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臺風天轉運
安全褲用掉了半包, 葉頌又成了條生龍活虎的好漢。可惜的是,生活不給她浪的機會, 因為臺風登陸了。
可憐的年輕人瞪着一雙茫然的眼睛:“現在還有臺風嗎?臺風不應該是夏天才有, 馬上都9月份了。”
陶師傅是土生土長的江州人,經驗豐富:“秋天也有臺風, 來的還更猛烈呢,況且這才8月份的尾巴。”
沒人喜歡臺風天,尤其是臺風天還得在戶外工作的倒黴蛋, 比方說他們這群被趕鴨子上架的120。
從上班開始,顧钊就手捧白色封面的黨章,口中念念有詞,從頭開始背誦。
陶師傅在旁邊不停地走來走去,撥弄着自己腕子上的一串佛珠。聽他說, 這可是名寺高僧開過光的, 絕對靈驗。
可惜的是, 世間萬物全憑天氣陛下調度。陛下覺得自己沒有理由給渺小的人類任何面子。接班還不到半小時呢,指揮中心的調度令就發過來了:出車吧,桐梓社區衛生院要車, 有孕婦早産得轉去大醫院。
衆人一出門就崩潰,因為狂風夾雜着暴雨, 他們手裏頭撐着的傘簡直就是擺設。
更可氣的是, 葉頌昨天才買的新傘,今天就被吹散架了,白花了她15塊錢的大洋。
陶師傅在旁邊笑:“你也真是的, 好歹也在江州上了5年學。這種天氣只能用我們這種大黑傘,扛得住,折疊傘擋擋太陽還差不多。”
他說話時過于得意,一腳踩進了地上的積水中,頓時“哎喲”一聲,愁眉苦臉。他新買的名牌籃球鞋徹底報廢了。
葉頌沒憋住,噗嗤笑出聲。
陶師傅瞪眼睛:“等着吧,到時候你們的鞋子也全都泡湯。”
車上了路之後葉頌才知道陶師傅沒有誇張。他何止是不誇張啊,他簡直是說的太婉約了,明明是救護車都要泡湯了。
葉頌的确在江州呆了5年,但這5年裏刨除有一年暑假回家了,剩下的三年她在江州待在學校實驗室裏頭打工沒出過門,所以她還真是頭回正兒八經地見識到臺風天的威力。
大樹倒下了,好大的一顆梧桐樹,簡直就跟被腰斬了一樣,看着特別瘆人。馬路成了大海,身體力行地驗證着滄海桑田的變換就是場臺風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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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師傅嘴上調侃:“歡迎來江州看海。”,眼睛卻死死盯着前頭,小心的不得了。
窗外又是風又是雨,雨刷都忙不過來,能見度低的吓死人。路上還遍地是坑,一不小心栽進去了,發動機就得熄火。
葉頌人坐在車上,明明不是她開車,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緊張起來,還下意識地抱怨了一句:“調度臺幹嘛派我們去?我們離桐梓社區不近啊。別我們去了,人家孩子都生了。”
轉運早産兒好像得要新生兒保溫箱,還得有新生兒科的醫生陪同,光他們急救小組的人過去,是不是太冒失了?
“估計附近的車子都派的差不多了。”顧钊捏太陽穴,“這種天氣向來越忙越忙。”
葉頌盯着他,遲疑地開口:“顧老師,你會接生嗎?”
好吧,問一個醫學博士這樣的問題似乎有些不禮貌。
可是隔行如隔山啊,她在産房實習輪轉的時候,一開始跟的助産師老師因為長期幹婦科,所以當班的時候碰上接生,就只能求備班老師幫忙。
婦科跟産科尚且如此,何況是消化內科呢?
顧钊愣了下,堅定地搖頭:“不會。”
這下車上的人都傻眼了,葉頌的聲音都在顫抖:“那她要在我們車上生怎麽辦?”
