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不過我也得感謝你。”唐辛向他做了個虛空舉杯的動作,像是在誠摯地道謝,“感謝你給了我這個犯賤的機會——”

“我現在能夠花天酒地、一擲千金都要感謝你……”唐辛竭力維持自己的體面,卻發現在牧骁面前,他總是難以自持,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不愛我有什麽關系嗎?我可以拿着你的錢找無數人上我,他們比你活好、比你會關心人……”

唐辛把臉皮子撕破了,利爪刮在了牧骁心裏,他什麽也不在乎了,撕碎的薄面揚在空中,下起了一場心碎的雪。以往只有他一個人感到冷,所以他照舊把這個夜晚當成一個人舞臺,唱着憔悴跑調的曲。

他不知道牧骁為什麽要一次次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甚至痛恨着他能若無其事地一次次挽留他。他乞憐的姿态讓唐辛惡心,為了配合他,唐辛從兜裏摸出幾張鈔票,扮演一個讓人作嘔的暴發戶。

“我賣了十年屁股,也為你擦了十年的屁股,就為了買下我今天的自由。”唐辛冷漠地看着他,粗鄙地把鈔票甩向他,譏諷地說,“聞聞,我的屁股錢。”

唐辛在牧家的十年,舉止言談文雅得體,是個為人做事滴水不漏的妻子,牧骁一直很滿意他這一點。

但滿意不是愛。愛是現在牧骁心如刀割,想把唐辛變小再變小,好好呵護在手心裏。

牧骁快步上前把他抱在懷裏,現在是淩晨,天氣有點冷,他發現唐辛的手冰涼得吓人,于是把他摟得更緊了。

唐辛歇斯底裏得累了,和牧骁好聚好散的遮羞布被撕爛,只剩下滿地雞毛蒜皮,他連撿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現在只感覺臉發燙,胃很疼,酒氣沖到頭上脹着,氣味傳導混亂不堪,有剛剛室內迷亂的香氣,有晚風凜冽的土氣,還有牧骁身上熟悉的氣味。

他糊塗了,看着天上的月亮,以為又要下雨,他手裏沒有傘,于是瑟縮地往牧骁懷裏躲,一邊躲一邊喃喃細語。

“你還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呢?已經……已經沒有東西可以給你了……”

臉前的胸腔震顫,夾雜着心跳聲,唐辛差點意以為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不用給我,唐辛,以後換我給你好不好。換我對你好,我不會再傷害你了。”

聽他說完,唐辛輕笑了一聲,閉上眼睛用精力抵抗胃疼,輕聲說,“來不及了,你要是早十年發現就好了。”

唐辛失去知覺之前,只聽到牧骁回複他一句“來得及”。

再掙開眼睛,他已經在醫院裏了。身上的衣服換成了舒适的病號服,左手上還連着點滴。剛醒來的唐辛還愣着,舌苔幹澀,想了一會兒才把記憶都找回來。

唐辛看了眼病房的電子鐘,已經是傍晚了,睡了這麽久估計是被注射了安眠類藥物。唐辛肚子有些餓,于是自己把手上的針拔了,有些顫巍地往病房門走去。

病房門上有玻璃,唐辛透過它看了眼外面。高級病房的陪伴間也裝修得很讓人舒适,空間不算大,有三個人在裏面無聲的工作。

牧骁坐在桌前,面前攤開的有電腦有平板,他一只手支着頭,眉頭微蹙地看着上面滾動的內容。他這個樣子是唐辛最熟悉的樣子,是從十五歲就喜歡的神态。

旁邊的助理時不時将整理好的文件輕輕放在他的面前,等待他浏覽幾眼,用鋼筆在尾頁留下漂亮的落款。

牧骁簽完名總是習慣性地多敲一點,小小的,像他身上那些只有唐辛知道的、隐秘的痣。

唐辛有些惆悵,他們曾是夫妻啊。

牧骁身後還站着保镖,他最先發現窺探中的唐辛,卻被他溫柔地眼神制止。唐辛把食指輕輕放在唇上,暗示他不要發出聲音,保镖心領神會。

唐辛又看了一會兒,轉身離開門前,去找自己的衣物。淩晨穿着的那套沒有找到,但唐辛在架子上發現了一套新的,還是那麽妥帖合适。

唐辛留意到,衣服是這個牌子今年的最新款,也是他慣穿的風格。他把衣服拿在手裏,沉甸甸得像他的心。他以為離婚之後,牧骁就不再為他挑選衣物了,原來他還留着這個習慣。

說不上什麽感覺,唐辛只是安靜地穿好,又像一只貓一樣踱到門邊,輕輕扭動門把。

他希望希望自己能變成隐形人,永遠不打擾這個他還抱有一絲留戀的牧骁,然後平和地從他身邊離開。

但不可能,他這邊一有動靜,牧骁就擡頭了。三個人見到他,有兩個立刻識趣地就出去了。

唐辛想,怎麽就剩了個傻不愣登的。

那個傻不愣登的站起來,有些着急,轉椅往後跑一直撞到牆上,不算寬松的空間讓牧骁只走了幾步就到他的面前。

“起來了怎麽不按鈴?”牧骁問,随後目光又落到了他的手上,沒有按壓的針口滲出了點血,“你自己拔了?”他沒等唐辛回話,就按了一旁牆上的呼喚按鈕,機械女聲提醒已經有醫護在來的路上了。

“醫生說你胃病複發,又沒休息好。”牧骁聲音很輕柔,像哄着小貓,“再去睡會兒?”

