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許文茵本是出來尋許三娘的。

可在道觀廊下走了好一陣也沒看見人。

此時時辰尚早,院中空蕩蕩的,她想着許三娘和許珩或許在另一頭,便調頭往回走,可還沒邁出幾步,一把落在地上的扇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把墜了碧玉環的玉骨折扇,就掉在柱子旁,很顯眼。

她方才一路走來可沒看見過這個。

許文茵頓了下,彎腰撿起來,逡巡一圈,發現回廊最前頭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一身白衣,看身形,像個男人。

“這位郎君,”她幾步上前,将手中折扇遞過去,“不知這個——”

她原本想問“不知這個可是郎君掉的?”,可話還沒說完,那背對她而立的男人忽然轉過了身。

一看見他的臉,她聲音就停了,整個人也僵住了。

他今日沒穿紅衣,整個人氣氛截然不同,她才沒第一時間覺出不對。

謝傾原本把接下來該說的話都想好了,卻見她突然頓住,他怕她又想逃,忙道:“沒錯,是小爺……是我掉的。”

說罷,還沒忘記沖她彎彎眉眼。

可惜他這笑似乎不大管用,“啪嗒”一聲響,許文茵手裏折扇驟然墜落,掉在地上,打了幾個轉才停住。

下一刻,她提起裙擺,越過他扭頭而去。

竟是徹徹底底的無視。

因有前車之鑒,這個反應,謝傾多少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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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瞥一眼,看她面色不像上回那樣蒼白,這才邁開步子追上去。

裙擺幅長,許文茵就算快步走也行得并不快。謝傾身長腿長,追起來倒是很游刃有餘,保持着落後她兩步的距離沖她道:“小娘……”

等等,叫小娘子太輕浮。

他改口:“這位娘子,多謝你将扇子送還給在下。”

“不用謝。”

哦,還會回他的話啊。

謝傾眸子閃了閃,又問:“你走那麽快做什麽?”

“因為你在追我。”許文茵頭也不回。

“那你不走,我不就不追你了麽。”謝傾答得理所當然。

許文茵心道這人怎麽沒完沒了了,加快腳步,只想将他甩開。

謝傾在後面一直拿餘光打量着她,看她今日髻上插的琉璃步搖釵,鴉羽般的睫毛,自發間露出的一截小小的耳尖,被凍得有些發紅。

上回離得遠沒能看清,這回卻看清楚了。

眼看着許文茵越走越快,再讓她走快些就要到許家廂房了,謝傾終于開口:“那不是許家的廂房麽,原來你是許家的姑娘?”

許文茵淡道:“謝小郎君何必裝不認識我,我之前都看見你揍嚴小世子了。”

當她是傻子不成。

誰知謝傾聞言,漫不經心點了頭,“可那不是我啊,是我雙胞胎弟弟揍的。”

一頓,又道:“我姓謝,在家中行九。”

許文茵一愣,心道你騙鬼呢,“謝家只有一個獨子,就是謝十三,哪兒來的九?”

“哎,說起來你可能不信,”謝傾煞有其事,“我其實是謝大将軍的私生子。”

許文茵腳下一個踉跄,差點沒被這話惹得摔一跤,她騰一下停住腳步,側眸看向謝傾。

他身形很高,需要仰起頭才能看清他的模樣。

謝傾見狀,往後退開兩步讓她能看得方便些,“如何?娘子若見過謝十三,就該知道我和他生得不大一樣吧?”

許文茵着實看不出有什麽不一樣。

況且她也就見過謝十三兩回,除了長得好看以外,沒什麽印象。

她又細細看了看,這才發現這自稱謝九的人,眼角有兩顆小小的淚痣。

……似乎也就只有這個不一樣。

但許文茵也不會傻到真信,“你若是私生子,怎麽會和嫡出的謝十三生得一模一樣?”

這個理由,謝傾早想好了,可還沒開口便被許文茵打斷:“你不用告訴我,到底怎樣與我無關,別跟着我。”

說罷扭頭要走。

說時遲那時快,她剛邁出步子,遠處的廂房門突然被人“砰”一聲從裏踹開,動靜不小,一紅一白的身影緊接着竄出來。

“蘇二,你他娘的有種別跑!”

