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深秋(8)
裴宜笑步子頓了頓。
她很快要恢複了神色,笑盈盈走過去,在思琦身旁給侯夫人行了禮。
侯夫人被思琦的話給氣着了,兩頰泛着紅雲,她手指指着思琦,氣得渾身發抖:“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豈容得你在這裏辯駁?人家蕭将軍若是看得上你,這是你的福分!”
思琦到底是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臉一拉,眼淚珠子從眼眶裏掉出來,她瞪了眼裴宜笑:“憑什麽裴宜笑就可以自己選,我就不行?這不公平!”
侯夫人惱怒了,大袖一揮,拂落杯盞,“放肆!”
裴宜笑搖了搖頭,最近府中的杯子耗量有些大了。思琦哭得更加厲害,瞪了眼她,“是,我是庶女,裴宜笑有的我都不配有!”
說完,思琦捂着臉飛快跑開了。
侯夫人胸膛起伏,顯然氣急了,她這副模樣,裴宜笑也不敢多留多說,便帶着繁星回了素塵樓中。
閣樓上能瞧見外面的一棵碩大桐木,葉子都落光了,枝幹枯黑。
繁星給她泡了熱茶,捧在手裏格外暖和,繁星驚魂未定拍了拍胸脯,“二小姐膽子可也真大,竟然惹得夫人不高興了,這下好了,被禁足在院子裏。”
“若是思琦能入蕭家,也未嘗不可。”
繁星一臉不認同,“大小姐您可不知道,那個蕭将軍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會吃人肉,嚼人骨,青面獠牙可怕的很,要是二小姐被看上了,還不掉半條命?”
裴宜笑愣了愣,忽的笑出聲,手指戳着繁星的腦門兒,“誰告訴你蕭将軍是這樣的人了?謠言罷了。”
“上次咱們在杏花樓,不是見過蕭将軍嗎?臉色冷冰冰的,氣勢那麽強,看着就吓人。性格如何,我是不知道,不過人人都這般說,應當是沒錯的。”
裴宜笑抿了口茶,茶香四溢,從唇舌到胃裏,都彌漫着溫熱,她腦子裏想起一雙冷峻的雙眸,脫口而出:“将軍鎮守邊關十年之久,未曾歸家,他保衛我大貞山河,是真真的鐵血男兒。”
她腦海中倏然閃過那日在杏花樓見過的蕭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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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青蔥少年郎的清瘦俊郎,他渾身上下都透着股鐵骨铮铮的氣息,那一身傲骨,是屬于沙場的傲骨,是無人可攀折的傲骨。
她一愣神,就沒聽繁星說話了。
她見過了表面清風朗月的翩翩公子,實際是折磨撕打女人的魔鬼。如蕭重這般,不過是長得兇悍了些許,那日撞到他了,也不曾數落,應當是個極好的人。
若是思琦被選上了,也未嘗不是好事。
如今慶安侯府已經與溫故知勢不兩立,他攀上二皇子後,侯府難免不會重蹈上輩子的覆轍。
如今他們要找一個可靠的靠山。
蕭重,無疑是個最好的選擇。上輩子的蕭重,手握軍權,剛登機的新帝意欲逼他交出兵權,蕭重一氣之下,擁兵自重,出走後自立為王了。
裴宜笑握了握白皙的手成拳,她一定,要保住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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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秋宴,實則蕭家秋宴那日來時,寒意凜冽也随之而來,整個皇城好似被冷意席卷一遍而過,處處都透着冷。
之前剛做好的秋裝也是不能穿了,裴宜笑并非是秋宴的主角,便從櫃子裏找了件素淨些的天青色狐貍毛披風穿上,也可禦寒。
思琦還在因為這事兒在鬧脾氣,臉上比今日的天還要冷幾分。裴宜笑走到馬車邊來,親切地拉住了思琦的手,微微笑了下:“妹妹今日穿得真是鮮亮。”
思琦嗤了一聲,縮回手來,把腦袋一歪,“若是不鮮亮些,回頭又要被娘數落,到時候說不定把我趕出侯府呢。”
裴宜笑并未因為思琦的話而惱怒,一雙眉眼平靜含笑,“妹妹想多了。其實去瞧瞧也無妨,你若是不喜歡,盡管同我說便是,家裏也不會逼迫你。”
思琦臉色總算是緩和下來,她嬌俏地哼了一聲,大紅色披風一揮,嘴上絲毫沒有放過,“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管我的事,這次蕭家秋宴,不知道多少名門閨秀要去,她們暗地裏總笑話數落你呢,你去了也是丢人!”
