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蝴蝶結

裴沨很漠然地看了一眼那頭雜亂的黃毛,打算下床,撐着床沿的胳膊突然一陣刺痛,擡起來才看到右手臂纏着裏三層外三層的紗布,上面還打着一個歪歪扭扭的蝴蝶結。

他不是很明白許時熙回來救他的理由,但不管是因為什麽,他都不打算跟許時熙這樣的人有任何過多的接觸,跟在瘋狗身後的人只會咬人更疼。

他盡量放輕動作下了床,沒有吵醒許時熙,拿起自己搭在旁邊椅背上血跡斑駁的校服就要出門,但手剛搭上門把突然想起些什麽,回頭往許時熙靠窗的書桌上看了看。

桌子上工工整整用書立夾着十幾本書,都是今年的課本,書脊簇新,一看就連拿都沒拿出來過,裴沨皺着眉,從書立旁邊那一摞被劃得亂七八糟的廢紙裏好不容易才找出相對完整的一張。

許時熙醒來的時候感覺腰酸背痛,昨晚的睡姿實在太難受了,胳膊也壓得有點麻,他睜開眼,卻沒看到自己家裏熟悉的種滿綠植的小陽臺,只看到了一張窄小的單人床,泛黃的牆壁和上面貼着的已經褪色的世界地圖。

他這才清醒過來,想起自己現在在什麽地方。

伸手一摸床上已經幾乎沒有人躺過的溫度,大概裴沨趁他睡着時走了。

許時熙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他知道裴沨也不可能在他家裏待多久,他就算再不願意回去面對繼父繼母的冷嘲熱諷,也還是不得不一次次地回到那個家,因為還有他今年剛上小學三年級的妹妹在。

裴諾諾是他媽媽改嫁給繼父後兩個人生的孩子,裴沨一開始對這個小女孩并沒有多少關心,也幾乎沒有感情,裴諾諾小的時候他幾乎一次也沒有抱過她,甚至都不太能記清自己的這個妹妹到底幾歲了,長什麽樣。

但在他媽媽自殺去世以後,這個還不到他腰際高的小姑娘突然變成了他唯一的親人。

後來的這個繼母一直沒能懷上孩子,看他們兄妹兩個人更加不順眼,裴沨在家的時候她還有點忌憚,不敢對裴諾諾動手,但是裴沨不在的時候經常背地裏偷偷掐裴諾諾的胳膊,扇她耳光。

繼父一天到晚打牌酗酒,回家以後除了發脾氣打人之外別的事都不管,裴沨不敢把裴諾諾一個人留在家裏太久。

許時熙往窗外看了一眼,發現許老爺子已經起來了,正拿着一個綠色的小烏龜噴壺在院子裏澆花,清晨稀薄的陽光照進屋裏,空氣幹淨清爽。

身上的短袖一股汗味,許時熙打開床邊那個老舊的木衣櫃,看着裏面鉚釘破洞還有熒光色的衣服有點發愁,找了半天終于看到一個還算正常的黑色短袖,就是前面領口挂着一條鐵鏈子,背後還印着褪色的骷髅頭。

他把衣服換上,正打算出去,朝衣櫃上貼的鏡子一看愣住了,昨天光顧着看還是不是自己的臉,沒注意到這一頭枯草黃的頭發,許時熙有點頭疼,擡手想捋一下頭發,又碰到了右耳垂上的耳釘。

還是一個龇牙咧嘴的骷髅頭,戴久了光澤黯淡,外面那層鍍銀也掉得差不多了。

Advertisement

許時熙徹底放棄,打算就這樣出去,一回頭看到窗戶旁邊書桌上放着一張紙,上面用一支丢了筆帽的筆壓着。

他走過去拿起來一看,上面的字跡工整而不失鋒芒,一看就知道是裴沨寫的。

——藥錢去學校以後還你。

許時熙知道以現在裴沨對自己厭惡的态度,肯定半點人情也不想欠他,想想也不能操之過急,想讓裴沨幾天就對自己改觀太不現實了。

他把那張紙條放在了抽屜裏,這才推門出去。

許老爺子腰裏別着一個巴掌大的小收音機,裏面正咿咿呀呀唱着霸王別姬,看見他出來了,笑眯眯問他:“你那個同學醒了沒有?爺爺再給他換點藥。”

許時熙說:“他早上就走了,爺爺,我去巷子口買早點,你要吃什麽?”

