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晉江首發
太子東宮之中安靜如斯, 來回走動的丫鬟腳步輕緩。
自打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從宴會上回來以後, 二人就一直在太子妃院子裏未出,外頭服侍的丫鬟不敢亂入,只得在外頭候着主子傳喚。
好在皇後娘娘派來服侍太子妃娘娘的嬷嬷很快來了。
“殿下, 皇後娘娘傳來消息了……”
茹嬷嬷挺着敦實的身子在外頭敲門。
屋子裏頭正亂作一團, 顧齊淵看着面露怯意的華璇清不知當如何, 只氣的将案機上的東西揮袖擺下來。
今日他才發現自己娶的太子妃是個什麽樣的人, 所有的溫柔小意都是裝出來的, 華璇清何時能一腳就踢開厚實的木門, 而那時裏頭屏風倒地的聲音也是震耳欲聾。
更主要的便是今晚這般都被外人瞧見了,衆目睽睽之下華璇清絲毫沒了往日的溫婉。
顧罹塵的嘲笑到現在為止都還在他耳畔飄搖。
也不怪他回來以後震怒無比, 他娶她不過是為她的溫柔小意, 此外便是她的家世,平南王府是她的兄長掌權, 她若是和華家弟兄失了聯系, 那便沒有娶她的價值了。
更何況今夜這一出鬧劇都是出自她自己之手的, 想要用計不成,反倒是害了自己。
此刻一身華服的華璇清還在落淚;垂淚欲泣, 美人就連哭泣也是美的。
事到如今,華璇清也不知該是如何, 今兒是她沖動了,不該未查探清楚就那般闖入,可是華容舟屋子裏她明明就安置了男子,怎會進去以後并無他人?
還活脫脫在這麽多人面前失了禮儀。
原本靠着眼淚和溫婉賢德的言語, 華璇清好不容易才穩住了太子,更未想華容舟居然還将她今晚安置去的男人和丫鬟都送了回來。
她剛剛辯駁了她的清白,她的無辜,華容舟送來的證據又是将她釘死在蛇蠍心腸的柱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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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斷了,華璇清不知所措。
外頭敲門聲又起,茹嬷嬷的聲音打斷了顧齊淵對華璇清的責難:“殿下,皇後娘娘來了消息。”
顧齊淵今日丢了面子,這會兒看華璇清也沒什麽好感,但到底是他鐘愛的臉,華璇清哭起來也是好看的,現在他頗為煩躁的替她擦拭起來:“今日之事在本宮這裏就此揭過,若那是你真實脾性,就好好藏起來,如此粗俗怎配得上‘扶仙’的頭銜。”
言罷顧齊淵立刻轉身去了外頭。
華璇清後悔莫及,生生的癱倒再地上。
茹嬷嬷見怪不怪,太子脾性一直變幻無窮,只不過如今會在太子妃這處也有所表現罷了。
“皇後娘娘說太子妃要早日懷上黃嗣,娘娘送來的人也要多寵幸些。”
“多謝嬷嬷了,太子妃這頭嬷嬷多看照些,我今夜歇在別院。”
茹嬷嬷弓腰表示明了,也不知太子妃今晚是如何得罪了太子殿下,按照安排今夜都是要歇在太子妃院子裏頭。
往日都是親昵的喚着“清兒”,今夜就變成了太子妃。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也不知這月兒下次再是如此圓碩之時,上京又是何光景。
平南王府昨夜剛剛辦過了中秋夜宴,庭院之中的綠菊還在日光下燦爛的盛開着,華容瑨順着廊子一路往裏走。
從華容舟那兒得來的《起居錄》并無得什麽特殊內容。
都是她隔三差五的小記錄,無非是記了小時候每日吃了什麽,得了什麽,父王母妃如何寵着他。
翻了一半,目光草草掠過,也無的什麽稀奇的東西在上頭。
菊花香味苦澀,華容瑨一邊走,還一邊朝宋管家問着府上的事情。話題故意略過華容舟,華容瑨如以往一樣問話。
“府上一切安好,但是二公子身子又不太好了,王大夫還說二公子是積郁成疾,這次又昏睡了過去。”
華容瑨面色凝重,二弟也不知怎麽了,身子現在這麽乏。
華容瑨帶着一身風塵趕去了華容琅院子。
……
秋風涼薄,外頭的蛙鳴聲消淺了許多,只零星流出一兩聲呱聲。
華容琅的床榻邊,王生還在陪着。
二公子已經這般睡了快有□□個時辰,期間只能硬生生往二公子嘴裏喂些粥羹,王生也是熬的疲倦。
華容琅腦中轟隆一片,鈍痛襲來,艱難的睜開雙眼以後,他居然是在屋子之中。
側頭看去,他怎麽會見到王生?