“應該沒那麽快。”顧钊倒是淡定,“頭回生,才開始有反應,起碼得疼上好幾個小時。你自己看看産程,生孩子沒那麽簡單的。有的人要疼一天一夜呢。”
陶師傅插了句嘴:“那可不一定,這看人的。我小舅子他老婆也是早産,孩子小,痛了一個小時就生下來了。”
救助車上的人頓時變了臉,個個頭大如鬥。萬一真生下來了,他們又沒有新生兒轉運箱,可沒能力把小東西送去大醫院。
顧钊趕緊聯系桐梓社區衛生院的産科醫生:“孕婦生了沒有啊?要是生了,我們這沒有新生兒保溫箱的。你們要不要想辦法再聯系120?這個事情要跟家屬溝通好。”
那邊急得很:“生不了,快點過來,我們都急死了。”
陶師傅嘀咕了一句:“我也急呀,我恨不得車子能長翅膀呢,起碼不會在水裏頭趴窩。”
車子開上大橋的時候,葉頌甚至有種車在江中行的錯覺。陶師傅開的不是車吧,分明是船。
船在水中游,好不容易一路趟進了衛生院。葉頌跟着急急忙忙下車,她還沒看清楚路呢,就一腳踩進了水坑。
不是陶師傅故意坑他們,而是整個社區衛生服務中心院子裏就沒有一塊能露出廬山真面目的地面。
急救小組伸一腳淺一腳拖着車子往前走,饒是他們身上穿着雨衣,進了衛生院的時候,大家也還是都跟從水裏頭撈出來的一樣。
護士站沒人,不知道是不是下病房換水去了。
顧钊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直接扯嗓子問:“誰打的120要轉院?”
産房的門開了,裏面走出個裏面穿着洗手衣,外面罩着白大褂的中年女醫生。瞧見擔架車,她眼睛立刻一亮:“這邊,這個大肚子要生了,得趕緊轉院。”
葉頌還是心慌,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真沒生嗎?”
女醫生急着讓病人家屬簽字,都沒空擡頭看葉頌,只應了一句:“當然沒生。”
可葉頌更恐慌了,這要是在救護車上生了怎麽辦?
女醫生這回擡起頭了,皺着眉頭看葉頌:“橫位怎麽生?能生我找你們做什麽?”
葉頌一時間回不過神來,下意識冒了句:“不是因為孩子小,要去新生兒科嗎?”
女醫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強調了一遍:“橫位,生不了,必須得轉院開刀。”
葉頌腦袋瓜子猛的一個激靈,突然間回過神來。對啊,橫位,就是小孩橫着想下來,那肯定下不來呀。
用他們上婦産科學課的時候,老師說的,這就跟小狗鑽狗洞一樣,腦袋出來,身子肯定就跟着出來了。要是橫着往狗洞外頭撞,那麽撞死了也出不來。
葉頌渾身的血都往腦袋湧,感覺自己實在太丢人了,居然還追着人家産科大夫沒完沒了地問如此幼稚的問題。
她下意識地找補回頭:“哦,橫位呀,我剛剛聽岔了,我聽成臀位了,所以才擔心生下來。”
沒想到那産房門又被推開了,裏頭扶着大肚子出來的婆婆模樣的女人立刻瞪大了眼睛,氣勢洶洶地沖衛生院的産科大夫:“聽到了嗎?我們家就是臀位。這大夫講實話了,臀位怎麽不能生?我們不走不開刀,我們就等着肚子疼,在這兒生!”
她還朝葉頌笑,“大夫,還是很有良心。年紀小就是不一樣,沒心全黑透了。就想着開刀掙錢。”
産科醫生火冒三丈:“又不是我開刀,上哪兒掙錢去啊?我要掙錢應該攔着你兒媳婦堅決不讓走。我前頭不是交代的清清楚楚啊,風險大,我們這會兒開不了刀。生的時候萬一有問題,你想開刀也來不及。到時候一屍兩命,哪個忍心?”
