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吐血

雲鬓花顏金步搖, 銅鏡之前華璇清氣質溫婉。

屋內燭光透亮, 太子今日從宮裏回來就心情不佳,晚膳也沒有用上幾口就獨獨進了書房,屋內就華璇清一人。

看着銅鏡之中姣好的面容華璇清心間滿意, 又是新上了一層妝容, 華璇清蹁跹去了太子書房。

太子書房和華璇清所住之處并不遠, 不過小片刻華璇清就已經到了書房前頭。

以往太子府門口都是太監伺候的, 今日到多了兩位姿容不凡的丫鬟, 華璇清一愣, 但依舊保持着溫婉的微笑敲了敲門。

“進!”

太子書房不小,進入其中一面屏風隔了內間, 暗紅雕花松木案機上墨跡點點, 沾染了素白的畫紙。

華璇清瞧出太子此刻心情格外焦躁,瞥眼看去, 那案機前那書畫多了幾分淩亂, 華璇清微微踱步上前:“殿下今日沒用多少, 不若用一些湯羹吧。”

見是華璇清,顧齊淵壓在幾分煩躁:“好。”

華璇清将食盒中的小瓷碗端出, 又對上嘴輕輕吹了吹這才遞給顧齊淵,細細打量着太子此刻的神容悄言道:“殿下可是有什麽心煩之事?”

顧齊淵眉頭一直簇起, 本就陰沉的面容更是帶着幾分寒意:“母後今日告知我鎮遠侯要向父皇求了一道賜婚聖旨……”

華璇清啞然:“鎮遠侯?”

“鎮遠侯求的就是華容舟……”

太子心中也是不解,但聽他母後提到這個消息,心中更多的是有幾分不自意。

華容舟自小就聲稱要嫁給他,現在鎮遠侯向陛下求了婚旨, 若是許了下來華容舟不嫁也得嫁。

華璇清沒想那麽多,知道這個消息的瞬間,華璇清只覺心中一口老血就要吐出,她好不容易嫁得太子,華容舟現在居然能讓鎮遠侯去求陛下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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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璇清簡直不敢相信,讷讷許久,試探道:“妹妹怎麽會……和侯爺有糾纏?”

顧齊淵不知,溫熱的湯羹喝完後将瓷碗放下:“孤也不知,但若是容舟真的嫁于鎮遠侯,那對我們也倒是一樁好事。”

華璇清收攏了瓷碗,又将食盒蓋勞,強顏歡笑:“此話何解?”

“清兒你不用思索那麽多,只待和容舟繼續保持好姐妹關系即可……”

在太子眼中,華容舟對他是愛而不得,但清兒和華容舟自小一起長大,姐妹情深,想必不會因為他而生分開來。

顧齊淵微微眯了眼,更何況華容舟心間想必還是有他的……

華璇清一向溫婉,這會兒只得咬着牙道:“清兒知曉了,殿下放心,容舟一向同我關系融洽。”

見太子妃還是依舊溫柔細膩,顧齊淵心間也松了一口氣,又開始執起筆描畫:“母後催我們趕緊要了孩子,今晚我還宿在你院子裏;外頭還有母後賜下的兩位偏房,你也一道安排下去。”

“偏房?”華璇清喃喃道:“不是服侍丫鬟嗎?”

婚事剛結束不過兩個月,就有了偏房入府。

“本宮還需早日得了子嗣。”顧齊淵瞧也不瞧華璇清,專心致志的描畫,又道:“對了,還有一事還需清兒去做。”

“殿下請講……”

“你四妹在東區開了家學堂,聽宮裏的人說父皇對此十分看重,甚至可能還會有所恩賞;半個多月後就要正式開課了,你到時間約了你二哥一道去慶賀一番,切記不要同她生了嫌隙!”

學堂?恩賞?

華璇清心間簡直嘔了一口血,手指緊緊握着食盒:“殿下放心,清兒會處理好的……不若清兒我明日就去派人和二哥只會一聲?”

“可……早些讓你二哥也做些準備也好,再順帶多和二哥提一句,态度好些,別又是丢了你四妹的面子。”

華璇清頓首帶着食盒離開。

等到掩了門,華璇清才又是換了一副面孔對着外頭的二位姿容不凡的偏房笑道:“姐妹們,殿下剛剛已經同我說了,既然是母後賜下的,就住在紅棠居和素染居好了二位在府上也請自便。”

