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唐辛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被牧骁找到,但沒想到這麽快,他還想着或許等牧骁發現那天,牧骁已經對他沒有興趣了。

再見到牧骁之後的好幾個晚上,唐辛都做了噩夢,他夢見自己回到了燭上,那麽大那麽空的房子裏只有他一個人,他孤獨地上上下下,家裏的電燈都壞了,打不開,他像個幽靈一樣。

所有的房門都是合上的,唐辛一扇又一扇的打開,裏面都是心酸得足以讓他落淚的場面。

他打開第一扇門,那是在異國的街頭,牧骁和當紅的女星走在漂亮的香榭大道,別人投去豔羨的目光,而他一個人坐在車裏,面前是發着光的電腦,密密麻麻的數據刺痛他的眼睛,長時間低頭的工作讓他脖頸疼痛,他想放松得往車外望去,卻看見他的丈夫挽着別的女人。保镖問他還要下去走走嗎,唐辛把電腦合上,沉默了一會兒,讓保镖把車開走了。

唐辛深吸一口氣,打開第二扇門,長長的餐桌頂上只有一頂光,他看着他自己沉默地吃飯、工作、發呆,桌上的鮮花永遠沒有生氣,最後桌子上出現了一個生日蛋糕,上面有用黑巧克力一個筆劃一個筆劃慢慢拼成的“牧骁生日快樂”,門前的唐辛自己走過去,把蛋糕端在手裏,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裏。等他做完這件事,餐桌前的唐辛已經消失不見了,自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唐辛。

第三扇門,他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給各種各樣的人分享牧骁的喜好,每一點都是從他的生命裏擠出來的。其中有個漂亮的男孩叫羅青,比起牧骁反倒對他更好奇,他們偶爾聊天,原來前面那麽多年,唐辛都把自己的生活攤成一長條膠卷,圍着牧骁築起來一圈又一圈高高的圍牆。

第四扇門,是他們的卧室,他看見很多年前的自己,那個十五歲的自己,一直追着牧骁的足跡。他收集着牧骁的照片,為每一次接觸雀躍,那種感覺太遠太遠了。一直到二十歲,他被牧太太找去談話,又主動接受協議結婚。他那時太年輕,以為牧骁身上耀目的光就是令人安心的港灣,等醒悟的時候卻太晚了,他早已被那十幾張薄薄的紙劃得遍體鱗傷。

沒等打開第五扇門,唐辛被鬧鈴喚醒。徹夜做夢的後果就是頭又脹又痛,唐辛心口仿佛被重石壓得喘不過氣。

唐辛穿好衣服走出房門,二傻跑過來在他腿邊蹭來蹭去,唐辛摸摸它的頭,然後就去洗漱。

等唐辛從浴室出來,二傻已經叼好了繩子在門口等着,尾巴搖得歡快。唐辛給他把繩子戴好,然後拍拍它的背,把門打開。

他的生活不能再被牧骁打擾,唐辛想,他要好好活着,最好有一天牧骁忽然對他失了興趣,不再騷擾他。

他牽着二傻在小區道上散步,聽着清晨的鳥鳴,心情漸漸放松,四周還未醒的深綠淺綠把他襯得白淨。

牧骁帶着疲憊從轉角過來時擡眼就是這副歲月靜好的樣子,他的前妻穿着少年一般的裝束,寬松的T恤搭一件開衫,下面是黑色的短褲和一雙杏色的運動鞋,沒有多餘的配飾,更顯得他幹幹淨淨。

他好像很久沒有見過唐辛的這副樣子,唐辛在他身邊總是西裝革履,面色嚴肅認真,連帶着處理工作都一絲不茍。這個随便穿着,連頭發都沒認真疏順的唐辛,對他來說已經很遠了。

唐辛用餘光瞥到人影,擡頭一看,剛剛還輕松愉悅的表情瞬間垮下來,眉頭稍蹙,嘴唇微抿。

二傻驟然看見牧骁,興奮地要沖過去,可卻被繩子拽住,二傻沖了幾次,發現跑不動于是回頭去看唐辛。

它看見唐辛不太友好的臉色,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于是站在中間搖尾巴。

牧骁這幾天回去處理了很多工作,就為了騰出幾天的時間來處理唐辛的問題。唐辛以前從沒讓他這麽操心過,很多情緒問題他都自己處理了,如今唐辛忽然鬧“脾氣”,他還真不知道要怎麽哄。

牧骁習慣對唐辛發號施令,但今天說話時努力讓自己柔和溫情,舉着手裏的蛋糕,像個老朋友一樣說,“唐辛,我給你帶了你喜歡吃的蛋糕。”

蛋糕很漂亮,裝在透明精致的罩子裏,像唐辛十年來強行粉飾太平的婚姻。他看着牧骁,眼眸深邃,輕輕搖頭,有些失望地說,“你還是這樣。”

牧骁不明白他說什麽。

“你什麽時候才能學會真正關心別人呢?”唐辛說,“你知道嗎,我已經有六年沒有吃過蛋糕了,因為我看到就惡心。”

“你以前很愛吃……”牧骁有些不知所措。

“那是以前,我還給你做過……算了。”唐辛垂下眼睫,“還有你不知道吧,這家蛋糕店的老板為什麽從市中心搬走。”

唐辛重新擡起眼睛看他,裏面是戒備和鄙夷,“因為人家出了車禍,手臂神經不敏銳,他再也負擔不起市中心繁忙的工作,所以搬走了。你每次吩咐人家做蛋糕,人家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牧骁,我們離婚了,請你不要再用着我的面子我的人情去做任何事情!”

