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回府後,許文茵被魏氏叫去正廳問話。
她只當魏氏是怕嚴家會責難許家,便将嚴九娘的話說了,隐去了古怪的部分不談。
魏氏聽罷神情卻不見得多好,眼帶審視地問她:“我聽聞,謝十三似乎也去了,你可碰見了他?”
許文茵低下頭去:“回母親的話,不曾碰見過。”
她自是不會把嚴九娘的試探和碰見謝十三的事抖給魏氏聽。
嚴家那邊是何目的不知,魏氏可還懷疑着是她和老太太使計把相看搞砸的,此時若說了謝傾的事可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麽。
魏氏見她一句多餘的話也無,行禮拜下的姿态端正到無可挑剔,與記憶中那個沖自己撒嬌的女童截然不同,眼底驀地暗了暗,半晌,輕飄飄開口:“希望你不是在騙我。下去吧。”
許文茵颔首,正要起身,上首魏氏又道:“等等。”
她招來身旁一個婢女,對許文茵道:“你屋裏的香蘭沒了,就讓香茹來補這空缺吧。”
那喚作“香茹”的婢女生了張讨喜的圓臉,聞言規矩地俯下身行禮喚:“二娘子”。
魏氏要給她塞人許文茵哪兒有拒絕的份,又拜下行禮,方才領着香茹退出去。
許文茵屋裏伺候的幾個掌事婢女都是從襄州帶來的。
澤蘭本以為許文茵會把香茹打發去做雜事,誰知她當真就把香蘭的活交給了香茹,惹得澤蘭免不了嘀咕:“娘子,那香茹是太太的人,何必把這些細事交給她做呀?”
“那不然呢,把當家主母身邊的大丫鬟打發去做雜事?”
澤蘭一噎,本想說反正有老祖宗撐腰,怕那魏氏做什麽。
可這話到了嘴邊,想起許文茵這幾日對長房的态度,就算沒有讨好,似乎也不打算與其對着幹,她想了想,終是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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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不敢在許文茵面前說這話,對香茹卻是敢的,路過她身側時,将手裏掃帚往她身上一丢,諷道:“我不管你之前是服侍誰的,到了咱們娘子的屋裏,就得聽娘子的話,把你那副架子收起來。”
香茹被掃帚杆子打了一下也沒惱,好脾氣地沖她笑了:“澤蘭姐姐說的是,香茹記下了。”
這一拳猶如揍在棉花上,澤蘭翻了個白眼,氣呼呼地不再理她,擡腳進了內室。
許文茵正坐在妝奁前摘了頭上珠翠,見她進屋,頭也不回地問:“鎮北侯謝家,你可有印象?”
“鎮北侯?”澤蘭端了熱水放在架子上,“婢子似乎聽老祖宗提起過。”
先帝尚在時,北邊戰事頻發,是鎮北侯以一己之力讓那西北關成了一堵無法攻克之高牆,深受先帝重用。
謝家就是在那時立下赫赫戰功,一舉成勢的。
說來,也算得上是祖母眼中的新貴,就是這個新貴未免太“貴”了些,和許家乃是天壤之別。
在許文茵的夢裏,在被他從亂葬崗帶回去之前,她從不曾見過謝傾這麽一個人。
可上回的家宴也是,這回賞雪也是,為什麽總能碰見他?莫非眼下的情況已經和夢裏不一樣了?
一想到這,她的記憶就有些恍惚,是那個夢還不夠完整。
她放棄再去想,反正……離謝傾遠些總是沒錯的。
正思慮着,屋外忽然傳來響動。
“出什麽事了?”
香茹正在門口瞧,聞言笑着回道:“禀娘子,是蘇家人上門來送年禮了,給三娘子裝了好大一件箱子,也不知裏頭是什麽。”
三娘子?
見她不解,香茹又道:“二娘子有所不知,蘇家二郎君與咱們三娘子早年便定下了親事,蘇二郎是個極好的人。”
因着太後打壓舊姓,許家近些年愈發走起下坡路,可蘇家不僅沒落井下石的退婚,竟還像往常那樣年年登門送禮。
香茹豔羨得不行,直嘆三娘子有福氣。
許文茵點點頭,聽過就聽過,根本沒往心裏去,誰知當天夜裏,她卻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站在一陣悠揚古鐘聲中,房間桌上焚着香,似乎是在一座道觀。許三娘從她身側匆匆經過,跑向了一個白衣男人。
忽然,畫面一轉,變成許三娘死死抓緊自己的手,雙眼瞪大,血絲密布,幾近絕望地對她說:“我如今已不是清白之身,活着還有什麽用?你那日分明看見蘇二将我帶走,分明看見了……為什麽卻不來救我?為什麽?因為你恨我?因為你們都恨我!”
