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踩禦匾

馬上人視若罔顧, 長腿一起, 利落的下了馬。

顧罹塵一見着華容舟就不自意的勾起唇角,只是那副面容被別人瞧了去直覺頗為無情。

和華容舟進行了一番眼神交流,顧罹塵這才注意到那頭古松枝幹斜靠的木匾, 再擡首望去, 本該放牌匾的位置空空如也, 而穆原道身後那“九思學堂”幾個字現在已經在紅木映襯下變得金燦燦。

嘴角繃直, 顧罹塵一眼便看出華容舟的牌匾已經要打算換了去, 只是這樂意和不樂意又是一回事了, 小聲問道:“喜歡麽?”

華容舟嘴角微微下垂,并沒有回答, 雖是面上禮數得當, 但顧罹塵還是能察覺到華容舟心間的不願,況且……

顧罹塵看向金燦燦的禦賜牌匾, 再看看古松之下飄逸不群的牌匾, 心裏瞬間有了比較。

今日看到這赤紅色的高頭大馬, 穆原道直覺頭皮發麻,心裏暗忒一聲大事不妙。

他怎麽會在這會兒遇到侯爺, 出門沒有看黃歷,更是懊惱此刻被陛下派來送牌匾, 知道走這一遭還會遇到騎馬的鎮遠侯他怎麽着也會推脫開來。

而且鎮遠侯沒有騎馬就算了,可今日侯爺騎着的可是陛下幾年前禦賜的赤金馬啊!

氛圍一時緊張起來,其中好多随着穆原道一同前來的老官員也是心間發顫,今兒可真是運氣不佳。

東區鮮少有三品以上的文官出沒于此, 武将倒是多,不過都是從東區那頭的京郊大營而來,路經此地而已。

百姓們很是茫然,今日除卻穆原道之外還有鎮遠大将軍于此。

赤金來路不凡,還是北淵國朝拜時送來的極品,北淵國想着崇朝國無能人能馴服赤金馬;在踩傷了崇朝國許多小将軍以後,北淵國得意洋洋,甚至放言崇朝無勇士。

崇朝國的大将皆已上馬試過,無一不是被馬兒的暴烈折騰的火速下了馬,也有死死不肯下馬的,最後被馬兒活生生的颠了下來,還踩斷了腿骨。

最後還是鎮遠小侯爺上了馬。

顧罹塵當時不過十九,騎上赤金在馬場跑了半圈,一人一馬鬥法一般,最後赤金順從的被顧罹塵給騎了回來。馬馴服了,崇朝國也得了面子,颢景帝心裏舒坦極了,當即便将赤金賜予顧罹塵,還賞賜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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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侯爺出征之前還騎着馬在上京騎了赤金馬“碰”着了不少朝廷的官員,傷筋動骨的朝堂重臣紛紛上書,最後還都被陛下給壓了下來。

當着朝堂臣子的面,陛下言道赤金桀骜難馴,顧罹塵能馴服赤金已經是立了大功,該為上京稱道。

以後馬在人在,未犯大忌都不得鬧到他前頭來

鎮遠小侯爺在陛下跟前得眼,這赤金也是如此。

若是他今日被這赤金馬踩上幾腳,說理都沒有地方去說。

見小侯爺上前一步,撫摸着馬兒的鬓毛,面色如常,而是這馬兒卻是不知為何突就大驚,焦躁的起了鳴聲。

穆原道心裏捏了一把汗,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

上一瞬手上還牽着赤馬缰繩的顧小侯爺手上仿佛失了力氣,這赤紅色馬兒失心瘋一般,一躍而起,生生的頂到那塊禦賜牌匾。

馬兒撅起了前蹄子,頗為飒爽的落下一腳,紅木牌匾生生磕了一塊。

大馬踢翻了禦賜牌匾以後還頗為神氣,穆原道心中叫苦不疊。

饒是華容舟也沒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出。

顧罹塵裝模作樣的上前牽過缰繩,赤金馬到了他身邊,顧罹塵撫摸着馬兒的鬃毛呵斥訓誡着。

人家大将軍都已經這般表示了,穆原道也不得其法。

這牌匾是陛下親賜的,但是侯爺騎着的馬兒也是陛下禦賜給大将軍的,兩頭都得罪不得,穆原道拱手微歉道:“今日看來這牌匾還得擡回去,侯爺,縣主,在下告辭!”

言罷,穆原道身後的侍衛立刻上前将豁了口子的牌匾給擡走了,華容舟一直站在一旁,顧罹塵這一派作為算得上是無賴行徑了。

但這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貼在她身邊說道:“我覺得還是原先的牌匾好些。”

華容舟抱着貓兒微微側開身子,絨團認出了自家主子,還抱着手中的桃木牌子想往顧罹塵懷裏蹭。

華容舟将絨團遞了過去,顧罹塵立刻單手接過。

“你見過原來的牌匾?”