“還是老樣子,去爺爺屋裏抽屜拿錢。”

許時熙一摸褲兜,還有十幾塊,買早點足夠了,就沒去拿,出了門憑着記憶走到巷子口早點攤。

許老爺子帶着他在這兒住了五六年,幾乎每天都吃這一家的早點,阿姨都認得他了,一看他來遠遠地招呼,說:“小熙又來買早點啦,今天要什麽?”

許時熙想了想,說:“五根油條兩碗老豆腐。”

油條都是已經炸好的,老豆腐也都在鍋裏溫着,兩分鐘就裝好了,許時熙把錢遞過去接過塑料袋,順口說:“謝謝崔姨。”

他才睡起來沒多久,聲音聽着含糊綿軟,崔姨奇怪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感覺老許家的孫子今天怎麽跟變了個人似的,雖然那身打扮還是挺讓她看不上,一個大小夥子還帶着耳釘,褲子走風漏氣一堆破洞。

她搖了搖頭,又回店裏取出一個盆,開始炸下一鍋油條。

回去以後許老爺子已經在院子裏把小桌板支好了,一老一小就坐在外面吃早點,許時熙看着老人花白的頭發,忽然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他從小就沒有父母,是在孤兒院長大,小時候性格很孤僻,沒有人願意領養這樣的小孩,他就一直留在了孤兒院裏。當時的老院長對他很好,包括後來他去讀高中,生活費都是老人自己攢出來給他的,可惜他還沒能來得及報答,在他上大三的那年,老人就因為心梗去世了。

許老爺子感覺這孩子今天怎麽吃飯老擡頭看他一眼,就問:“小熙是不是最近又缺錢啦?爺爺前幾天剛領的退休金,就在那屋櫃子裏,你要用就自己去拿。”

許時熙鼻子酸了一下,使勁眨了眨眼,說:“爺爺我不缺錢,我一會兒想出去一趟”

許老爺子向來溺愛孫子,再加上這孩子的父母十多年前就出意外都去世了,現在只要人好好地能回家,也不管他是去哪兒。有時候聽街坊鄰居說他孫子不懂事不聽話,心裏還挺來氣,覺得我家崽雖然燙頭打耳釘總考倒數第一,但還是天底下最乖的崽。

吃完飯許時熙把桌子收拾好,和許老爺子說了一聲,就出門去了。

他是想把頭發染回來,現在看來他很可能真的會一直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他可以一時把自己假裝成原主的樣子,但一個人的性格和習慣,永遠無法徹底改變,他也不可能一輩子把自己裝成另一個人,還是得慢慢恢複成原來的自己,不然早晚會露餡。

染頭發花了半個上午時間,許時熙以前拍戲做造型的時候也總容易困,他給自己安排的行程太密集了,有時候下了飛機就趕到下一個劇組,中間連吃飯補覺的時間也沒有。他坐在理發店椅子上習慣性地打了個盹,再睜眼時鏡子裏已經是一頭清爽利落的黑發。

摸出手機打算付錢,這才發現有條未讀消息,是沈晝川發來的,叫他去學校附近的酒吧街。

第三中學是B市最好的公立高中,按許時熙原來的成績根本不可能考進去,還是因為學校裏一個主任之前腰疼,找了好多地方看不好,最後在許老爺子那兒挂號針灸看了三個月不疼了,這才看在這個份兒上讓許時熙插班進去。

他一開始聽老人說孫子乖巧懂事,還信以為真,結果後來看許時熙成天打架鬥毆,跟着沈晝川惹是生非,悔得腸子都青了,但也沒辦法,沈晝川有辦法在校長那兒保住許時熙不被退學,他只能幹瞪眼。

許時熙按沈晝川發來的地址找過去,發現是個臺球廳,進去後在角落裏看到了沈晝川。

他身邊還是昨天那夥人,只是除了沈晝川外都有點愁眉苦臉,跟霜打的茄子一樣,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許時熙松垮下肩膀,雙手插兜走進去,在後面嬉皮笑臉地叫了聲沈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