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許文茵回屋時, 額角兩道傷痕已被上過藥,澤蘭最初瞧見吓得險些沒跳起來,是看她臉上不曾受傷才松了口氣。
老太太精心養出來的孫女, 若因她照料不周, 磕着碰着, 自己可脫不了一頓責罰。
許文茵今日在外颠簸一天,早就累了, 溫泉她倒不稀罕,身子疲軟卻是真的。便叫澤蘭去燒水沐浴。
澤蘭應聲出去了。
她又回身在屋內坐下, 案上擱着一尊桐花香爐,爐內染着麝香, 芳香宜人,比在許家時燃的香味道重些,卻不熏人。
沒多久,屋外忽然傳來聲音, 伴随着踏踏的腳步聲。
許文茵以為澤蘭這麽快就回來了, 剛要起身,門簾唰一聲被人撩開, 卻不是澤蘭。
她愣了愣。
“謝小侯爺?”
眼前一身暗紅直裾,腰間別着黑金馬鞭, 貴氣凜凜又張牙舞爪的, 不就是謝十三嗎。
約莫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在此, 許文茵尚有些沒反應過來。
謝傾也在看她。
手腳瞧上去無礙,身上也不似受過傷,臉頰依舊柔軟白淨,很好看。他的目光就這麽快速将她從頭掃到尾,在額角處停住。
雖被細碎的額發遮擋, 但有一塊地方呈黃褐色,像是被上過藥。除此之外不似受過傷的模樣,他攥地咯吱作響的拳頭才稍稍放松。
許文茵也回了神,扭過頭去,“小侯爺這是做什麽,哪裏有大半夜闖女子居所的道理?”
謝傾方才是沒想那麽多,如今也意識到這不合于禮,但又不是在許家,況且謝小公雞天生臉皮厚如城牆,他道:“二娘子勿怪,咱們這不是自上元宴以來就不曾見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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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好久不見就是闖她宮室的理由?
謝傾見許文茵沒往自己身上看,便挪了挪步子,慢慢挪進內室,“倒也不如何,就是今兒你不是和太後在一塊麽,就是……”他頓了下,“就是我被罰的時候。”
許文茵不答。
謝傾又道:“我是想說那什麽,你可別信嚴六的鬼話。”
嚴六那時似乎是說了因為怕被謝傾揍所以不得不從雲雲。
她道:“小侯爺這話有意思,嚴小世子和小侯爺之間如何,同我有什麽幹系?”
這話說得已十分冷漠,謝傾若識趣就不會接着再說,然她屬實低估了此人的厚臉皮程度,只聽他倏地揚起眉梢說道:“怎的沒關系了?關系大了。”
許文茵總算側過眸看了他一眼。
謝傾就解釋:“你瞧,你不樂意和嚴六成親,我又正好幫了你們一把。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咱們倆怎麽也算是有點戰友之情了吧?”
不待許文茵否定,他又道:“所以比起信他,不若信我。我這個朋友不比他靠譜多了?”
原來他繞了這麽大一圈,就是想說這個。
許文茵沒興趣,将手中書冊一放就要趕客:“時辰不早了,小侯爺請——”
“哎哎,等等。”
謝傾雙手一扒拉,扶住了一旁的書架,好看的雙眉突然緊蹙,膝蓋微彎顫抖,好似快要站不住了。
許文茵怔愣:“小侯爺這是怎的了?”
“二娘子,”他擡起頭,似乎頗為艱難,“你也知道,娘娘方才罰我跪了兩個時辰。本來上回的傷就還沒好,這回還讓我跪了這麽久。”
說罷特別委屈地吐出一個字:“疼。”
可惜這點委屈沒能讓許文茵顯露半分動容,問:“可你方才不還好好站着麽?”聽踏踏而來的腳步聲,走得還格外的快。
謝傾忙道:“方才那是回光返照嘛,如今回光沒了,我說不定這回真得廢了。”
說得跟真的似的。
許文茵原本不信,可瞧他面色僵硬,怕萬一謝傾在這兒出了事,自己會被太後遷怒,便一指旁邊的木椅:“小侯爺若實在難受,不如先坐會兒。”
猶如看見魚兒上鈎,謝傾緩緩挑起唇角,挑到一半,又硬壓下臉去點點頭,扒着旁邊支架、書架,借着力一蹦一蹦到那椅子上坐下。
許文茵真有點後悔,早知方才就該趕他走,也不知謝十三這一坐要坐到什麽時候。
“所以小侯爺大晚上還找我到底有何事?”她問。
橙黃的燈照下,她皙白的面頰泛起了暖色的微光,連側顏弧度都柔軟如珠。
謝傾看着看着,忽然一點都不想跟她聊外面那些無趣的宮闱陰謀之事了,指着她那燈道:“二娘子這燈倒是挺好看的。”
“這是宮婢拿來的,不是我的。”
謝傾倒也不尴尬,又問:“二娘子這屋裏焚的香是什麽?怪好聞的。”
“麝香罷了,小侯爺若想要,問問太後娘娘,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謝傾點點頭,馬上又要開口,許文茵轉頭過來打斷他:“你到底想說什麽?”