華容舟訝異,她已經好幾日沒見到顧罹塵了,料想此人想必是還要在軍營中擔着職務,要務在身,素日裏肯定是忙碌的。

顧罹塵毫不見外又将華容舟拐進了九思學堂,剛剛還耀武揚威的赤金馬兒被趙耳訾牽着去喂食,顧罹塵闊步往前,只是瞳目還是對着華容舟的。

“你學堂開門我本該是親自慶賀的,但是這幾日實在是太過忙碌了,每日晚上歸來就已經晚了時辰,不便擾你,有空順着你學堂跑了一圈馬。”

華容舟聽他說話耳朵尖都有些癢癢的,二人進了裏間以後絨團在顧罹塵懷裏呆不住了,撲棱着白爪子要下來。

下來了以後又扒拉着華容舟的衣擺。

顧罹塵摸了一把貓尾巴,言語之間滿是埋怨:“小白眼狼,有了娘就忘了爹。”

華容舟只覺顧罹塵這話是特意說給她聽得,一時之間有幾分羞意。

趕緊用了談正事的由子生生降下了幾分燥意:“學堂外頭今日突然來了官員說陛下賜下了牌匾一塊,還有之前我被冊封為了縣主,享用安都的封地,這是否與侯爺有關。”

顧罹塵摸着絨團尾巴的修長手指停留在貓兒的尾巴尖,随即高大身軀的俊朗男子展顏笑道:“前幾日進宮是求了陛下賜婚,倒是沒料到陛下會先給容舟賜了封地和縣主的位分。”

華容舟只是覺得事情不對勁,陛下原本該是知曉她在上京的名聲的,但為何在這種情況下還給她賜了縣主。

自古以來縣主享有封地,這可是天家的大恩賜,更別說安都這片封地的賦稅都不必繳納。

華容舟不知安都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只當是一普通的封地,畢竟當今慧敏長公主的封地也不過是普通的都城。

在腦子裏過了幾遍安都,可是就是想不起安都是何處。

顧罹塵不知何時已經坐在她身邊,絨團被他放在兩張椅子之間的桌子上。

軟蓬蓬的白團子占據的桌子高臺的全部紅漆面,尾巴還在華容舟懷裏一掃一掃的。

還在糾結着安都為何地的華容舟疑惑道:“我那三姐嫁太子都無得封地,為何我這個被皇家推了親事的姑娘會得到此等恩惠?還有安都是什麽地方?”

顧罹塵聞言也是驚訝:“陛下賜下的封地是安都?”

華容舟不解其意,只是點頭繼續道:“還免去了安都城的賦稅?”

顧罹塵驚嘆,賜了縣主,還賞賜封地免除賦稅,最主要的還是安都這個地方。

“安都在西北部,崇朝國的睢水流經安都,內有一條睢湖。”

華容舟靜靜地聽,她知道睢水,但是她不知道睢湖,安都這地方到底什麽情況她還是一概不知。

見華容舟還在恍惚之中,顧罹塵幹脆簡單來講:“安都在地圖冊上都名不見經傳,但是睢湖可不一般,這睢湖雖然小,但是卻和肅蘭湖一般。”

“肅蘭湖……肅蘭湖……”

華容舟默念兩邊,突然大驚站起:“鹽商源頭的那個肅蘭湖!”

顧罹塵笑着點點頭:“就是那個肅蘭湖,每年的鹽商都奔往那頭購鹽。”

華容舟這樣子着實是坐不住了,原本以為安都名不見經傳,現在沒想到這個地方是在扮豬吃老虎,下一瞬華容舟面露微微的不舍:“安都這麽富裕……陛下這麽就賞賜給我了……”

顧罹塵嘴角微勾的看着淺紅色秋衫的華容舟不解疑惑:“安都現在可不富裕,估計還是荒着的。賜給容舟也不足為奇,畢竟榮舟辦了一家學堂可不是等于是立了大功。”

華容舟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對勁:“那侯爺去了宮中,那事陛下可是應下了?”

顧罹塵故作聽不懂,微勾唇角笑着問華容舟,言語間多了幾分撩撥的意味:“何事?”

“婚事!”華容舟狠狠心瞥了顧罹塵一眼。

受了這一眼,顧罹塵心情魄佳,恨不得容舟還能多剜他幾眼:“陛下自然是應下了,只是沒料到冊封容舟的旨意來的比賜婚還要快些。”

“哦……”華容舟細細思索,似乎是想把事情給琢磨透了。

顧罹塵這遭是剛剛從軍營裏結束了早操就跑馬過來的,這會兒天色快到晌午,秋風微揚,木樨花香滿院,自是浸染了整個學堂,四周院子的先生剛剛結束了課業,頑皮的孩子争相離開屋子。

顧罹塵聽着四周喧鬧但是極為有人氣的童聲,看着華容舟不自覺之間臉上浮現了幾分得意。

像是勘破了什麽大秘密,目如彎月映帶秋水,白貝般的兩排小牙裏頭,俏生生的小舌在舞動。

“我知曉陛下為何賜我安都了!”