王生不是早就沒了麽……
天光乍洩,軒窗将秋日的日光分散成幾片,房間裏的圖景,一幕幕都是如此熟悉,華容琅伸手撫上額角,頓頓的疼痛又是加劇,一切真切無比。
他應該在華容舟墳前苦苦忏悔,又怎會又回了屋子裏。
王生看他醒了,面露喜色:“公子你終于醒了!身子總是這般不好,來年的春闱可該怎麽辦。”
“春闱?”
華容琅胸腔陣痛,怎麽好端端的還有春闱,他不是早就過了春闱麽。
王生看他面色如碳,只以為自家公子又是如之前一般,腦子混沌了,王生連忙站起道:“我去看看大夫的藥有沒有煎好,你先好好躺着休整,王大夫說了,公子你切勿多思!”
已經覺察不對勁的華容琅閉口不言,王生出去了以後,屋子裏就只有他一人。
落入眼簾之中的景物和之前想比絲毫未變,案機之上的書冊的确是他春闱之前看過的,這是怎麽回事。
外頭很快又有人進來,華容琅撐着眼望去。
來人身姿硬朗,眉骨生冷,是他的大哥。
“你這些日子都在想些什麽,怎會積郁成疾,還足足暈了這麽久?”
眼瞧着大哥是關切他的,若是之前的華容琅肯定會欣然接受這份愛護,只是現在華容琅不同了。
大哥前世做的荒唐事在他看來不比他少些,他一直看不到華容舟身上的好,而大哥則是親自享受了華容舟多年來的親近,卻在最後将華容舟遠遠的隔離開來。
他們平南王府這一大家子就沒有一個好人。
華容琅看着大哥無神的左眼,這只眼上輩子直到容舟撞死在祠堂之際都還是瞧不見東西的。
而容舟一死,大哥就再也沒有藥引。
殘酒易冷,這輩子勿言前世之事。
華容琅松展了眉眼:“無礙,只是臨近春闱,心中焦慮罷了。”
華容瑨不信,微微上挑的眼睛微涼的掃過華容琅的臉龐,二弟有事瞞着他。
但看着華容琅平淡的眼表情,華容瑨最後還是收回目光:“春闱你不必擔心,眼下養好身子才是最為重要的。”
“是……大哥若是有事就先出去吧,我現在還是疲着。”
華容琅下了逐客令,華容瑨本無事,他這段日子都是閑散在家中的,但他見二弟的确神色頗為倦怠,很快就回去了。
門“吱呀”一聲被關上。
華容琅這才閉了眼,心卻如同刀絞,再世為人他還不知容舟現今如何。
想着容舟,華容琅心裏一陣酸麻,又好似在火上炙烤,他的容舟本該是上京最為肆意的姑娘,家世不凡,容貌絕佳。
從小時候平南王府的嬌憨可愛,一直到容舟在明秋院苦苦撐着那一道殘軀的慘敗,華容琅一路看得真切。
他的容舟本該找一男子情瑟和鳴,多子多孫,可怎麽就走到了那一步!
他不信她,寧願相信一個庶女都不信她。
前塵往事一同襲來,華容琅的懊惱和悔意齊頭竄湧。
華容琅手指緊緊攥緊了床褥,幹裂的唇邊“容舟”二字反複回響,迷迷糊糊之間,滾燙的淚水順着眼角滑落,最終斜斜藏匿于發間,不複蹤跡。
華容琅還記得華容舟尚未出生的時候,那個時候家中已經有了一個外頭送來的妹妹,起了名就叫做華璇清,而他也不算年幼,母妃懷了華容舟的那段日子他記憶深刻,因為那時母妃好不容易和父王又回到了蜜裏調油的時候。
母妃不止一次躺在貴妃榻上面色溫柔的告訴他:“娘肚子裏的是琅兒以後的弟妹,琅兒可要好好帶着弟弟或者妹妹。”
那時他方在臨摹着先生要求的大字,聽着母妃這般言語,立刻打包票一般就點頭應下:“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着妹妹!”
後來母妃臨産之際他和父王還有大哥一同等在外頭,裏頭母妃聲嘶力竭,直到皎潔月盤上了高牆之上,在府上一直養着的産娘才出來大喚了一聲:“恭喜王爺,是個千斤!”
