一問。得來這樣的結果,元齊安也沒有什麽失望不失望。他對溫儀既然不是非你不可一條心,又憑什麽要對方多看一眼。從前是這樣,後來多了個太子,便覺得有些不甘心。大家都是一樣的,又為什麽,會是不同結局呢?
元齊安道:“看來我不必要你回答我,也不必叫你作選擇。”
溫儀坦然道:“不錯。”
可是沉默片刻後,元齊安卻倏忽一笑:“罷了,你對我無情義,我還是要對你好一些。溫國公将手中的暗衛軍交出來,朕便放你和你的太子逍遙田野,無拘無束。”
“……”
溫儀嘴角一勾:“陛下尚在,诏書未立,殿下這麽心急恐難叫人服衆。”
“一刻鐘後,诏書便會立下,國不可一日無君。父皇若不在,做兒子的,總要盡快替他分擔的好。”元齊安噙笑道,“自稱而已,早一日與晚一日,又有什麽分別。”
而今宮中無對手,大臣均在他掌控之下,若有反對的就地格殺。元霄進了他的囚籠,裏頭還有個快斷氣的皇帝。不消片刻,就會有宮人上前急報,說前朝太子心懷舊恨,臨見陛下之際心生歹意害死了皇帝,打鬥時遭遇抵抗,一個不小心就起了火——
大火熊熊,燒了個幹幹淨淨,還能有什麽過往。
溫儀靜靜看着他:“看來殿下是胸有成竹了。陛下的毒是你下的?”
“這倒要怪他自恃甚高。”元齊安道,“朕怎麽會害父皇。”頂多是在皇後的基礎上,順水推舟一把而已,他居高臨下道,“怪,就怪皇後過于心急,一心為兒子鋪的路,讓朕順順當當走了幾步。”撿了個漏。
“酉時了。”元齊安嘆了口氣,“朕已給夠了你時間。溫國公,該作出決斷了。是交出手中的暗衛,順應朕,和你的心上人雙宿雙栖。還是,要做一對亡命之徒呢。謀害先帝的罪名,怕是你們一生都難以逃出大乾苛責的。”
“你說的不錯。”溫儀擡起頭道,“時間确實太久了。”
話中意味深長。
元齊安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他霍然起身往殿門疾步而去,遠處安安靜靜,并無硝煙滾滾。什麽情況,按這個時間點,他安排在寝宮的人早就該将元霄和皇帝一并殺了,從而放火燒了個幹淨啊。宮裏已都是他的人,溫儀又并未帶人進來,皇帝是他親眼見着奄奄一息的,就算元霄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應對這亂箭穿心。怎麽會臨時生變?
身後有腳步聲而來,溫儀的聲音幽幽響起。
“殿下也說過,人算不如天算。我與太子确實是空身進了宮。這宮裏,也确實都是殿下的人馬了,可是殿下要知道一點——”
溫儀微微一笑:“你是怎麽會認為,我在宮裏沒有人的?”
外頭忽然傳來刀戟之聲,是偏殿的方向。
元齊安凝目轉身,便見溫儀氣定神閑道:“不怕告訴殿下,你想要的暗衛,可從來就沒有離開過這裏。”他的暗衛軍共有三十人,當年戰場出入的共有十七個。世人皆以為他手中十七人分散各地各持令牌,可召舊部速成鐵騎軍。卻不知道還有十三人一直都在宮裏。
早在德齊帶他往這裏來時,十一已隐在半路與溫儀做了交接。他們處事多年,行事自有一套聯絡方式與默契在。溫儀與元齊安拉家常拖時間,分散六皇子注意力。而十一則迅速帶其他人将被困的花淮安和大臣們解救出來。
至于元霄——
他往後一仰,一柄銀刀正挾着呼聲朝他劈脖而下。
作者有話要說:
老溫眼裏的太子:元·小甜心·霄。
別人眼裏的太子:元·朝天椒·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