繞來繞去,沒個正題。他有耐心,自己可沒有。
謝傾被她看得有點無辜:“我就是想同二娘子聊聊天,真的。”
鬼才信呢。
“你瞧這行宮裏的人都去泡那熱湯了,就咱們兩個不合群之人在這兒聊聊天,消除長夜的孤獨,不也挺好嗎?”
許文茵默了默,她承認自己不大合群,但謝傾說自己不合群,她卻是不信的。
不論行事作風,像這樣有一堆狐朋狗友又身份尊貴性格外向的人,怎麽會不合群,又怎麽會孤獨。
似乎是看穿她了的想法,謝傾漫不經意将眼尾一翹,道:“沒有一個人知曉真正的你自己,這種孤獨,二娘子可體會過?”
許文茵微愣,“……我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自己為何會覺得謝傾這話裏含着某種沉沉的,壓得喘不過氣去的情緒。
“難道小侯爺想說,現在的你,不是真正的你嗎?”她轉頭看向他,今夜第一次,接下了他抛去的話茬。
依她對謝十三甚少的了解,只能想到這話不是與謝九有關,就是與她夢裏秦追說‘謝傾騙了他’的原因有關。
她是想聽聽謝傾的回答的,可惜他似乎并不樂意回答這個問題,“誰知道呢,這麽多年了,我都快分不清了。”
“啊,對了,”不待許文茵接話,他自己就轉了話題,“二娘子今日是不是去見過聖上了?”
許文茵低嗯一聲。
“哦,當今聖上長什麽模樣?”
話音落下,她撥動腰間穗子的手一頓。
他問,聖人長什麽模樣?
謝傾沒見過秦追?
可自己的夢已經被證實過許多次,這一點不可能與現實背道而馳。
謝傾分明早就認識秦追,他方才卻說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
“二娘子?”
許文茵回過神,重新審視謝傾,烏發雪膚,生得極好的一張臉,卻讓她背脊發涼。
她不該因為下午那一幕而放松警惕,覺得此謝傾或許非彼謝傾。
他不過是一直都裝得很好很好,好到所有人都松懈了神經。夢裏的太後就是,而現實的太後,也是如此。
這個人太過深不可測。
許文茵攥攥手,勉強穩住神色,“陛下……陛下雖身形瘦弱,相貌卻如同女子般精致秀氣。”
不過這話對一個郎君來說或許不算是誇獎。
未料謝傾卻點點頭“哦”了一聲道,“精致秀氣算什麽,有我長得好看麽?只怕是連我腳後跟都夠不着吧?”
許文茵:……?
“小侯爺既這般在意,不若自己去拜見陛下?左右都在行宮裏。”
這是套話。
“行。”未料謝傾點頭卻很幹脆,若換做以前他估計早就起了疑心,但自從那晚在她手指尖上親了親以後,他就忽然很樂意聽她套自己的話,“俗話說得好,擇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今夜就去會會他。”
這回他的腿好似就不疼了,倏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許文茵想阻攔的話卡在喉嚨裏,臉色都僵了僵。好家夥,果然在騙她。
謝傾視若無睹,待行至門邊,又回過眸來看她,殷紅的唇角一挑,“順便,再給你報個仇。”
他的背影遠去,與夜色遙遙融合,最後消失不見,許文茵愣愣伸手撫了撫額角那兩道細長的傷痕。
自己好像越來越看不懂謝十三此人了。
翌日,許文茵才剛起身用過早膳,那邊就有給使前來喚她,說是陛下傳喚。
她着實有些驚訝,本以為昨夜謝傾說的報仇不過是句玩笑話,聽聽就算了,并沒當回事。
她不覺得他還能對秦追做什麽,太後再削弱帝王的勢力也不會容忍謝傾把當朝君王打一頓吧?
她系上披風,随給使往天子宮室而去,途徑拱橋時,瞧見橋下嚴六和一個面生的小郎君正鬼鬼祟祟貼在牆邊,也不知在幹什麽。
等到了宮室殿下,那給使卻不繼續走了,只讓許文茵自己進去。
她一顆心都提起來,想起夢裏自己也是這樣一個人走進去的,難不成會在這個時候場景再現?
她猶豫了下,轉頭道:“公公為何不與我同去?”
給使:“是陛下的吩咐。奴就在此處候着娘子。”眼皮都沒為許文茵擡一下。
她知道沒法了,只得點頭,一步一步邁上殿前石階。
宮室門前守着兩個侍衛,除此之外再無一個宮人。還未走近便能感受到殿內昏暗死寂的空氣。
她心一橫,腳一跨,頭一垂,躬身而入。
為了弄清夢裏的事,眼下逼不得已也要跟秦追和謝十三接觸。
殿內太暗了,唯一的光線是自殿門外透進來的陽光,但也不足以照亮整個室內。
她摸黑往前兩步,還未看清秦追人在何處,從暗處忽然撲過來一人,擒住她的雙手将她按倒在地,陰戾的聲音随之響起:“原來你是謝傾的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 小公雞,賣慘護妻全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