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晉江首發(48)

攬夢一簾, 可夢中多是赤血渲染的蘇府石磚。

玉泉寺中, 一位衣着樸素的女子正在緩緩地敲着木魚,昨夜又是沒有睡好,眼下濃濃的一層污黑。

這個時候天色還早, 剛剛日頭透過雲霧穿透而來。

小間外頭已經有人守着了。

屋裏的人出不去, 每日的用食都是由屋外的人送入禪房之中。

玉泉寺裏待了五年, 蘇清瀾本以為自己可以安安穩穩的度過餘生, 企料華家的人又是第二次找上了門。

來人不再是華容瑨, 可所做之事更是讓蘇清瀾畏懼膽怯。

華容琅将她拘在玉泉寺中, 一步不得離,還告訴她今日有貴客前來, 問什麽都要知無不言, 言無不盡。

《清心咒》又是念了一遍,蘇清瀾還是壓不下心頭綿延的擔心和畏懼。

終于。

有人推門而入, 可那人的那張臉讓她萬分的熟悉, 哪怕五年不見, 都夜夜入夢來,刀刀傷她家人。

蘇清瀾誠惶誠恐, 這會兒哪怕在心頭念叨過數十遍《清心咒》,都還散不去心間的畏懼。

五年了, 整整五年了,五年前蘇家被華容瑨血洗的場景至今都夜夜出現在她的夢境之中。

彎刀沁血,面如修羅,這華容瑨竟然比地府的鬼怪還要可怕些。

五年不見, 眼前男人已經沒了最初見的傻憨,面如刀刻,眼中也不再是多情,居高臨下望着她的眼中更是愛意全無……

華家的兩兄弟一個比一個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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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瀾當即是低下頭去,不敢擡眼。

再見蘇清瀾,饒是她依舊姿容不減,華容瑨心中依舊波瀾不興:“本王有事情問你!”

蘇清瀾戰戰兢兢的往後跪坐一番,華容瑨身上還是帶着秋日的寒意,褐色衣衫之上還凝聚着早晨的汗霧:“王爺請言……”

再度開口,二人并無半分熟稔可言,兩家隔着血海深仇,莫不是華容瑨此番只能想蘇清瀾問話,這二人絕對不會再有機會可以相見。

“五年前的那一晚究竟是怎麽回事……洩密一事同華容舟可有關系?”

開門見山,華容瑨鷹眼死死的盯着蘇清瀾,只是那眼中再無愛意,僅剩的都是五年來沉澱而下的憤恨。

“五年前……王爺不都是知曉了嗎……我不願同你私奔,我大哥出手傷了你,至于洩密的……是不是容舟,我的确不知道?”

蘇清瀾腦海中浮現五年前華容舟的模樣,心頭獨獨的愧疚湧上來:“但猜想而來,洩密肯定不會是容舟……五年來,想必她過得也不好吧,三秋碎的毒可是沒多少人敢服下的。”

饒是蘇清瀾再怎麽憤恨華家,對華容舟她還是心存一抹好意的,容舟是真的很愛華家,不然也不會這般的付出這麽大的代價。

華容瑨目光緊緊的凝在蘇清瀾的臉上:“你再說一遍!是誰解得毒?”

蘇清瀾不明所以,但她心中對華容瑨的憤恨卻是不少:“容舟!華容舟!你的親妹妹!她還真是鐵了心的要對你好!”

“再說一遍?”華容瑨的聲音愈發的響亮,只是雙眼都很是失神。

看着華容瑨恍然無神的模樣,蘇清瀾反應過來,淡眉蹙起,大怒:“你莫不是五年來一直被瞞在骨子裏?你這個……”

想要罵,蘇清瀾卻沒什麽詞能罵的出口,狠狠的調整着自己的呼吸。

蘇清瀾平息道:“你來是不是就是想問你身上的氲毒是靠着誰的血給壓制下的……我告訴你!是華容舟,當時我事先不知道我哥在箭上投了毒,還是容舟她跑來問我的說你中了什麽氲毒。氲毒,那可是氲毒啊!”

華容瑨好似假死一回,眼中蕩然無神:“那……那三秋碎?”