唐辛輕輕搖頭,剛編好了公式化的措辭,肚子卻早一步想起。牧骁習慣性地伸手按按他的後頸,自然地說,“我讓他們備着的,你醒了随時就能吃,一會兒就送來了。”

如果唐辛是他的妻子,那麽他的關心理所當然。哪怕唐辛是他的情人,這也在情理之中。但唐辛是他的前妻,這未免就略顯詭異。唐辛躲開他親昵的動作,向後退了一步,用無聲抗議。

牧骁顯然有耐心,他不再靠近唐辛,說,“就讓醫生給你檢查下身體,吃個飯,我會讓你走。”

唐辛看着鞋尖,人在心不在。他沒意識到,這是他一向在牧骁面前的姿态,順從、冷靜、沉默。

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順水逐流地讓醫生給他看了身體,又看牧骁親手伺候他。雖然只是給他擱置餐食這樣的小事,也讓他感到不适應,屢屢想腳底抹油,但都強忍着留了下來。

三菜一湯,都是唐辛愛吃的菜,不過綠色居多。唐辛一向胃小,下筷子前一頓,惜字如金地提醒,“太多。”

“不算多,”牧骁又拿了一雙筷子出來,夾了一塊西蘭花抵在他的嘴邊,“我和你一起吃。”

唐辛下意識就往一邊躲,動作太刻意,只能硬着頭皮說,“牧骁,你別這樣。”

牧骁也不介意,把筷子收回來,自己吃了那口西蘭花,等咀嚼完畢才說,“唐辛,我是真的想對你好。”

“我找了你一年,以為找到你就能回到從前。可那天你不想跟我回去,我沒有勉強你,那時我以為這一生沒有你也沒關系。但是不行,唐辛,我已經不能再離開你了。”

那天躲在電梯裏聽唐辛把早餐送給鄰居的人,确實是牧骁。唐辛說出“不喜歡了”的那一刻,一股寒意直上天靈。

唐辛不再愛他。這個別扭的認識讓他難受得不行,他不知道要向誰訴說這份挫敗,他太習慣成功,以至于不知道怎麽面對這份無法扭轉的現實。

他失魂落魄地離開了H城,回到了燭上。

唐辛離開後,老管家又呆了大半年,把工作全都托付給了雲姨才離開。雲姨不再健談,對他也更客氣疏離。唐辛的東西都被雲姨留了下來,單獨放在一所房間裏,有時候牧骁會進去坐一會兒。

唐辛走後,讓牧骁首先感到不适應的是少了一個工作的好幫手。唐辛比任何人都能了解他的想法,在決策上甚至能走在同一步調。唐辛對他來說不僅是妻子,是同伴,也是學生。沒有人知道,這麽雷厲風行、高明遠識的唐辛是他親手教出來的,所以在工作上能徹底地信任他。

牧骁一向自诩清醒冷靜,沒有什麽能影響他的行動力,可随着時間推移,他開始頻頻出錯。

他總是下意識在公司撥打唐辛的內線,聽到“嘟嘟”的忙音也沒反應過來,還讓助理去通知唐辛等下來找他;他再也無法看上其他任何人,他總是想再觸摸唐辛,聞聞他身上的味道,瘋魔到要抓着唐辛舊日的衣服才能入睡。

他從未意識到唐辛對他這麽重要,已如氧氣般紮根他的心脈,盤根錯節,失去了也找不到替代品。

除開唐辛在工作上的重要性,牧骁才看清,原來在生活上他也早已離不開他。

項目資金丢了可以東山再起,可他弄丢了唐辛,要去哪裏找呢?

一年,他已經忍到最大的限度了。找到唐辛的時候,卻是發現他和別的男人過了夜。那一刻他這輝煌漂亮的一生都好似微不足道了,只留一具被踐碎的五髒六腑。

以前他以為協議夫妻關系能容忍對方的不忠,現在看來是那麽的荒唐。他一點也不能容忍唐辛和別人在一起,一點也不能。

在他未察覺的日久愛意,占有欲早已緣牆攀枝,滾沸的欲求要他燒死過去的自己,餘下潔白的魂靈虔誠地向唐辛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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