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他像是牙牙學語的孩童,初次理解了愛的含義,敏感地不敢去碰。沒有了唐辛,一碰就會疼,會失眠,會患得患失。

唐辛的小伎倆不算高,就是給他設下了重重的迷惑,他常常為了一點苗頭跑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去找人,在人滿為患的街頭,那麽多的身影擦過,他卻覺得無比孤獨。

他看到那些年輕的小情侶都是手牽手在走,舉止親昵。他在和唐辛結婚之初,偶爾走在街上,也會裝作無意地去牽他的手。這個動作沒有什麽意義,只是他想看唐辛佯裝平和卻把雀躍都寫在臉上的神态。

從唐辛的二十歲到三十歲,他占盡他一生最美好的時光,卻沒有好好善待他,如果能重新來過,他一定每一天都不辜負。哪怕不能重新來過,在以後的日子,他也想重新好好愛他。

可是這一切的希冀都被唐辛破滅了,唐辛說“我恨你”,甚至不願意跟他回去。

比起唐辛的決心,牧骁長久以往占據心頭的倨傲更甚。被唐辛連番拒絕,他感到憤怒,哪怕心裏的憤怒每一寸都夾着鋒利玻璃渣,每走一步都将他的肌理攪碎。

牧骁離開了H城,他不再想挽回唐辛。這個決定做的并不容易,在回燭上的長途中,他無數次想返回,卻疲憊于逐漸崩塌的認知。

唐辛怎麽會不愛他了?

為什麽自己的低頭認錯換不回愛人的回頭,糾纏的意義是什麽,做為沉穩半生的執行者,他是否需要及時止損?或許沒有唐辛的生活,早晚也能适應。

再也無法掌控唐辛的感覺,就像眼睜睜看着駕駛着的高速列車一點點失控,最後偏離軌道撞向山體,這種危險的感覺已經令他感覺不妙,這是要頭破血流的征兆。

他回到燭上已是深夜,能适應高強度工作的身體卻吃不消,精神和身體疲憊到了極點,像一支燈心即将殆盡的燭,搖搖欲墜。

牧骁回到和唐辛的舊日卧室,上面已經一點唐辛的味道都沒有了。他躺下,以為困倦會貼身而來。沒有,床空得像海,精神浮在上面飄蕩,無處栖息。牧骁感到空洞,他運籌帷幄的一生像漂亮但脆弱的金箔,被驟然洞穿,才發現背後的渺小和缺憾。

他也需要東西來填滿,不是繁重的工作,不是露水的情人……

是什麽?

牧骁的手摸到與柔軟的被褥不同的質感,有點硬,氣味熟悉。那是唐辛的襯衫,皎潔得像月光,蓋在眼前就能撫慰空虛和疼痛。

牧骁像一只淋了大雨的狗,渾身發冷,一件襯衫遠遠不足以保暖,他需要更多。他要聽唐辛的呼吸,要看唐辛的笑,要撫摸唐辛的背,要擠入唐辛的腿,要一切和他有關的蓋在身上。

“我是真真正正一點也不愛你了。”

這句唐辛親口說過的話順着襯衫的褶皺跋山涉水跑到牧骁的耳朵狠狠地叮了一口,驚天動地,震耳欲聾。

于是襯衫嘗到唐辛出走那夜的雨,鹹濕辛澀,又被蠻力地丢到窗外,輕飄飄地墜落在地,有如萬劫不複。

這不夠。

牧骁半夜鞋都沒穿就跑到存放唐辛物品的房間,雲姨隐隐聽到聲響,卻早已習慣。他把所有唐辛的衣物找出來,頭疼欲裂地往樓下搬去,他要親手丢出去!

唐辛的衣服過季就捐,所以留下的不多,裝在箱子裏,牧骁一趟就能搬着走。薄薄的紙箱根本不能阻攔什麽,唐辛的氣味無孔不入,沿着每一個細小的空隙飄出來,跑到牧骁的神經末梢吹一口氣。

其實一年過去了,衣服沒穿都洗過,哪有什麽氣味,不過是心神作怪。

牧骁搬到院子裏,那件最先被丢出來的襯衫躺在地上,孤零零地什麽話也不說,不抱怨,也不哭泣,就像他的主人做了十年的事情。

他心如刀割。

牧骁脫力,箱子掉在地上,就挨在襯衫的旁邊。夜裏很輕的一聲響,蕩開十八萬裏塵,沖得四方清明。

他愛唐辛,已經不能欺騙自己,也不能裝聾作啞,更不能冷靜自持。

他把沾了灰塵的襯衫撿起來,像沒有安全感的孩子一樣裹在身上,一件不夠,便翻箱倒櫃地把所有衣服往自己身上胡亂地套。他這副瘋魔的樣子,要是雲姨出來見了,一定會大聲驚叫。

牧骁穿得滑稽,他卻不在乎。院子裏種的玫瑰大氣也不敢出,顫着枝看他發瘋,一絲驚鴻也沒有在夜色展現。

牧骁卻記得她們的美豔,在婚禮上,襯着唐辛妥帖的白色西裝,被他的笑壓了芳華。

玫瑰如今沒開,牧骁記得老管家總是會每日澆水培土,悉心照顧着,耐心地等待花開。也許這也就是愛的道理,不管唐辛有多愛他,這份難得的夫妻關系不去耐心打理,不去細心呵護,就早晚有枯萎的一天。

牧骁渾渾噩噩拿起來長嘴的澆水壺,被滿身的衣物磕磕絆絆,路都走不穩,思緒卻越來越清明。

比起年少時在學術、工作方面的成就,這份步入中年前的醒悟更顯得彌足珍貴。他總是有計劃的,于是絞盡腦汁地想要怎麽對唐辛好,卻像個孩子一樣笨拙。

不管他怎麽做,都少于唐辛對他做的。

今夜已經到了極限,月亮從濃雲後露頭,勸他不要操之過急。月光暗淡卻柔和,像記憶裏模糊的母親,讓牧骁願意輕聲向她訴說。

恍惚得,不知道這夜對着月亮說了多少聲“唐辛,我想你”。

第二天一早,雲姨神清氣爽地打開大門,卻被院子裏狼藉的情形驚得高聲大叫。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老管家千叮咛萬囑咐交給自己的玫瑰園,簡直要呼吸不上來。

“是誰大晚上把花澆了!那麽多水!這花要死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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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其實對應到前面唐辛對牧骁的猜測“你只是想看我在你的掌控範圍內”,他真的很了解牧骁,但還是算漏了一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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