蘇清瀾又是閉眼,神色痛苦道:“是我給她的……”

華容瑨利如寒刀的眸光直直的刺向蘇清瀾,蘇清瀾越來越不懼怕了,看着華容瑨難過,她心裏居然還生出了萬般的高興。

“是不是想要掐死我……‘三秋碎’是我給的,我從大哥那裏得來的,緩解你氲毒的藥蠱,可是……可是我不敢吃!”

蘇清瀾到現在還記得她大哥的描述,服用了三秋碎,近乎是無藥可醫,這毒死不了人,可人确實要每月經受了徹骨的寒痛,順着尾椎骨一路直上,最終痛到麻木。

她不敢,縱使那時候愛着華容瑨,她依舊不敢。

而這時候恰好華容舟踏着月色來了,十歲的姑娘翻着牆避開了蘇家的侍衛到了她的房門之間,眼睛紅的像是兔子,還大力的揪着她的衣袖,說她大哥中了毒,應當怎麽辦。

就這樣,蘇清瀾将“三秋碎”的毒給了華容舟。

她心間也是痛楚萬分,要讓一個十歲的孩子承受了這般苦楚,是她該做的嗎?

可等到她見了華容舟得了這毒好似得了蜜果,當即吞咽下去,還含笑說謝謝她時。

她心裏就無了悔意。

華容舟同華容瑨是兄妹不是麽?

而她蘇清瀾這輩子都同華容瑨走不到一處……

越是想起華容舟,蘇清瀾越發覺得自己卑劣無比。

華容舟得了毒還謝謝她,可她又有什麽好謝的呢,膽怯懦弱,那方年紀,還比不得一個不過十歲的孩童。

“你該死!”華容瑨喃喃道,“你怎麽能把‘三秋碎’給她呢?她還那麽小的一個姑娘,她不過十歲……”

“華容瑨,你現在是不是悲痛欲絕?恨不得離開殺死我?”蘇清瀾氣笑了,“但是你就是個無用的懦夫,就算你今天讓我命丢于此,你也挽回不了你對容舟造成的傷害。”

華容瑨暴怒之下,僅剩不多的理智還在支撐着他繼續詢問下去:“那我再問你,你大哥在箭上粹了氲毒,又從何處而來的三秋碎,毒和解藥都是哪兒來的。”

這點他查了那麽久,甚至是将蘇遠章都拘束了起來,可那厮就是嘴巴咬的緊,什麽都不說。

等他前腳剛剛放他走,後腳蘇遠章就沒了蹤跡。

蘇清瀾向來關心她大哥,聞言面色當即變得慘白,似乎是想躲避這個問題,但是終究是在華容瑨近在眼前的彎刀刀刃之下支支吾吾的說了個清楚。

“是陛下……”蘇清瀾看着眼前的彎刀目眦盡裂,語速也是變得飛快,像是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答案一般

“陛下給我們的三秋碎,他對你們平南王府有愧,想讓我蘇家破敗以後再是嫁你,收買你的心,而三秋碎是他同氲毒一起給我大哥的……但我大哥把唯一的‘三秋碎’給了我,若是我服下了,你這輩子都是離不開我的血!我這條命就可以保住了……”

“陛下?”

一切好似天方夜譚,如夢似幻。

兜兜轉轉,此事為何還同皇家扯上了關系……

華容瑨手中彎刀還逼在慘白面色的蘇清瀾面前,他視線看的準确,蘇清瀾面上的表情他一絲一毫都沒有放過。

“當真?”想要揪出她說謊的證據,卻絲毫蛛絲馬跡都沒有發現。

蘇清瀾這話也是徹底掀翻了他的理智,華容瑨快要瘋魔去:“你可知此話一出,你會如何?陛下勵精圖治,為崇朝國的好國君,怎會有此心思對付你等腌臜家族……”

“腌臜家族…呵…我蘇家談何腌臜!”

玉泉寺在紅楓山的山頭,往下看去底下霧茫茫的一片,還有單薄的霧氣順着窗子蔓延而進。

“你識人不清,替殺父仇人賣命,還做了他手中的一把好刀到如今,害的我蘇家好苦!”

這些話她本是不知的,莫不是有人相逼,她也不敢說出這番話來。

她在這處躲了五年啊……

她大哥還說過若是他不來尋她,就永遠不要出了玉泉寺的門,以為一旦踏出,不知有多少皇室的刀劍會指向她。

“殺父仇人?不可能……陛下不可能要殺我父王和母妃……一切都是你騙我的……”華容瑨徹底失了控,大手一下子掐在蘇清瀾的脖子上,“你這個滿口胡言的毒婦!我要殺了你!”