思琦一躍上了馬車,裴宜笑與她是同一輛馬車,也要随着一同上去。
一雙細白的手伸到她的面前,她微微擡起頭,思琦別扭地說:“快點,我拉你一把,慢吞吞的。”
思琦正迎着清晨寒霜,那一身披風卻如火,裴宜笑抿起唇角,将手搭在她的手中,被她一拽,便上了馬車。
清晨的鬧市上,酒鋪、茶樓、食肆剛開門,遠方傳來了貨郎一聲聲的叫賣,思琦坐不住,撩開車簾往外瞧,路邊正有一家食肆賣着新花樣的糕點。
人間的煙火氣息讓裴宜笑愣住,仿佛已經很久沒有行走在人間一樣。
身邊的思琦還說着:“你一會兒到蕭家了別和我走一塊兒,不然我的姐妹們都不和我玩兒了。”
裴宜笑回神,“好。”
說話間,便已經到了西山蕭家的別院,一路過來,都能看到別院外停了不少馬車。
裴家的馬車剛停下,便有許多貴婦人來與侯夫人搭話,思琦早就同她那些好友們進去了,只留下裴宜笑一個人。
她無處可去,便在別院裏頭随意溜達了一圈,身上也暖和了不少。
不遠處有人正在比賽射箭,她踱步過去瞟了眼,只見一道羽箭如電光一般射出,正中靶心。
身旁傳來了女子的歡呼:“齊四公子好棒!”
身旁的聲音很大,還有些尖銳,裴宜笑側目看去,正看到那身形高挑的女子頭戴珠釵,年輕貌美。
她記得這個人,是思琦的死對頭原珍珍。
裴宜笑收回目光,見到靶場中除了原珍珍口中的齊四之外,還有好幾位華服公子。
站在最中間手持重箭的,俨然是那日在杏花樓遇見的蕭重。
原珍珍玩上了頭,召集身邊的朋友們一起打了個賭,賭十場比賽裏,究竟哪位公子射中的箭多。
無聊的大家閨秀們紛紛拿出銀兩,大多都是押了自己心怡的那位公子。原珍珍站在最中間,慢慢算計着押了齊四的女子,今後都得要注意着點了。
裴宜笑覺得好笑,總覺得這是她們這種小孩兒的玩意兒。
可轉念一想,她似乎也沒有比原珍珍她們大多少,如今卻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她走到原珍珍跟前,原珍珍頭也不擡地問:“押誰?押中了魁首能賺錢哦。”
裴宜笑目光掃過面前的幾個名字,每個名字面前都放了些銀兩,唯獨蕭重的名字前沒有。
他的人緣還真是挺差勁的。
想想也是,如今城中盛行清俊公子這一款,蕭重的模樣實在有些不搭,沒姑娘喜歡也正常。
她抿唇看了會兒,原珍珍已經擡起頭,驚訝的“哎”了一聲:“喲,這不是慶安侯府被和離的嫡小姐裴宜笑嘛,怎麽,一個多月不見人,現在舍得出來了?”
原珍珍聲音大,不少小姐都被她的聲音吸引過來目光,許多道視線紛紛落在裴宜笑身上,她也只是微微一笑,向着衆人點頭示意。
人群裏有人說:“她還有臉出來,要是我死乞白賴非要嫁給某人,現在還被休了,我肯定自盡去了。”
“最近的傳言你們聽說沒有,溫大人好像接了一位外室進府裏,其實裴大小姐還是挺可憐的吧?”
