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鬼殺隊的很多成員認為富岡義勇是個古板的人。不僅因為他普通的發色和眸色,樸素的衣着扮相和飲食愛好,他的氣質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從這方面來說,他其實是當之無愧的水柱,因為他總是古井無波。世上似乎沒有任何事情能夠驚動他的心弦,也似乎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他動搖。
事實可能不盡然,但他平日的行事真的如此。
某天清晨,富岡義勇一如往日地在湖邊訓練。
他對自己的要求堪稱刻薄。很多想要與他一起練習的鬼殺隊成員都被他可怕的訓練量擊退,即使有人撐下來了,也會因為他總是冰冰冷的态度而熱情消退。
不管過程怎樣,結果就是——他總是獨自一人在湖邊練劍。
他的心思盛不下很多念頭。因為他是一個非常簡單的人。有的人心思簡單,但他們如果刻骨銘心地在心裏印下某件事之後,他們就不會再去想別的東西了。
可他總是在做着什麽。只要手頭上有事情在做,那麽他心中的怒濤就會平靜一點,不至于噴湧而出。
在揮舞了上萬次刀劍,演練了幾十遍水之呼吸全篇之後,富岡義勇精疲力盡,他喘着粗氣,順應着引力栽倒在草叢中,任憑刀劍滾落到一旁。他就這樣平躺在地面上,呆呆地看着湛藍的天空。
今天的天氣真好啊。他在心裏悄悄感慨。萬裏無雲,而太陽就挂在藍得像水一樣的天空中,想要離陽光更近一些的草木于是努力伸展着自己的手腳,郁郁蔥蔥成一片。這是何等的欣欣向榮之景啊。
他能聽見鳥兒叽叽喳喳的交流,遠方松樹上的松樹探頭探腦地再向這邊徘徊,風中的蝴蝶在悠揚地舞,一切都是那麽美好——就像姐姐将要出嫁前的那一天一樣,就像師父送他的弟子們出山參加試煉時一樣。那些斑斓的回憶猶如漂亮的七彩泡泡,只要輕輕吹拂就能飄揚在空氣中。
但也只要輕輕觸碰就能被戳破。
他輕輕地伸出手想要遮住太陽的光輝,但是總是有些光芒灑在他的臉上。因為直視着過于閃耀的存在,他的眼睛不自覺地開始流淚。
這是生物的自然反應。是一種沒有道理的現象。
而并不是很多事情都有理由的。就像眼睛直視天空會疼痛到想要哭泣。就像好人總是不長命這樣奇怪的俗語一樣。年幼的富岡義勇還會對自己的姐姐刨根問底,他也會像吵嚷的松鼠一樣糾纏不休:壞人怎麽能夠一直一直活下去?上天有的時候應該講些道理。沒有天賦的人為什麽還必須承擔起重任努力活下去,一無所成的家夥憑什麽擔得起美名從此一帆風順下去。
他心存憤懑。
該冷靜一些,不應該想到過去那些有的沒的事物。富岡義勇垂下眼簾,他走到湖邊,挽起一捧水。
他曾經在執行任務時聽過一首與湖水相關的童謠。因為歌詞過于詭異空靈,所以他記得非常清楚。而在此時,他竟然突如其來地想起了這首歌。
一男子看見湖中的自己後魂不守舍幾月有餘,家人發現他不在耕作,只是經常往奇異的地方游走。某一天,男子露出了快樂的笑容,踏着輕巧的步伐走入深山,再不歸來。
當地的人似乎認為是鬼上身所引起的古怪現象,在富岡義勇問起此事之後只是語焉不詳地草草敷衍過去。
但是富岡義勇并不覺得這是什麽鬼上身的故事。
看見湖水能讓人重歸快樂嗎?還是說他選擇遺忘了什麽事情,就這樣單純地活下去?如果是這樣倒也不錯。
也許人應該舍棄什麽而努力活下去。
手在細微地顫抖,這是長久以來陷入回憶之後的下意識反應。他鴉黑的長睫揚起落下,薄唇抿出了一條不在意的弧線。他輕輕舀起一捧水,看着手心裏的那捧水警告自己:該停下來了,別再思考了。
他将水撲到臉上。
只是閉眼了那麽一瞬間。在清澈見底的湖水之中,有什麽閃亮發光的東西一閃而過。這光亮刺得他下意識睜開眼,狐疑地看了一眼周圍。但是什麽都沒發現。
富岡義勇面無表情地站起。
他沒有發現心中某些東西開始消失,只是淡漠地想着:大概是陽光折射在湖面上予人的錯覺吧。
。
竈門炭治郎溫和地看着他,紅色的眸子盡管在黑夜裏仍然閃爍着細碎的暖光。他沒有追究,只是開始訴說起水鏡的解決方法:“水鏡——非常難解決。在蟲師眼中,被水鏡纏上其實算的上一件棘手的事情。”
它就像故事中所說的‘背後靈’一樣。神不知鬼不覺地跟随在人的身後。等待當事人最虛弱,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再進行致命一擊。
“那豈不是……無藥可救。”蝴蝶忍的臉色很難看,“人總要睡覺,總要休息放松的時候。緊繃成一條弦反複數日,哪怕是柱都會被逼瘋的。”
柱沒有那麽堅強。哪怕是以爆發力和耐力見長的富岡義勇都難以這樣堅持下去。