橫位的孕婦已經拖出産房了,顧钊趕緊跟産科醫生做了交接,拖着孕婦就跟家屬交代風險,趕緊上救護車走人。
臀位的胎兒條件合适的情況下,當然可以順産。
所有醫學生在畢業之前基本上都是在三甲教學醫院實習的,跟的帶教老師也經驗豐富。他們看臀位自然分娩覺得稀疏平常,哪裏知道基層醫院的實際情況。連手術都不開展,別說新生兒科了,就連專門的兒科都沒有,哪個衛生院願意主動接生臀位的産婦啊。
出事了怎麽辦?到時候人家一頂帽子扣上來,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都是你們耽誤的。接生的人真是哭都沒地方去哭。
于是形成了惡性循環,基層衛生院不敢承擔風險,開展的有難度技術越來越少。長期不開展,導致的後果就是從業人員的技術水平逐步下降。即便去大醫院進修乃至規培了,回來不鍛煉,到時候還是拿不出手。
他們下樓的時候,還能聽到産科的争吵聲:“你們這幫人除了會挂水還是會挂水,就曉得撈錢,還有人會看病不?這種狗屁醫院早點關門早點好。”
葉頌汗顏,感覺自己給人捅簍子了。她怎麽就嘴巴那麽快呢!幹嘛要講那麽多話?估計産科醫生要恨死她了。
顧钊拍了下她的肩膀,安慰她不要想太多,她本來也沒說錯什麽。顧博問擔架上的孕婦:“肚子疼不疼啊?”
沒想到那一直閉着眼睛不吭聲的孕婦像是終于找到了發洩口,立刻喊出聲:“疼哎,疼死我了。”
急救小組徹底瘋了,雖然橫位的孕婦肯定沒辦法自己生。可這麽一直疼下去,小孩出不來,胎兒肯定會窒息的呀。
葉頌腦袋瓜子一片空白,就聽見顧钊喊:“左側卧位,來來來,把氧氣吸上。”
早知道這樣,他們剛才應該讓衛生院派個産科醫生或者助産士跟着的。
孕婦家屬急得不得了:“我們也想啊,他們說他們沒人。就兩個醫生一個護士,哪個都走不了。”
葉頌在心裏頭腹诽了一句,都這麽缺人了,招聘的時候幹嘛還挑三揀四,不肯招女生。別的科不講,起碼幹婦産科,女生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她伸手摸孕婦的肚皮,腦袋瓜子都要炸了。這肚皮一陣接着一陣發硬,不是宮縮是什麽呀?
要死了,萬一真在路上發作很了,他們可得怎麽辦?
顧钊也滿臉嚴肅,摸出了聽診器給孕婦聽胎心。其實産房常規有多普勒胎心儀還有胎心監護儀,最不濟也有個木聽筒,可是現在他們啥都沒有,只能靠最原始的聽診器。
顧钊叮囑孕婦放松點兒,讓她繼續吸氧氣。他聽胎心沒什麽經驗,只本能地感覺不太妙。
陶師傅滿臉嚴肅,全神貫注地盯着前方,咬牙愣是在漫天大水中沖出了一條路。車子乘了船,乘風破浪,一路往前。
葉頌甚至不敢看窗戶外頭,因為一擡頭,她就感覺自己在瀑布底下。她呆着的這輛車是那麽的渺小,卻不能停下避避,必須得朝前開。
車上的人全都陷入沉默,大家只能聽到彼此喘粗氣的聲音。隔了半天,孕婦的丈夫才冒出一句:“早知道我就不走了。”
不走了,大概孩子保不住。走了,現在這輛車的人都未必能保住。
現在說這話已經沒意義,顧钊只能安慰夫妻倆:“總得試試吧。我們一車4個人還陪着你們呢,怕什麽呢?”
陶師傅也在前頭笑:“我開車的不怕,你們怕什麽呀?東西都帶好了嗎?準備下車。”
衆人一驚,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陶師傅已經把車子開到了市婦幼保健院的分院。
要不是大家急着推孕婦下車,葉頌真要對陶師傅豎大拇指。
什麽叫車神啊?F1賽車算什麽?陶師傅這樣才是真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