華璇清臉上支着的笑意一直到她們消失在拱門之外,才堪堪回落。

這二人皆是不同類型的美人,身段,舉止皆為上乘……

華容舟的事打得她措手不及,但皇後的意思很是明朗。

餘下她也只有生了殿下的嫡長子,才能穩了這太子妃的位置。

雨後初霁,山岚書院之中彌漫着一股草木的氣息。

這會兒正當下課,師生散去。

但華容琅一路走神,太子府的清兒一早就差人給他送了話,說要約他三日後一道去東區看望華容舟,華容琅頭亂如麻,在書院之中聽課也恍惚走神。

等華容琅問清楚了,他才曉得原來華容舟在東區開了一家九思學堂,華璇清要約他一道去給華容舟賀喜。

現在華容琅每次想到華容舟,心就堪堪的突突,微微的酸澀冒起,抓不住握不着的情緒在心頭泛濫。

她手臂的傷,數次落淚,還有數次不妥協的倔強都在他心頭重現。

“九思學堂……九思學堂……”華容琅一路喃喃不停。

一旁同他一道下課的宋長青紫扇微揚,看着好友魂不守舍的模樣驚嘆:“你今天一下課就念叨不停,書上說君子有九思,這九思學堂又是何處?”

“君子有九思……”

恍若未聞,華容琅面容冷峻:“王生,我前些年練字的那些書稿都去了何處?”

王生不知二公子為何這麽問,但依然恭順回道:“公子早些年練習的紙稿廢舊的都送去處理了。”

華容琅每日都要練字,自打開始啓蒙便是如此。君子有九思這句話他也是自小就開始練,每次心煩意亂之時就在紙上描摹一遍。

華容舟開的學堂名字就叫做九思學堂,華容琅覺得不對勁。

“那些都送去何處處理了?”

王生咬咬牙,低眉順眼回道:“被四小姐取走了……”

這件事情王生一直不敢說,二公子和四小姐向來不對頭,對于四小姐拿走二公子筆墨這件事情,他就埋在心裏,也沒有說出來讓二公子心間添堵。

華容琅不言,只是面上寒冰凝聚,眉峰鼓起,加快了步子走出了山岚書院的門,外頭王生趕緊去牽了馬。

一刻鐘過去,王生牽着馬車候在外頭,華容琅回頭言道:“午後替我和先生告個假,我有要事先回府!”

宋長青還沒問出口,華容琅就讓王生立刻駕馬離開。

一時間二丈摸不着頭腦,宋長青只得搖着扇子看着馬車伴着骨碌碌的聲音遠去。

路上已經幹了個透,雲層之中漫射出幾分陽光,破雲而來,刺骨耀眼。

華容琅一回到王府就直奔雅戎小居。

雅戎小區極盡奢華,而且屋子也不小。

推開門入眼便是一道松間山水圖,透過屏風環視一周,整個屋子都是小女兒家的情調,梳妝臺旁一座巨大的珊瑚樹,還有雕着金漆的蘭花首飾盒,華容琅驚訝華容舟走的時候居然也沒有将這東西帶走。

跨步走向深處,裏頭博古架的那面牆還懸着一方古琴。

心髒猛地收緊,像是被無名之手緊緊攥住,骸骨泛起抽抽的疼痛;這個古琴華容琅有印象,他曾經那次來就是警告華容舟不要夜間彈琴。

而那次他親自過來的一頓訓斥之後,華容舟的琴聲果然就再也沒有在晚上響起過……

“九思學堂,‘九思’……‘九思’……”

華容琅收回琴上的目光。

念念不忘,五個月不住,雅戎小居已經落了一層灰,朱漆博古架上細碎灰塵随着華容琅白衣而飄動。

華容琅一沉,還是伸手翻找華容舟的博古架。

玳瑁彩貝的小玩意兒,還有許多昂貴的彩瓷花瓶,最底下放着一宣窯花囊,裏頭沒有插着花兒……

反而倒插着數十根狼毫筆。

華容琅目光順着看向博古架最底下,裏頭藏匿一方黑匣子。

像是即将探知什麽真相,華容琅又激動又帶着惶恐,伸手将那落了灰的黑匣子摸出。

沒有上鎖,華容琅一下子便可打開。

撲鼻而來腐朽的味道,墨汁的韻味夾雜在泛黃的紙頁上,泛黃的一面面紙仿佛一碰就碎。

厚厚一疊的紙,最上面明明白白墨筆渲染的四個字“岐齋詩注”,頗有筋骨。

岐齋詩注,華容琅的手瞬間就軟了下去,這一方并不沉重的黑匣子仿佛格外的燙手。

曾經他借于華容舟的詩集子,華容舟曾經明言《岐齋詩注》落了水毀了去,但這又是何物!