“呸,她可憐個什麽勁兒?她這個完全就是自作自受!”
原珍珍挑釁的看着她,而她臉色沒有改變分毫,她鎮定自若地從荷包裏拿出兩片金葉子來,柔聲問:“押誰,放在誰的名字上就好了麽?”
原珍珍柳眉一挑,“你要押誰?哈,不過先提醒你,溫大人可不在這兒。”
“不是他。”裴宜笑說。
她将兩片金葉子放在了蕭重的名字前面,微微笑了下,忽視掉四周的目光。
原珍珍嫌棄地別開頭,和身邊的姐妹低聲嘟囔:“阿暖說得果真沒錯,裴宜笑就是個見異思遷的女人。裴思琦又是個無法無天的,就仗着自己家世好,仗勢欺溫家呗。”
“瞧見沒,剛和溫大人和離了,現在又來押別的男人。”
原珍珍繼續嘀咕:“還是個莽夫,你們看見沒,蕭将軍挽弓的時候,像是要殺人一樣,吓死我了。”後頭這一句,原珍珍萬萬是不敢讓別人聽到的。
周遭一陣哄笑,裴宜笑微斂神情,果真在人群中看到了溫暖的身影。
如今溫家也算在皇城有些臉面,溫故知也極會做人,聯絡人情也是炙手可熱的才俊。
而溫暖适齡未嫁,受到蕭家相約,也是正常。
人群裏,溫暖察覺到她的目光,迎上她,朝着她抿唇笑了下,看似和善,實則炫耀的成分居多。
人言可畏,裴宜笑明白,她越是去解釋,別人只當她是在狡辯心虛罷了,她也懶得去說別的。
況且,她也不是一個善于言辭的人。
花廳過去,侯夫人正在和原家夫人在攀談,原夫人是個好相與的,原夫人為人端莊有禮,且在皇城中促成過不少姻緣,與諸位的關系都是極好的。
婦人中有什麽煩惱之事的,都會去找原夫人說上兩嘴。
侯夫人現在心裏正煩着,便同原夫人說:“夫人也知道我家笑笑如今的情況,那溫家的壞心腸,竟然說出那種編排的話來。雖說後面謠言有所改變,可不守婦道這種事說出去,多少有些影響。”
侯夫人滿臉愁容,大大嘆氣,“笑笑還年輕,我想再給她談一門親事,也不求高門大戶,只求能對笑笑好些就行。”
聞言,原夫人皺了皺眉頭,“此事有些不大好辦,笑笑的名聲如今在皇城裏不大好,若是想要再尋門親事,怕要往遠了嫁。”
侯夫人心裏更加焦灼了,她就裴宜笑這麽一個親生的,哪裏舍得。
可若是嫁給下等人,将來侯府不行了,裴宜笑怕要吃虧過苦日子。
兩個人焦灼不下時,一個蕭家的婢子拿着一片金葉子撞了過來,正好撞上侯夫人,金葉子落地,婢子也急忙跪在地上:“夫人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侯夫人心中正煩着,低頭剛要斥責,目光卻被那片金葉子給吸引了,“你這金葉子哪兒來的?”
那婢子和盤托出:“靶場那兒,原家小姐正開設賭局,很是熱鬧,奴婢去湊了熱鬧,正好慶安侯府裴大小姐在,吃了奴婢兩塊糕點,便賞給奴婢的。”
靶場。
賭局。
原家小姐。
原夫人立馬白了臉,她向來端方有禮,原家的女兒也應當知書達理,即便不是,也不該在這等場合下開設賭局,若是讓旁人知道了,原家的臉面往哪兒擱?!
她今日,非得要收拾下這不争氣的家夥!
原夫人立馬道:“阿琴,咱們下次再談,我有些事,便先走一步。”
原夫人撩了撩長袖,去的方向,正是靶場。
作者有話要說: 裴宜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