“哈哈哈!殺了我,你也要帶着你的罪孽活一輩子。”

縱使話都說不清,蘇清瀾還在挑釁着華容瑨:“我這輩子最是後悔的就是遇見你!同你定親!不然想我蘇家商賈一方,多麽快活!就因為你落的如此下場,因為你們平南王府,我們蘇家後來也招致了禍端。”

脖頸處的力越來越大,蘇清瀾呼吸都快不順暢起來,可她還在怨念不停:“我恨你,我恨你,我咒你這輩子都得不到容舟的原諒,我咒你這輩子都無法手刃仇人,我咒你這輩子都孤生一人,不得好死……”

蘇清瀾的說話聲越來越弱,最後消彌于空氣之中。

華容瑨面色慘白,他那手好似斷了筋骨,生生的發顫。

天光大盛,一縷陽光斜射入小屋之中,下一瞬,偉岸男子飛快地破門而出,帶着無盡的絕望和沮喪。

……

半晌之後,蘇清瀾好不容易恢複了氣息,入眼就是白袍的華容琅踏門而入。

努力揉搓了險些被華容瑨掐斷的脖子,她堪堪開口,略帶擔憂:“他會不會查出來事實的真相?”

華容琅卻心情極好:“什麽是真相……”

“就是……就是我騙他說陛下參與平南王府的那件事……”

“可這若真是真相呢?”華容琅心情好極,連帶着看蘇清瀾都順眼幾分,“你放心,你今日演的不錯,不愧當初将我哥咬的死死的。”

“可他會相信麽?”蘇清瀾面色慘然。

“自然會,他查了五年都查不到的東西,背後的權勢除了陛下再無旁人……”

“那你……你怎麽會知道這等機密……”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法子。”

五分誇耀,五分嘲諷,華容琅又道:“現在你放心,你兄長會好好的……”

因為他正在好好的過那奈何橋,陛下的人早就将他處理了。

山路濕滑,下山的時候,華容瑨如同踩在雲間,每一步都萬分的不踏實。

他走得慢,每一步都在細細思索着,虧他覺得五年前的事他十分明朗,現在看來他不過是被蒙蔽了雙眼,看不清事實真相。

陛下會對平南王府下手,這是為何恍然之間,華容瑨回憶起他父王曾經不止一次的告訴他,以後得了空要解甲歸田,将兵權交上去。

原來那時他父王就知曉在陛下眼中,平南王府早就是眼中釘,肉中刺的存在了。

等下了山,萬株楓葉層林盡染,在晨光的霧氣中如血般熾熱濕紅。

像極了血脈之中汩汩流動的紅流。

是華容舟給他的血,是陛下對平南王府動的手,他誤了容舟這麽些年,還冷面相對,對她所受的苦楚不作為。

也難怪後來他不論派去多少人去查前世之事,就是查不出,蘇家無緣無故就得了氲毒,而蘇長青這些年被他拘禁也是嘴巴緊閉。

原來是陛下在後頭出的手。

他的手替颢景帝傷了多少人,多少個夜晚他悄然破入別人的宅子殺人害命。

這腿腳好似不是他的,一路走來頗為緩慢。

渾渾噩噩的下山,期間好幾次華容瑨都差點抵擋不住腿軟跌下山谷。

而紅楓之中,一株巨大的古松分外翠眼。

他二弟一襲白衣挺立其間,華容琅桃花眼微微眯起,笑道:“大哥,你可安好?”

華容瑨面露憂傷,不願看他,又似是在躲避。

細細品着華容瑨的悲痛,華容琅萬般的快活:“我昨日早說了大哥會後悔,大哥現在後悔了麽?”

華容瑨一言不發,華容琅少見的喋喋不休:“見了蘇清瀾以後,大哥是不是還覺得自己要對陛下一片赤膽忠心,還要做他的狗?”

“容舟前世就過的凄慘,你心就不傷痛?”