唐辛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這話他想說很久了,今天總算說了出來。如果說過去夫妻一體,那麽如今他的獨立人生,不能再摻雜一點名為“牧骁”的雜質。

“我不知道……”在唐辛面前,牧骁像個不懂事的孩童。

唐辛冷聲道,“尊重別人需要教嗎?理解別人需要學嗎?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不想去做。你太精致主義了,對你沒有意義的事情是不會去做的。一個小小的蛋糕店老板,有什麽必要去了解他的近況呢?”

唐辛一頓,頗為厭惡地繼續說,“哪怕是為了我……”

唐辛不想再和他糾葛下去,這樣會顯得自己很小肚量。他根本不是讓揪着蛋糕這件事批鬥牧骁,他只是從這件小事看到了牧骁漂亮外皮下的可怕漏洞。

又深又黑,吞吃了他的十年。

唐辛記得住他所有的行程,記得住他所有的碼數,關心着一切和他有關的事情,就連他的助理病了都知道要連帶着唐辛一起通知一下。

牧骁在感情裏卻善于偷懶,記住一個人喜歡吃什麽有什麽難的呢,何況是相處十年的妻子。讓唐辛失望的是牧骁的“自私懶惰”,他對他的上心點到即止,遠沒有他付出的百分之一。

這種選擇性的漠視讓唐辛寒了心,從一些小事不跟牧骁分享,到後來做手術也不必和他說。牧骁只是忽然發現自己和他之間出現了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可唐辛卻是一點點看着這道溝壑是如何從細小的裂縫變成今天這樣的。

唐辛嘆口氣,知道說再多,其實就是不愛了。他不願意再包容牧骁,不願意為了他退讓忍受,剛結婚時還覺得他身上那些新鮮的細節,如今都讓人不屑一顧。

“牧骁,別來打擾我了,你回去過你的生活吧。”唐辛面目表情地把繩子收短,二傻不明就裏地向他走去,還不時回頭看着牧骁叫兩聲,“或許時間一長,你就發現我對你真的沒那麽重要,和你那些情人也沒什麽區別。”

唐辛牽着狗要往回走,卻感到身後有一股風,下一秒他就被熟悉的氣味深深籠罩。

牧骁埋在他的脖頸間用力地嗅他的味道,聲音沙啞,“你剛剛說什麽,我都沒聽清。”

唐辛被他一句話惹得怒火攻心。

“我好想你,唐辛,想抱抱你,想聞聞你的味道。”牧骁抱着他的手微顫,責怪他,“是你讓我變成這樣的,是你讓我變成這樣的,唐辛、唐辛……”他重複着唐辛的名字,像是不太相信真的把人抱在了懷裏。

這裏是唐辛家的小區,雖然這裏此刻還沒有人,但保不準等下有誰經過。唐辛心裏有點慌,沉着氣命令他,“松手。”

牧骁懲罰式地在他頸側輕咬一口,以表示抗議,二傻親昵地在他褲腿上撒歡,狗繩繞着他們打了一個又一個圈,把兩人越捆越緊。

這種混亂滑稽的感覺讓唐辛不安,他感到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他又要回到牧骁的金絲籠裏。

這種恐懼感迫使他發出了未曾爆發過的力量,他掙開牧骁的束縛,兩人激烈之下被狗繩絆倒,摔在地上狼狽不堪,二傻也在鬥争中被踩了幾腳,委屈地嗷嗷亂叫。

他們相對跌坐在地上,喘着氣,眼前都是從未見過的對方。

牧骁一向要強,他準備站起來,卻看見唐辛恐懼地撐着地板後退,他裸露在外的修長小腿已經被狗繩勒出一道道紅痕,看起來十分吓人。

牧骁停住,唐辛的掌心被粗粝的地板擦得麻辣,應該是破了皮。

唐辛氣得嘴唇都在抖,這一切那麽滑稽、可笑,他顫聲喊道,“牧骁!我們三十多歲了啊!”

三十幾歲的兩個男人,在公共場合像孩子一樣扭打,理應感到羞愧。

牧骁瘋了,他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唐辛,說,“唐辛,跟我回去吧。”

這幾天做的夢仿佛要再次成為現實,情急之下,唐辛随手向身後摸了個什麽,向牧骁擲去。

他力度不小,棱角堅硬的石子把牧骁的額角劃破,有血滲了出來。但牧骁仍然看着他,眉目懇求,語氣軟了下來。

“唐辛,跟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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