大哥激動的握着他的手,少年意氣的看着他驚喜道:“是個妹妹!”
他還算懵懵懂懂的随着父王和大哥進了收拾幹淨的屋子,空氣之中還散着淡淡的血腥味,父王正在摟着他母妃,而大哥則是拉扯着他去瞧剛剛生下來的妹妹。
皺巴着小臉,一雙眼睛都還沒睜開,他仔仔細細的看着安靜的小娃娃,而大哥仿佛鄭重承諾一般在他耳邊言語:“以後我們一定好好寵着我們的舟兒!”
想說的話被大哥說完,他只是認真的看着還在別着嘴的華容舟。
這麽小,這麽醜,可他也不會嫌棄她的。
事實上輪不上他嫌棄華容舟,剛出生的娃娃一天一個樣,大哥每日都拉着他去看華容舟,還特意言語形容華容舟今日怎麽樣了。
他才不想去看華容舟呢!
但是每回二哥拉着他去看的時候 他都悄悄卸去幾分力氣,由着大哥将他拉走。
華容舟真的是越來越好看了,小臉圓嘟嘟的,眼睛也是圓滾滾的。
一年以後,華容舟學會了四處爬。
母妃彎腰帶着她在地上走,沒想到她突然踢了腿往拱門這處走來,磕磕絆絆,小身子骨肉嘟嘟的,還上下顫動着。
居然是突然會走路了!
那時他滿懷欣喜,還未踏步過去,一陣風好似從他身側吹過,眨眼之間大哥已經蹲過去接住了還在蹬着腳丫子的華容舟。
他那時候遠不如大哥個條高,看着大哥親親華容舟的臉頰,華容舟的手還往他這處擺弄着。
等到他伸出手,華容舟早就緊緊的抓緊了他的指節。
“咿咿呀呀……”
不成語句。
他少年老成,板着張臉由着她握着他的手指。
心裏微斥責:這說的都是些什麽,以後他一定好好培養,将她培養成上京城發小才女。
華容舟學會兒走路,學會了自己用湯匙吃飯,再是後來還學會了自己用筷子……雖然也是捏着筷子瞎戳,但是整個平南王府高興的不像話,歡聲一片,就連他也是被華容舟的憨态給逗笑了。
一年年過去,華容舟依舊是平南王府最為得寵的孩子,全王府的人都喜歡她,都嬌縱着她。
直到華容舟在別院之中尋到了一個和她差不多年歲的的小姑娘,并将她帶出了別院。
一切就開始不一樣了。
大哥還是寵着華容舟的,母妃,父王也還是關心着她,但是華璇清的到來卻是讓他變了心。
都是五歲的孩童為何華璇清就只能被困在別院之中不得随意出來,而華容舟卻是可以在整個王府撒歡;華容舟越是放肆,華璇清就越是顯得低調溫順。
華璇清會用華容舟看着大哥的眼神看着他,而對着華璇清這雙眼,華容琅無法說出拒絕的話語。
一年年下來,華璇清終于走到他的身邊,華璇清還同華容舟成為了好姐妹,在王府之中低調的生活着。
若是讓他一輩子都是瞎了眼便也就算了,知曉華璇清一直帶着僞善的面具,華容琅只恨自己是那個農夫,親手将蛇帶到心口捂熱了,然後這蛇的毒液浸染了他的經脈,奪去了他明辨是非的那雙眼。
甚至還傷了他的血脈至親。
她在面前扮演着照顧華容舟的姐姐身份,對他總是面示以嬌弱的。
和華容舟的圓滾滾相比,華璇清一直都是清瘦的,喜歡穿着淺色的衣衫,常常獨自一人的時候喜歡手裏拿着一冊書細細看着。
女工的師傅也頗為看重華璇清,姑娘手巧,而華容舟卻把那位德高望重的女師傅給氣走了。
他上輩子還特意為此事責備了華容舟,那是他第一次出口責備她。
她也是倔強着不做解釋,只是滿口都是責備他壞。
壞!
他有什麽壞的,是華容舟氣跑了師傅在前,那位師傅是上京城中教過許多官家貴女的老人了,這等事要是傳出去華容舟應當如何?
他要她胡作非為的性子,她還轉過頭來埋怨他壞。
他由此對容舟冷了面,對待華璇清更是好,可他越對華璇清好,容舟更是冷着面對他。
如同陷入死循環一般,就連大哥都發現他們之間的不對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