“傷痛就算了吧,反正容舟也不稀罕我們了……”

“容舟有她的快活日子要過,你我二人也有我們的罪責要受。”

“大哥,你這輩子還要活的長久些,我也活的長久些,我們一起遭罪受……”

紅楓山之中安靜如斯,除了山谷中微微蕩着的華容琅步步緊逼的聲音,再無其他聲響。

一陣風兒吹過,窸窸窣窣,樹葉交疊發出山谷的幽寂聲音,華容琅的聲音順風而來:“大哥,你可知我現在站在何處?”

華容瑨鷹目相對,那雙眼中的悲鳴好似實質化一般。

那目光之中已經失了光彩。

華容琅摸着古松的樹皮,聞着松針發出的氣息一字一頓,字字如冰錐:“讓我告訴大哥吧,這個地方我兩輩子都不會忘記,因為這是容舟前世的墓穴所在。”

這話傷着大哥,也在傷着他。

雖說現在他還能直起腿來和大哥言語交加,但再來到紅楓山,再同大哥站在一處,同樣是漫山遍野的紅楓,同樣是清晨帶着的初冬霧氣,他心間郁

氣就消散不去。

這景象好似華容琅又回到了前世,他和大哥在容舟墓前忏悔的那日。

上輩子他從宮中編馔一路爬到尚書的高位,更是親手将林家給狠狠的拉了下來,可是最後發現他也不過同他大哥華容瑨一般,是颢景帝手中的一枚棋子罷了。

林皇後母族心思活絡,太子更是手段頻出,颢景帝将他扶持而起,所打的心思也不過是要借他的手除去林家。

上京之中除了他們平南王府,林尚書一家也同別的人家沒什麽糾紛了;林家之前登門而辱早就在上京城中傳遍開來,朝堂之中他們二人同時存在無疑會水火不容。

林家想打壓新晉的狀元郎,可陛下又是故作不知将他扶持而上。

最後他更是親自查出林家那一樁樁,一項項過往惡行,堂堂林尚書,有妻有妾,強搶民女已經不算是什麽大罪過了;端元三十九年,還活活貪污去了綏州大旱朝廷赈災所用的救濟糧。

吃得是人血糧食啊,此事一出,林家再是權衡,也失去了自己的勢力。

朝堂風雲數十載,堂堂尚書郎一朝被一小兒揪下了臺。

颢景帝高坐龍椅之上,坐享其成。

林家數百人命喪于他手,林家數項罪責也是由他揪出。

和他大哥一樣,他也做了颢景帝手中的一把利刃。

……

這一切華容瑨都細細的聽着,着實不敢相信,他這二弟居然會這般心狠手辣,林家的數百口人被他帶人一一斬殺。

“你殺了數百人?”

“呵……大哥以為是我這般行徑了?我是想誅了林家全族,可是我晚了一步啊!陛下派我去不過是一托詞,其實早就在林府準備了數百兵馬,皇後的母族也被早就拘禁起來,前朝同後宮相勾結,此乃朝堂大忌,陛下就是在怎麽心大,都不會這般放縱自己的權利被這般分散開來……”

“那你……”

“我不過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而已,陛下用我的手結束了上輩子林氏一族。”

華容琅現在不過二十,看上去又是無比清淺,華容琅很難想象這二弟能說出這般話來。

而且他這二弟帶給他的壓迫之感恍然已經不輸于久居廟堂的大臣!

華容瑨險些都受不住了,這滿上的紅楓如血洗在他眼前,透着滿片的紅,這天湛藍空曠,小山頂端微微還可見玉泉寺的尖角。

蘇清瀾,蘇遠章,颢景帝,他二弟……

還有……

容舟……

一切都是明朗至極。

蘇家之前是怎麽亡的,他現在已經知曉,甚至是五年前平南王府又是如何走向滑坡之路,他的父王是如何“傷心”離世的,他現在更是明朗了。

平南王府是颢景帝的眼中釘,肉中刺,更是恨不得除之為快的存在。

可奈何他愚鈍于此,颢景帝在五年前設了一個巨大的迷局,騙過了當年所有的人。

蘇清瀾說的不錯,他為殺父仇人提刀五年,而他更是傷了容舟五年……

容舟……

舟……舟……

作者有話要說:  日了5211個字!四舍五入就是日了一萬!

嘎嘎嘎嘎!快落!

PS:

養肥更佳……不然随着辣雞作者磨磨唧唧的寫文節奏,小讀者們可能會看得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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