華容琅心神發顫,一股不可思議的惶恐湧上心頭,

将最上面的一小疊拿出,華容琅細細翻看,可越是看心間越是下沉;細細看去,這上頭字和他親筆的文書有八成相似,但還是依舊頗為稚嫩,許多地方不按照起筆的走勢。

再看向黑匣子,裏面剩下的還是紙張……

比得這本抄錄版《岐齋詩注》更為熟悉的字跡……

那厚厚的一堆,全是他練字的紙……

古籍有雲:“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這是華容琅最為熟悉的一句話了,小時他便以君子自比,這句話便深深的印刻在腦海之中,按照君子的要求要求自己。

泛黃的紙頁密密麻麻的全是字跡,這句格言居然這樣鋪陳了所有的紙面;華容琅下筆端方有餘且排列規整,而在他所書的字跡旁邊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有的字跡像是他的,有的字跡又不像是他的。

越往後翻,所有的字跡都像是他的,最後,好似真的全是他的字跡。

華容琅恍然大悟,這是華容舟将這些他的練字的紙張當了字帖子,在模仿自己的字體。

不知不覺已經翻到最後一面,最後一頁卻不是華容琅練廢了的紙張,而是一張自畫像。

畫工拙劣不堪卻栩栩如生,長衣翩翩,細長發帶随發飄揚,手上更是正在撫琴,只是畫上詩人表情清冷,嘴角下擺,完全一副沒有好心情的模樣。

華容琅心尖一顫,他一眼瞧見畫上之人是誰。

是他!

……

久雨見天晴,日光大盛,雅戎小居裏頭的一切事物仿佛都鍍上了一層慘白的日光,一切都在日光下刺眼灼目。

用得半舊的狼毫筆在那上好的宣窯花囊裏張牙舞爪,牆上半懸的古琴清冷,根根琴弦都如同細長的寒針,在空氣之中蕩蕩着靡靡之音。

華容琅好像頭一次直面去了解華容舟,可為什麽呢?

為什麽一切不如他原來以為的那樣,為什麽華容舟不是一個嬌氣,沒得文才,整天惹禍,毫無禮儀的妹妹。

華容琅心中浮現華容舟原先的模樣,五六歲的小女娃娃那個時候就黏着她大哥,偏生大哥寵她。

華容舟不願意走路,大哥就一路抱着,每次就留華璇清一人在後頭,華容舟她是平南王府的寶呀,父王母妃疼愛,大哥又将她放在心間嬌寵。

而那個時候華容琅不過十歲,他一次次按捺住自己想要走進華容舟的心思,不過一五歲小姑娘,誰對她好她就喜歡誰。

可是華容琅自小就清冷的很,做不出大哥那般明面上寵的模樣,華容舟靠近他,華容琅就訓斥她不守禮數。

久而久之華容舟在他面前倒是會收斂幾分,堂堂平南王府嫡女,王府中的人千嬌百寵,哪裏舍得她行禮,唯獨華容琅不滿她被嬌寵着,多次斥責以後,華容舟才做到每次見他都行禮。

活生生的華容舟的幻影出現在雅戎小居。

才五歲的華容舟粉嘟嘟的臉蛋不滿的對着他,禮數到了,可那禮儀卻蹩腳的可愛,嘴上也是氣惱着癟着 ,喚他:“二哥!”

華容舟漸漸大了,越是年長就越是親近大哥,其實他心裏也會羨慕,羨慕華容舟在大哥面前自由自在的模樣,笑得那麽燦爛。

可是他習禮數,尊先賢,華容舟的懶散性子他看不順眼,但要他心間實在拒絕不了華容舟的親近。

曾幾何時,華容舟也牽着他的手不願放開,可最終還是他松開了華容舟牽着的手,要她好好走路。

一切都好似業障,他親手将這妹妹給推走,卻又怨恨這妹妹不夠單純空白。

華容琅看向自己那只手,這手仿佛不是他的,冰涼鋒利,他看着這只手化作一刃利劍,一刀又一刀的傷害着華容舟,曾經的妹妹多麽想擠入他的生命,可現如今卻舍命退卻。

他,甚至還……

親手給了華容舟一巴掌!

“二公子?二公子?”外頭王生不敢進來,只得跺着腳在外頭等着。

二少爺自打今日見了太子妃娘娘就神色恹恹,回來以後還直奔四小姐的屋子。

裏間安靜的只剩下喘氣的聲音。

泛黃的紙張在手中皺起,置身于日光包圍的雅戎小居,華容琅卻如臨深淵,只覺寒氣透骨。

四周嘶啞着猛獸的聲音,他心間劇烈的疼痛,像是一直被一雙手緊緊握住,最終那手加大的力量攥緊了他的心……

呼吸壓緊,眼前的一切漸漸變得蒼白。

最後華容琅眼前什麽也看不到了,只覺嘴邊湧出的一股腥甜……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和下一章的“九思”是引用了古籍,不是我自己寫的哈~

特意作話裏标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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