許文茵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句話,下一瞬,許三娘已一根白绫,吊死在了房梁上。
臉色青白,雙目凸出,瑰麗的容顏漸漸腐爛,最後待風一吹,消失殆盡。
——許文茵驚醒時,外頭天已經蒙蒙亮了。
透過半掩的軒窗,還能看見院子裏婢女掃雪的身影。
她驚魂未定的咽了咽唾沫,驀然想起今日似乎就是魏氏帶她們去道觀上香的日子。
嚴太後早年就過上了吃齋禮佛的日子,帝京裏為此修了不少道觀,大大小小,終日為香客們敞開大門。
許家這等舊姓世族,去的道觀自然也只接待名門貴胄。魏氏在百忙之中挑了個良辰吉日,一家人上了馬車便準備出發。
許文茵裹着披風坐在軟枕上。
車內暖香陣陣,外頭的寒風半點吹不進來。
許三娘就坐在她對面,自上車後就沒往她這邊看過一眼,無所事事地盯着自己染了豆蔻的指甲瞧了又瞧,似乎這個比自己的嫡姐有意思百倍。
許文茵想起昨夜那個噩夢。
許三娘自缢的緣由,是因她傾慕已久的蘇家二郎會在今日找人污她清白,除她這塊絆腳石。
許三娘張開的手指一頓,擡起頭,“你盯着我看什麽?”語氣不善。
許文茵道:“我聽聞,今日蘇家似乎也在。”
許三娘一怔,顯然事前不知此事,但眼底轉瞬而逝的喜悅,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馬車在山路上搖搖晃晃,停在了道觀山門前。
早有人候在那裏,待魏氏下車,便将他們一路引去備好的小隔間。
難得不用被押着念書,許珩早就按捺不住,見魏氏坐下喝起了茶,便拉了許三娘要出去逛逛。
此時時辰尚早,還有一輪齋飯要吃,魏氏便準了。
許文茵見許三娘是和許珩一道,也沒出聲制止,她還在想要怎麽破這盤局。
“你若無聊,也可出去看看。”對面魏氏擡眼看她。
許文茵搖頭:“不了,沒什麽好看的。”
魏氏也不強求,反倒像是想起什麽,頓了頓,忽然開口道:“你可還記得三娘?你們小時候一起玩過的。”
許文茵一頓,倒沒料到魏氏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頭。
和從未見過面的許珩不同,許三娘只比她小兩歲,但就算一起玩過,那麽小的年紀也不太會記得事。
就是不知為何魏氏會突然提起自己幼時的事,她本以為魏氏巴不得沒生過她這個女兒。
許文茵想了想,“回母親的話,不記得了。”
空氣沉默了幾瞬。
魏氏的聲音似乎因她這句“不記得”而變得有些發冷,“你畢竟在老祖宗膝下這麽多年了,不記得也不奇怪。”
末了便是一陣無言。
打破這陣僵持的,是外頭婢女打簾子進來禀告的聲音:“太太。”
“什麽事?”
“是蘇家太太聽聞咱們也在,派了人來問候呢。”
蘇家。
魏氏還沒反應,許文茵先皺了眉。
“蘇家?這倒是巧了,還不去請他們進來敘話。”
“母親。”
許文茵忙站起身,“女兒去外頭吹吹風,就不打擾母親會客了。”
魏氏偏過頭瞥她兩眼,雖有疑惑卻沒說什麽。
“去吧。”
許文茵立時起身出去。
蘇家,看來果真和夢裏的一樣。
她得先去找許三娘。
“蘇家的人怎麽也在啊?”
林二寶和謝傾一個立一個蹲地杵在牆頭。
他眼神不大好,眯起眼才能看清遠處的人影,一身白,大冬天的拿個折扇晃啊晃的,不是蘇二又是誰。
“蘇二怎麽跟着進了許家的隔間啊?”他叫道,“哎喲,怎麽從前門出來了個小娘子啊?”
謝傾咂舌,一巴掌下去讓他閉嘴,林二寶被打得怪委屈,擡頭問他:“十三,怎麽辦?蘇二不出來咱們怎麽訛他啊?”
林二寶不知謝傾今日出來根本不是為了訛蘇二,他盯着那道纖瘦的身影走進道觀回廊,這才把手裏折扇一合,“蘇二不來就你,你就去就蘇二啊。”
“什、什麽意思?”
謝傾揚起眉梢:“意思就是讓你一會兒扮成我,從窗子翻進去揍蘇二一頓。那厮最好面子,當着外人的面肯定屁都不敢放一個,他又最怕我,你還怕訛不出銀子?”
林二寶別的不會,武功還是會的,這倒沒問題,“但你呢?”
“我?我有別的事要做。”他瞥眼回廊的方向。
林二寶半點沒覺得自己被謝傾忽悠了,興致沖沖站起來:“怪不得你今日要我穿身紅衣,沒問題,我這就去。”
說罷要走,謝傾扯住他的衣領又把人拽回來,“還有一件事。”
“什麽事啊?”
“你揍他的時候,”謝傾眼尾一翹,“下手重點。”
“最好——把他揍個三天兩頭下不來床。”
作者有話要說: 長得越美,心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