紅影高喝一聲,對着白影就是一拳招呼過去,打得白影腳下一晃,猛地撞到牆上。

後面跟着傳來魏氏和蘇家太太的驚呼聲,蘇家太太在喊:“造孽的,謝十三,你給我住手!”

遠處的紅影回她一句:“住住住個屁!小爺揍你兒子那是看得起你,別人求我打小爺還不打呢!”

許文茵一頓,呆在原地。

後面晃着折扇的謝傾氣得暗暗翻了個白眼,林二寶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會不會說話啊?

他上前,為了吸引許文茵的注意,往那處一指:“你瞧,我不是在騙你吧?”

許文茵撇開臉不看他。

她原本是不信的,但敢像方才那樣出手打人的,整個帝京恐怕找不出第二人了。

難道謝九說的是真的?

前頭謝十三和蘇二仍扭打在一起,基本是蘇二單方面挨揍,起初還有點慘叫聲,後面連聲兒都沒了。

魏氏和蘇家太太吓得趕緊招呼下人上前去拉開二人。

誰知謝十三一拳便将一個上前來的下人揍飛,丢下癱在地上的蘇二,轉身一躍,翻過牆頭立時便沒了影。

許文茵二人站得遠,沒叫人發覺,等那抹紅影消失在牆後,她攥緊的手才緩緩松開。

“你和謝十三是不大一樣,少有人能像他那般的野蠻粗暴。”她道。

謝傾怎麽聽都覺得她是在罵自己,不過謝小公雞臉皮厚起來無人能敵,煞有其事地開始附和:“确實,這謝十三,王八蛋一個。”

一頓,又道:“不過呢,他雖王八蛋了點,但其實根本不愛揍人,都是別人先招惹他,他還大人不記小人過,每回出手都可輕可溫柔了。”扯完謊,又緩緩偏過頭看她:“……你信嗎?”

許文茵将眼皮一垂,“告辭。”

丢下這句話,越過他徑自離去。

這回謝傾沒再去追,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看她的裙擺如蓮葉般泛起漣漪,稍斂了斂眸,轉身而去。

林二寶在說好的地方等他,見謝傾一來,忙站起來邀功:“怎樣?我演得不錯吧?”

說起這個就來氣,謝傾照着他臉就是一扇子,“你演的是個什麽玩意兒,揍人就揍人,瞎嚷嚷個什麽?啊?你他娘說話不會溫柔點?”

林二寶被罵得莫名其妙,“不是,你平時就不溫柔啊?”

這話謝傾就不愛聽了。

“我哪兒不溫柔了?”低哼了聲,“小爺溫柔着呢。”

林二寶怕他再給自己一巴掌,沒敢反駁。

謝傾便又晃着折扇,往樹上一靠,眼神忽然就變了:“說吧,蘇二到底怎麽回事。”

“還能怎麽回事,我從窗戶闖進去的時候聽了一耳朵,好像是在說親事——哎哎!”

謝傾一伸手将他衣襟拽起來,挑眉:“親事?和誰的親事?”

林二寶總覺得這話裏藏着說不出的寒意,咽了咽唾沫:“還、還能是誰啊,自然是許家三娘子啊。”

謝傾手一松,林二寶差點摔在地上。

“哦,那沒事了。”

“……?你這前後态度好似差得有點大。”

林二寶沒注意的是,謝傾轉過頭去時,眼底泛着冷光。

蘇家和袁家一樣,都是太後的心腹。許家一個無權無勢的舊姓世族,婚事倒前有嚴六,後有蘇二。

哪有這麽好的事。

太後此舉,不是為了拉攏,就是為了鏟除禍端。

“哎,十三,你去哪兒啊?我方才從蘇二那兒訛到銀子了,咱們——”

“要賭自己去賭,小爺沒空。”

看着謝傾走遠,林二寶才愣愣眨眼:“又沒空?”

許文茵回到廂房時,蘇家太太和魏氏都不在,想必是因蘇二郎受了傷,要下山去請大夫。

她便自己在廂房裏坐了一會,腦子裏還在想方才的事。

謝十三似乎每回出現都能誤打誤撞替她解決一個麻煩。

也許并不是誤打誤撞,說不準是時時刻刻都在盯着自己。

……倒不至于如此吧?

