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宴散過後,街上還會放花燈打煙花,許三娘早就等不及了,先許文茵一步邁上車,又像想起什麽事,扭頭過來跟她咬耳朵:“我方才瞧見謝十三了。”
“蘇家人今兒不是也來了麽,估計又去太後那兒告了他一狀。他被太後叫去,也不曉得會不會被罰。”
因着蘇二這個仇算得上是謝十三幫她報的,若是謝傾因此被罰,她還挺過意不去的。
許文茵倒不怎麽當回事:“聽說去年他一腳将晉王殿下踹下過水,後頭也不了了之。他就是仗着自己受寵才敢如此行事,心裏有分寸得很,放心吧。”
許三娘微愣:“……二姐倒是很了解謝十三嘛。”
許文茵:“當我沒說。”
今日上元,魏氏也給許珩放了一日假,特意吩咐了小厮跟緊姊弟三人。
許珩開心倒是挺開心就是不大滿意要和許文茵一道,免不了諷刺幾句:“鄉巴佬只怕沒見過這麽多花燈吧?好好瞧瞧咱們帝京——”
話沒說完就被許三娘掐了一把順便被送了一記“再敢叭叭叭就給我滾回家去”的眼神,許珩這才将頭一扭,閉嘴安靜了。
許文茵并沒看見這兩人的動作,她在仰頭瞧夜空中不斷升起的煙火。在襄州時花燈的确見過不少,卻沒欣賞過這般盛大的煙花。
絢麗的異彩綻開在天際,映得她眼底熠熠生輝,直到連耳邊吵雜的人聲都消弭不見。
消弭不見……?
她回神,發現方才還在身邊的許三娘和許珩已不見人影。只剩下來來去去的小販行人,許家的馬車倒是停在不遠處的路邊。
她對游街并無興趣,想着既和人走散,不若先回馬車上等。
“這位娘子。”
正要調頭往回,還沒邁出幾步,人群中忽然竄出一人攔住她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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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臉上覆面,面具上繪着一只白狗,耳尖額門一抹紅,倒是可愛。
許文茵微愣着沒答話,那人便将面具往上掀起一角,露出掩在其下的半張臉,膚白紅唇,雙眸微彎着,眼角淚痣在煙火下泛着潋滟微光。
“……謝小郎君?”
這倒叫她沒想到,因謝九上回什麽也沒說,許文茵自己早已在腦內描繪了一出私生子從小被關在道觀不許下山來的故事。
原是她多想了。
“二娘子好久不見,今夜真是巧了,”謝傾扯起謊來行雲流水,将兩盞花燈拎在手裏掂量了下,“反正正好撞見,不若同我一起尋個地方,把這燈給放了?”
一盞花燈燈面上繪着紅瞳小白狗,一盞繪着金眼小黑貓,筆觸綿軟圓滑,和尋常花燈長得不大一樣。
許文茵驀地就想起方才在宮廊下撞見的謝傾,又擡眼看面前的謝九,雖說生得相似,謝九給人的感覺卻像這兩盞燈,柔軟而平易近人,不像謝十三,狡猾專橫。
“好吧。”她道。
許文茵忽然改變注意了。
既然夢裏的自己和謝十三有理不清的瓜葛,眼下躲他不也無濟于事,到最後只會變成夢中那樣。
那還不如。
她瞥了眼身旁的謝九,還不如從謝十三的這位孿生兄長身上下手。
“這花燈方才我去買時只剩下最後兩盞了,如何,好看麽?”
謝傾正好轉頭看過來,許文茵便彎起雙眸,聲音又輕又柔,“嗯,好看。”
這是謝傾第一次看她笑,向上微翹的唇角像極了天際綻開的千絲花火,他不由頓了兩秒,撇開視線。
二人沿着街邊江渠走到一棵楊柳樹下,此處清靜,再往上游去便有不少人聚在一起放燈,許文茵也沒問謝傾為何挑了這兒,一擡手,将花燈舉到眼前細細端詳,“謝小郎君還沒告訴我。”
謝傾不解:“什麽?”
“上回在道觀,我不是問過你為何會和謝十三生得一模一樣麽,”她道,“那時你想說什麽?”
哦,這個啊,差點忘了這茬了,謝傾道:“這事我只告訴你一人。”
許文茵點點頭。
“其實呢,”謝傾偏頭看她,“謝十三,也是私生子。”
許文茵:“哦,原來謝十三也是私……”聲音戛然而止。
她一頓,遲緩地轉過頭與謝傾四目相視,他的眼睛裏還帶着點淺笑。
但許文茵約莫是沒想到會從他嘴裏蹦出來這麽一個“其實”,尚有些沒反應得過來。
她舔舔唇瓣:“你,再說一遍……?”
“謝十三與我乃孿生兄弟,總不能他是從正妻肚子裏蹦出來的,我就是外頭的女人生的吧?”
謝傾晃晃手裏花燈,那燈裏燒着蠟燭,被他一搖一晃的竟沒有燒着半點燈紙,穩穩當當。
但許文茵可沒空去看什麽燈紙,她還在沉浸在謝傾方才那番乍一聽很像在鬼扯但細想竟沒有半點問題的發言中。
鎮北侯夫人是難産而死的,聽說那時差點就沒能将孩子救回來。若要照謝九這麽說,其實真正的嫡子已經死了,謝十三是被當做了鎮北侯夫人的兒子送進府中養大的?
許文茵一通思索後竟覺得毫無破綻,故而更難以置信。她緩緩蹲下身,将花燈捧在手中,頓了頓才問他:“所以……你才會被養在道觀裏?沒有人知道你?”
聽起來不是什麽好滋味。
“道觀沒什麽不好的,”謝傾道,“我這樣的性子就算生在謝家也争不過旁人,謝十三就不一樣了,他聰明也足夠狠心。所以當初被帶走的是他,不是我。”
說這話時他眼皮垂着,叫許文茵看不清眼底情緒,只覺得這話裏影影綽綽地似暗藏着什麽深意。
一出神,手不自覺地一松,手裏花燈墜進江裏,掀起一小片水花,好在沒有翻,只被水流沖得晃了晃,飄在了江面上。
謝傾見狀,指尖微擡,掌中花燈被他抛起,力道正好,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精準地落在她那盞貓兒花燈的旁邊。兩盞花燈挨在一起,順着水流往下飄。
“謝十三自己知道這件事嗎?”她靜靜望着遠處花燈。
“他當然知道,從他記事起,他就知道了。”
果然,他并非像表面上那樣無法無天。也是,若真表裏如一,又怎麽能統帥大軍,逼宮破城。
江面上燈火絢爛,泛着一層朦胧暖光,許文茵無暇欣賞,手中還殘存着江水冰冷濕潤的觸感,凍得她打了個寒顫,四肢發僵。
“謝小郎君。”
一捏指尖,似乎下定決心,她緩緩側過眸,那雙翦水秋瞳般的眸又彎起來,“謝謝你,願意把這些事告訴我。”
一頓,聲音比方才更柔更輕:“以後,我可以時常上道觀去尋你說話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小公雞: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