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顧罹塵”
華容舟從小長到大,有人教她琴棋書畫,但最後她心不在此,有人叫她女工刺繡,最後師傅說她毫無蕙質蘭心,而至于與男子相處,華容舟更是憑着一腔本能,硬生生地往南牆撞。
結果撞的頭破血流,吃了麽那麽大一個虧。
好像從她小時候到現在就沒有人教過她該如何與人相處,所以上京貴女都不喜歡她;她喜歡的男子也不喜歡她;她家中的長兄胞弟也都不喜歡她。
再回一世,也就吳玉還從頭到尾的跟着她。
自打掌櫃的出去以後,華容舟和面前這人就一言不發,耳畔刷刷而過的是風吹過竹葉的聲音,莫名有些清爽。
氣氛凝滞了起來,但華容舟卻覺得他們本該如此。
恍然飄忽,華容舟回神,就因為對面這人聲音讓她如此熟悉,她居然将人扣下來了。
“這家鋪子是記在我名下的。”看着對面人身上穿的普通料子的衣服,款式也是陳年舊款了,華容舟突然覺得自己說的話可能有一絲炫耀的意思,很快就換了個話題:“你認識我嗎?”
對面煮茶的男子點頭。
華容舟側頭就着窗戶往外看,外面許多官兵騎着馬從茶館面前跑過,留下數道身影。
那是他們趕着去操練。
這裏可以跑馬,甚至還吵鬧着打鐵的聲音,華容舟手指蔥白如玉,點着桌子;很快收回了看向外面的目光,轉而盯着對面的人:“認識我還能這麽坦然的應對我?”
面前這人手上動作很快,頭是微微低着的,動作一絲不茍,全神貫注,好像并沒有發現對面這個女子正在盯着他。
一杯熱茶遞了過來,華容舟發現自己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去看那人傷痕細密的手,傷的不深,更多的像是利物所劃。
這人的手也是極為好看的,并不如同華容琅一般如玉節一樣,而是帶着一種力量,只是那雙手上卻有數道傷口,不甚明顯,點茶的動作也帶着幾分美感。
剛才遞茶過來的那一瞬間,華容舟好像看見了面前這人嘴角微勾了一下:“你的手是怎麽這麽多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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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到對面人輕笑一聲,但又好像是她聽錯了。
對面的人一直閉口不言。
華容舟微微抿着唇,就着杯子喝了一口,這茶果然不同她原先喝過的那些,入口茶香濃郁,帶着一股焦味,說不出來的味道。也不知道掌櫃的哪裏來的這種茶,喝上去居然還不錯。
“你叫什麽名字?”
“顧罹塵。”
“離開的離?塵土的塵?”
“罹難的罹,塵土的塵。”
和華容舟說話時顧罹塵一直都攫着笑意,華容舟不知道他心裏有什麽高興的事,仿佛他心情很是愉悅。
問了一圈,話題又轉回來了。
“所以你手上這傷到底怎麽回事?”
“家裏有東西不聽話,動手的時候傷着的。”
說完華容舟發覺顧罹塵還看了她一眼。
華容舟不願默認這是掌櫃招的跑堂小厮了,只是可惜這麽端方俊朗的一張臉,瞧上去就有大作為的,卻只能在這邊當個點茶小厮:“你姓顧?”
怎麽和皇室一個姓氏……
“巧合,我有外族血統。”
東區是上京的東大門,往來族群不算少數。
華容舟信了三分,随即打量了顧罹塵的手:“受了傷要及時抹藥的,不能再使力氣,不然傷好的慢,雖然你這傷口不是很深,但是不小心處理也是要留疤。”
華容舟面露幾分可惜,又摸摸腰側,這才發現今天的藥膏沒有帶上:“本來還想給你用用我用的膏藥,我手上也有傷,只是今天沒帶來。”
對面男子的目光立刻移向她的手上,華容舟注意到了顧罹塵的視線,将手攤開又合攏,言語間有了幾分得意:“我才不會傷着手呢,所以傷的是手腕,你看不見的。”
說罷自己還伸直了手指瞧了瞧自己的手,瑩瑩如玉,指甲未染,指甲蓋都泛着粉嫩:“我那麽愛美,怎麽會傷在自己明面上。”
可是又是久久不得回音。
半響,對面的顧罹塵幾分低沉的聲音傳來:“可若是愛美,為何又會選擇傷了自己。”
這話一出口,華容舟臉上的笑意就僵了。
她自己就很嫌棄左胳膊上那些傷疤,要是可以,她寧願自己一刀都不劃,三秋碎的毒該誰中誰中去,與她無關。
可是三秋碎的毒招致的每月那次疼痛,像是螞蟻噬了心。
難耐。
不放了血,更是毒上加毒。
華容舟将手收回去,側過頭不去瞧顧罹塵。
外頭好些小孩子在街上叫賣,看了會兒,華容舟拎起裙子起身:“今日的茶喝的也差不多了,我下次來的時候給你帶上藥吧。”
“好……”顧罹塵微微退到一側,溫柔有餘:“那姑娘下次何時來?”