華容舟眼中燦着光。

顧罹塵猛地這麽一瞧,既然忍不住一道熱流貫穿全身,攥緊了拳頭,眸中溫柔無限:“哦?這是為何?”

華容舟沒發覺顧罹塵的不同尋常,依舊是兩頰飄紅,眉飛色舞的透帶着幾分得意洋洋:“陛下才不是賜給我的!反而是通過我賜給你的!畢竟我要嫁于你的!我的就是你的!”

想通了的華容舟興奮至極,一時之間都忘了侯爺的尊稱只顧着和顧罹塵顯擺顯擺。

顧罹塵失笑,攥緊了的拳頭在骨腿之間緩緩攤開,用着難以言狀的溫柔肆意溺斃了華容舟即将出口的話語:“對,容舟的就是我的……”

華容舟覺悟到顧罹塵的意思,又是一陣耳赤,瞧瞧她剛剛都說了什麽虎狼之詞。

……

顧罹塵時間并不太多,在學堂留了一上午就騎馬離去。

華容舟在學堂外頭看着顧罹塵跑馬離去的背影,玄衣在身,身姿矯健而又魄力。

華容舟心間隐隐約約的忘記了什麽東西,尋不見摸不着,缥缈變幻,最後還是沉入一潭死水中。

學堂交給吳玉,華容舟為了給吳玉添加一項資本,吳玉總該不會一輩子都留在華容舟身邊,若是遇上有心人,吳玉也該同他雙宿雙歸的。

在醉仙居用了午膳歸去,一路上華容舟懷中的絨團頗為打眼。

東區的百姓即便是不知道雲岚縣主長什麽模樣,也在人耳交傳的過程中知道,抱着一直漂亮白貓的肯定就是縣主了。

東區貓兒不少,但是像絨團這般漂亮的貓兒着實少見,甚至可以說在上京城中想絨團這般好看而且通了靈性的貓兒也不多見。

小的時候她也在平南王府裏養過一只貓,只是那貓兒甚是淘氣,那時候太子府剛剛在重新修葺,而她帶着華璇清,懷裏抱着貓兒去太子府玩鬧,中途貓兒卻自個兒掙脫開華容舟的懷抱逃了。

她那個時候自當是心急如焚,在太子府尋了許久的貓兒,最後趴在太子府邊上敲了一半的高牆上一落滑下,貓兒沒捉住,華容舟還落了水。

好在她馬上被人給撈了上來,撿回一條小命,但自此以後,父王同母後便是在府上嚴禁養貓。

記憶裏的那只貓早在兩輩子的洗禮下消逝了它原本的模樣,華容舟現在想起來,那貓也不過是普通的家貓,性子頗野。

可奈何她打小沒養過這樣的小寵物,哪怕貓兒經常龇牙咧嘴朝她放兇,她也舍不得丢了去。

貓兒兇她,她就兇回去;貓兒不聽話,她就叉着腰和貓兒貓言貓語說個不停,也不管貓兒是不是能聽得懂。

最後那只貓還是溜走了,養了一個多月的小白眼狼說走就走……

華容舟現在摸着懷中的絨團,兩個貓兒天差地別,但都有着自己的狡黠和野性。

恍惚之間,華容舟想起在茶館初次見顧罹塵那回,玄衣的顧罹塵修長的手背都是細密的劃痕,傷口不深但是細密綿長。

華容舟舉起絨團的小白爪子細細打量,絨團的軟墊前還有剛剛長出的尖利的指甲。

不懂華容舟為何又舉起它的前爪,絨團“喵喵喵”的發出一連串細軟的叫聲,頂着白絨絨的腦袋用它那獨特的藍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華容舟。

野性散去八分,唯獨會了看人臉色下菜。

華容舟心間一暖,也不知顧罹塵調教了多久才把絨團訓練成這番乖巧模樣。

中秋未到,皇宮之中已經蕩着圓月的喜氣,金桂飄香,越是靠近皇帝的禦書房桂花越是香氣濃郁。

剛剛下朝的颢景帝在禦書房正和一位素衣老翁說話。

身上穿着古樸的衣衫,一根随意削成的拐杖支着老人的身子,旁邊一中年男人續着灰白胡須想攙着老人,卻被老翁一拐杖把手打了回去。

颢景帝看着堂堂山岚書院的景辭先生吃癟,心裏只覺好笑。

這會兒朱景辭看着自家老父親還中氣十足的模樣心裏無可奈何,只得收手在一旁小心的護着。

老翁這幾日是被朱景辭氣的話都說不明朗,拄着木拐顫顫巍巍的受了颢景帝的賜座。

今日朱九容的到來颢景帝有些意外,這位可是數十年沒進宮了,就連山岚書院都擱置一旁。

但這父子倆不和已經不是頭一回了,朱老先生進宮也不是頭一回了,可這還是頭一回朱老先生進了宮為的是狀告自己的嫡親兒子。

收了手中的拐杖,朱九容拈着白長的須發慢慢開口:“臣之子有錯,臣今日特來向陛下告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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