許文茵揉揉眉心。

如今蘇二郎受了傷,理應是沒工夫去綁許三娘了,那這局就算這麽……

許文茵頓了頓。

她側眸,将廂房內掃了一圈,桌子、椅子,連茶蠱裏的茶水都不曾少過一滴,周圍靜得吓人。

這時,她才後知後覺,許三娘似乎自出去後就再沒回來過。

可已經過去了這麽久,方才的騷動又那般大,她不會沒聽見才對。

許文茵心頭掠過一抹不安,将茶蠱一放,奪門而出。

道觀的後院很大,與前頭長長的游廊相連,再往裏走一些便是後山。

許文茵不想往壞處想,但許三娘這般久了還不曾回來過,她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許文茵拐了個彎,邁上石階往後山而去。

說是後山其實不過是座小山,山間有條細長的石板路,常青樹茂密,風一吹,葉片刷刷作響,分明青天白日卻十分陰森。

腳下這條路她從未走過,卻莫名覺得有些熟悉,就好像,她在夢裏來過。

她知道蘇二從頭至尾只把許三娘當作橫在中間的一塊絆腳石。污了許三娘清白後,将此事捅到太後面前,來了招惡人先告狀。

太後勃然大怒,在一幹朝臣面前怒斥許家女不知廉恥。

至此,許家名聲一落千丈,許三娘受不住屈辱,自缢而亡。

許文茵自己也受牽連,拖到十八仍未出嫁,這才會被太後點去照顧新帝。

思及此,她雙眉愈沉,腳步加快。

風聲越來越大了,茂密的樹蔭将頭頂的陽光完全遮蓋,在她身上打下了大片深色的陰影。

一聲輕響,她倏地停住腳步。

不遠處是一片樹叢,挨着兩塊池塘,池塘內沒有水,便顯得尤為突兀。

她邁步上前,等靠近了才發現,這樹叢竟出乎意料的大。

就好像……是被人刻意堆積,為了去蓋住什麽東西。

許文茵攏緊披風,伸手将樹叢扒開,她每扒一下,從裏傳來的嗚嗚聲便更大。

等到樹枝紛紛散落,她才終于看清了。

那是一個鐵籠,上了鎖。

裏邊的許三娘被綁了手腳,堵了嘴,發絲散落在兩頰旁,形容狼狽,正睜大雙眸,兩眼通紅地看着她。

和夢裏一樣,幾近絕望的眼神。

許文茵的呼吸微微一窒,還沒來得及說話,不遠處忽然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很多個人的,毫不掩飾,朝着她這邊過來了。

“唔,唔!”許三娘恐懼的聲音不成調。

“噓,別出聲。”

許文茵隔着栅欄沖她比了個手勢,旋即起身将周圍一堆樹枝抱起來蓋在籠子上,樹枝太重,她抱得很費勁,都來不及喘口氣,又急急轉身沖出林子。

誰知迎面就和那夥人撞上。

四個人,穿着打扮很不尋常。

皆是一身黑衣,蒙了臉,眼神中隐隐透出一股肅殺之氣。

她心底一涼,只覺這回是真的完蛋。

“那個……”

話剛說出去兩個字,那幫人唰一下抽出腰間陌刀,竟半點不給她說話的空暇。

眼看着打頭那人操刀而起,從旁邊樹林中突然飛出三把扇子,直擊後面三人的側顏,“砰”的一聲響,三人脖子一扭,立時倒地上不動了。

“誰?!出來!”操刀的漢子吓得朝林中大吼一聲。

話音剛落,許文茵的眼前閃過了一道白影。

那漢子旋即發出“噗”的一記悶聲,被人一腳踹中腹部,斷線風筝般飛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不動了。

謝傾收回腿,揚揚手裏的馬鞭,低罵了句“沉死了,踢得小爺腿疼”。

一頓,想起許文茵還在自己眼前,變臉似的一彎嘴角沖她道:“許二娘子,真是巧了,你怎的也在此處?”

許文茵:“…………這話該我問你吧?”

作者有話要說:  流氓幹啥我幹啥,我叫謝家十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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