華容舟側側頭瞧他,自己心裏也沒有一個準數,但總歸是要早些離開平南王府的。一想到此,華容舟藏下了心裏頭微微冒芽的興奮,最後彎腰執起杯盞,不甚講究的喝完顧罹塵剛剛斟完的茶。
“可能一日後來,可能兩日後來。”
腳踩翠竹,少女身影翩翩而去。
茶色尚濃,微微酒香卻氤氲在濃烈脂粉甜膩之中。
顧罹塵卻眸色幽深,看向少女剛剛紅唇輕貼的杯盞,上面微留口脂,柔粉鋪陳。
……
華容舟坐在馬車假寐。
吳玉在前面駕車,已經盡可能的挑着平穩的路走了。
但是這片城區路道不是很平坦,一路上磕磕絆絆。華容舟半睡半醒,模糊間又有一道身影籠罩在自己身前,低聲呢喃,情話微吐。
華容舟揮揮手,想要把自己面前那道身影給揮走。
面前那人面色模糊,聲音倒是熟悉萬分。
華容舟腦海裏又突然驚現顧罹塵,還有他那雙好看的手,在梅蘭竹菊杯盞上輕點,看着她一直在笑。
明明談話的時候顧罹塵笑意不那麽明顯,可是在華容舟腦中,那笑意簡直布滿了臉。
華容舟原本腦子昏昏沉沉的,後腦還有些疼痛,倒是在耳畔悠悠揚起顧罹塵聲音的那刻起,這疼痛減緩了許多。
将頭埋進涼席之中,華容舟想要吸取這片刻的涼韻,顧罹塵的聲音卻好似四面環繞一般腦海中回響。
“為何又選擇傷了自己?”
……
歸家的時候,天色尚早。
華容舟在馬車上睡的不踏實,下馬車的時候腦子還嗡嗡的,總是浮現起顧罹塵的聲音。
吳玉去将馬車給送回去,于是華容舟自己一個人撐着傘,腳步輕點,往院子走。
卻不知為何許是一天的昏昏沉沉,居然走到了雅戎小居前。
這處和她離開這裏的樣子一模一樣,外面花團錦簇,春日盛開的紫陽花現如今還在美麗的盛開着,只是顏色逼近紫色。
撤回踏進這道院子的腳步,她突然又被一道男聲給阻止:“慢着,你回來幹什麽?”
華容舟撐着傘,不情不願地停下腳步,但是尚未轉過身子。
“為什麽你一個人出門,你丫鬟呢?”
華容舟攥着手上的傘,看着陰影下自己的身影被籠罩在傘中,傘在光下打着轉兒,像是玩什麽游戲一般,樂此不疲。
她不想回華容琅的話,華容琅為什麽今日放學這麽早?
不願轉身,後面腳步聲傳來,白衣少年就着陽光走到她前面,其實外面陽光太盛,華容琅的眼生生地刺了一下,随即眯起,眼前細密的睫毛如同華容舟一樣。
走近了以後,華容舟才發現今日華容琅對她居然沒有那麽排斥,還能和她好言好語:“今天穿的衣服倒是比平日好些了,只是還抹着這麽濃重的脂粉。”
華容舟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腳上是鵝黃色的繡鞋,針腳還算細膩,上身穿着的也是淺色的外衫,沒有繡着大紅大紫的花束。
為了出門方便低調,她特意挑了為數不多的淺色衣服了。
想必也是今日穿着入了華容琅的眼吧,可能覺得她這麽穿還有點像華璇清。
努力把華璇清那讓人惡心的身影驅逐出腦海,華容舟道:“二哥若是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先回院子裏了,畢竟是被罰閉門思過的,我這般悄悄跑出來也不好。”
今日一上午華容舟就來回奔走在平南王府和茶館路上,這一路又是颠的很,華容舟着實沒有力氣在和華容琅說什麽話,言語之間也露着些疲倦。
華容琅盡量放緩了聲音,言語間也多了幾分語重心長:“知道錯了,就回去好好思過。”
華容舟将傘撐的更低了,傘遮住了她的臉,從華容琅的角度只能看見少女說話的唇角,還有原本圓潤現在卻而瘦下來的下巴。
可這看在華容琅眼中卻是自家一向堅強的妹妹示弱的表現。華容琅心間微愣,這好比是他眼前的原本是一頭張牙舞爪的小獅子,現在卻舔着爪子,露出肚皮一副柔弱的模樣。
華容舟剛剛連連點頭,皺着眉頭撐着傘想要走,卻又被華容琅攔了下來:“慢着。”
華容舟呼出一口濁氣,努力想平息自己心中的煩悶和怒意:“二哥還有何事?”