竈門炭治郎緩緩吐出一口氣,他輕聲說:“話是這樣說的。但是方法也是必須找的。只要找對方法,水鏡非常容易解決。”
“——在它攻擊的那一瞬間,它會在當事人眼中凝成相同的實體。這個時候當事人是看的見他的。只需要用鏡子照一照它,它就會消失。”
蟲的世界就是這樣詭谲的存在。有的東西像牛皮糖一樣甩不掉殺不死,但你只需要讓它見一眼自己,它就會煙消雲散。
“所以富岡先生,請拿好這個。”竈門炭治郎從箱子裏拿了一面小巧精致的鏡子,他慎重地将那鏡子交給富岡義勇,表情添上了幾分嚴肅,“我們總有沒辦法跟随您的時候,到時水鏡如果出現,請用這個照射它。”
聽懂了言外之音的富岡義勇瞪大了眼睛,他有些不可置信:“等等,你們該不會……”
竈門炭治郎一下子笑了出來,他的眉目柔和成彎彎的月牙:“水鏡觸發之日左右不過幾天之內,我會拜托大家盡可能地留下來陪您的。”
……不知道為什麽,富岡義勇看起來非但沒有感動,甚至一幅更加無法适從的樣子。
他更難過了。
。
夜漸漸深了,幾位柱思量片刻,相繼道別。
并非是不想留下,只是有的人必須回到家中陪伴家人,有的人必須回到總部的駐地去治療病人。
柱也是很忙的。
所以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最後就只剩下了竈門炭治郎一人留下,和富岡義勇待在一起。
富岡義勇:……
富岡義勇:“你不回去嗎?”
竈門炭治郎:“我可是蟲師哦,先生。了結與蟲相關的事情才是我的第一任務啊。”
富岡義勇沉默地看了看眼前的蟲師,以及他手上那床剛拿出的嶄新被子,猶豫再三,最終開口:“但你可以去客房睡。”
竈門炭治郎掂量掂量抱着的被子——雖然從視覺效果上來說是被子抱着他,少年露出了一個溫柔而不可置疑的笑容:“最近幾天睡覺的時候我都會陪着你的。至少,水鏡就不會在這種時候襲擊你了。”
富岡義勇放棄抵抗了。眼前這個少年蟲師奇怪得很,總是做一些他不喜歡卻也并不讨厭的事情。
我們有那麽熟嗎。他有些困惑地想着,既然如此,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呢。
我并不值得啊。
“你為什麽又露出了這種表情……”蟲師苦惱地搔搔臉,随即眼睛一亮:“哦哦哦,你是餓了對吧?我給你做點東西吃吧,我的廚藝可好了。”
還沒等到富岡義勇阻止,竈門炭治郎就輕快地走向廚房,開始搗鼓起飯菜來。
富岡義勇:……
他像是放棄了一樣幹脆躺回被窩裏。反正他也沒辦法讓對方停下來,這種話他也不願意說出來,那就幹脆這樣好了。
他側過頭瞥了一眼房間的邊角。猶如流水一般構建的那個透明人察覺到他的視線後輕微地顫了顫。
……已經越發地清晰了。一開始還能誤認為自己的影子——畢竟身型幾近一模一樣——但是到了現如今,已經能确定是別的什麽東西了。
他擡起上身,朝那玩意輕聲說:“你……”
透明的人像是擡頭,也看了他一眼。随後它消融入房間的陰影之中,不見了。
富岡義勇有些悵然若失。
他盯了一會那個角落之後,才慢吞吞地回過頭。
而竈門炭治郎的聲音遠遠地從廚房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也響起來:“富岡先生!廚房裏的食材很少,我随便做了點小吃過來。”
待吃的上陣後富岡義勇沉默了。
片刻後他擡起頭問竈門炭治郎:“蘿蔔鲑魚……廚房裏沒有鲑魚,你怎麽做出來的?”
“我之前采集水樣的時候順手撈回來的。”
富岡義勇用驚嘆的眼神(雖然表情上沒有顯現出來)向竈門炭治郎發射出自己的感慨。
接着他吃了一口。
他用驚嘆的神情向竈門炭治郎發射出自己的感慨!
好好吃!!!
雖然蘿蔔鲑魚本身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菜!但他從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蘿蔔鲑魚!這就是蟲師的魅力嗎!
竈門炭治郎自豪挺胸:“這就是長子的厲害之處!”
……提到吃上面,這兩人的畫風倒是變得挺突然的。
“你不考慮來鬼殺隊嗎?”富岡義勇吃着東西有些含糊地問道。
少年蟲師失笑,面前的男人怕不是想讓他在後勤部留下:“我的身份不适合停留下來啊。”
“是因為你是一名蟲師嗎?還是因為那件事?”
這下,竈門炭治郎沒再回答他了。
于是富岡義勇了悟地看了他一眼,他竟然也有在隐瞞的事情嗎。
他體貼地說:“那我就不問了,反正我也不在乎你(的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