華容琅也愣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攔住華容舟。
事已至此,華容琅腦子裏面胡謅亂造出一個由子:“你三姐已經出閣了,以後的日子你待如何?”
華容舟微眯着眼撐着傘轉頭過去:“婚姻大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麽的,二哥已經有了想把我給許配給別人家的想法了?”
華容舟嘴邊攫着笑,但那笑不達眼底。
華容琅不喜,果然華容舟這個妹妹比不上華璇清,一說話就讓人生氣,虧她還覺得今日的她乖巧了幾分。
“十六歲生辰一過,若你還沒有人家來提親,丢的不是自己的臉,而是我們平南王府的臉。”
“因為丢了咱平南王府的臉,所以哥哥這是打算随便讓我去一個莊子,或者把我許配給不知名的人家?”華容舟說話有些沖了,又像張牙舞爪的小獅子,握着傘柄的手,骨節明顯,青筋微微暴起。
“讓我聽聽看,府裏是不是都在傳我私德有虧,尚未出閣,就在男女之事上開了竅;是不是還傳我舍了兩個丫鬟的服侍,天天讓一侍衛緊随其身,日夜不離?”
這些都是吳玉打聽來的,想也不用想是什麽人傳出來的,那兩個丫鬟不是什麽好貨色。
“一派胡言!這話都是誰傳出來的?”
他明明都讓府上閉言,為何還會傳到華容舟耳朵裏!
華容琅還未想華容舟會這麽說,一把握住華容舟持傘的手臂,華容舟松了一口氣,好在他沒有握住她的左手,繼續說道:“不管是誰傳出來的,二哥你會不會相信?”
男子如玉的手,纖細白淨,沒想到力氣就這麽大。
華絨後退一步想要掙脫開華容琅的手,卻掙脫不開,華容琅力氣大的她眼眶都紅濕了。
華容琅的臉和華容舟有五分相似,鼻梁都高挺,睫毛像蒲扇一般。
白衣男子步步緊逼,華容舟掙脫不開,幹脆就着華容琅握着她的手一手撐着傘向華容琅逼近,明眸之間悄然已經淚水盈盈。
不能哭!
華容舟抽了一口氣,将眼淚給憋了回去。
“二哥肯定會相信的,因為我就是這樣一個人,要不然怎麽會死巴着太子哥哥不放,死纏爛打都不放手。我就是如同他們所說的那樣如何,我就是不喜歡那兩個丫鬟服侍我,我就是整天和侍衛走在一起。”
“不知禮數,你的所作所為哪裏配得上你平南王府嫡小姐的名聲!”
可面上華容舟卻心情極好,嘴角勾出一個大大的笑意,眼前卻徹底模糊開來:“對,我就是不知禮數,我不想嫁人了,如果沒人要我,我就帶着我的侍衛走。”
“二哥若是不贊成,那我指不定會做出更加不合禮數的事情,到時候我自己丢了臉,平南王府丢了臉,想必姐姐作為太子妃也會不安穩吧,畢竟誰娘家會有一個像我這樣的妹妹。”
“你……”
華容琅突然松開華容舟的手,看她的眼神就像看髒東西一樣,只是力氣有些大了,華容舟身形不穩,向後趔趄幾步,傘也倒在地上,順着微微下坡的路滾了幾圈。
“你這麽做無非就是嫉妒你三姐。”
眼裏淚滴猛然流下,華容舟好似失了直覺,手上還保持着握着傘的動作,在空氣中虛虛的握成一個環。
那一句你無非就是嫉妒你三姐好似在耳邊盤旋不停。
“對,我就是嫉妒華璇清……”
其實今日華容舟所言,猶如火上澆油,但看到華容舟早已淚流滿面,華容琅還想訓誡的話語堵在胸腔,鼓鼓的發脹。
素白衣衫的女子身量還不過面前白衣男子的肩頭,華容舟面前的華容琅白衣勝雪,因為和少女争論而氣紅了臉而尚且不覺。
華容琅握緊了拳頭,驟然抽身離開。
風兒拂過,耳畔沙沙作響,華容舟帶着幾分狼狽的撿起滾落在幾步之外的傘,手用力握住了傘柄,嘴角是笑的,心裏卻是疼着的。
其實她不嫉妒華璇清,她只是恨自己手段不夠。
如今只能自己把自己給踢出了平南王府。
華容舟你還真是出息。
樹林陰翳,鳴聲上下,華容舟左手執傘,右手狠狠的擦去臉頰的淚水,對着前頭不斷遠去的身影喊道:“二哥!我要搬出去住!”
前頭白衣身影微頓,随即大步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舟舟上輩子沒有被那啥……本文男女主雙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