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牧骁對他說，“唐辛，我已經不能再離開你了。”唐辛卻不打算再輕易妥協，他過了一年沒有牧骁的生活，發現還不錯。他有錢有閑，除了不再惦念某人讓他有些空虛，但這些都可以用偶爾的“獵豔”填補。

原來和別人在一起的感覺是這樣，把疲憊和瘋狂和別人一起發洩掉，在夜裏、在床上，和認識不久的人相擁，不去觸碰對方敏感的內心，除了欲望什麽也不必付出。

唐辛用紙巾擦嘴，這餐飯他吃完了，他看着牧骁，希望他信守承諾放自己離開。

牧骁知道他的意思，忍着內心的不适，伸手去握他的手腕，又問了一遍那個問題，“我讓你走你是不是直接就走了？”

那夜走失的魂靈回歸，唐辛鄭重确切地點頭，站起來說，“是。”

唐辛之前還不确定，還要拿反話騙他，如今他們離了婚，他終于可以把這個答案告訴他。

牧骁松了手，唐辛向門口走去，牧骁卻亦步亦趨地跟着。

“我們之間或許是有誤會，或許是欠缺一個坐下來好好談談以前的機會，我不着急，唐辛，你可以随時通過電話聯系我……”

唐辛推開病房推門，外面的空氣格外清新，身後的牧骁還在喋喋不休。

“我相信我們之間還可以挽回，你可以相信我，我以後……”

唐辛出去了就松了手，門不留情面地回彈，他和唐辛被四方的玻璃阻隔，他必須看着他殘忍灑脫的背影，一直到盡頭。

唐辛走出醫院的時候什麽也沒有想，面無表情地一路跟着指示走到醫院門口。

私立醫院的大門也很漂亮，陶白的噴泉雕塑背對着他，影子落在他的身上，他像是被神的陰影籠罩着，瓷白又迷茫的臉是那麽聖潔。

剛剛在牧骁面前還很冷淡，出來了以後心卻開始不安，他像是不認識自己，手指在晚風裏蜷曲。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于習慣“我愛他”，所以“我恨他”的情緒總是容易迷失。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邁腿向外面走去。他想起來了，按照新的生活，他現在應該回去遛狗喂狗。

私立醫院不在H城，唐辛走出來以後才知道。這時身後牧骁開車追來，他讓唐辛上車，唐辛看了眼四周漂亮但偏僻的美景，最後老實地上了車。

車上安靜得可怕，牧骁嗓子有點不舒服，但不敢咳兩聲，只是咽了幾口口水。唐辛看着窗外流動的樹影，微抿着唇，也保持着安靜。

不适應安靜的只有牧骁，他現在腦子很亂，很想說些什麽或聽些什麽，但唐辛的态度讓他誤以為他不想和自己說話。

其實唐辛只是習慣了在車上保持安靜，和牧骁坐在一輛車上他常常安靜，大多時候除非工作，否則絕不開口。

不去問他回不回家，不去問他等下去哪，是唐辛十年修成的素養。

牧骁像是十幾歲剛談戀愛，一路緊張地把着方向盤，被評為能改變世界的大腦耗費了幾十分鐘，才驟然脫口出一句，“聽歌嗎？”

唐辛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但牧骁知道他這是同意了。這份默契是令他些許安心的寶藏，無人能超越，因為沒有另一個人可以占有唐辛十年。

于是車裏終于出現了第三個聲音，智能語音助手被喚醒，她富有活力的聲音打破了沉悶，讓氣氛輕松了不少。

智能語音助手收到放歌指令，機械地作出回應，反問，“好的，請問播放什麽音樂？”

牧骁偷偷看了眼唐辛，喉結一滾，裝作不在意地說，“放……《謝謝你的愛》。”

“好的，現在播放劉德華《謝謝你的愛》。”

音樂緩緩響起，牧骁跟着開始輕聲哼，像是低沉的和音，唐辛看着黑夜裏變化不大的窗景，漸漸感到困意。

劉德華的特色普通話在車廂裏回蕩，牧骁輕聲跟着唱，唐辛在心裏跟着唱，唱着唱着，唐辛的頭靠着車窗睡了過去。

車子奔馳在高速上，牧骁餘光看見唐辛睡了，中途在停車帶停了一下，把自己的外套蓋在他的身上。明明不太舒服，唐辛卻還是睡得很安穩。

不知循環了多少遍的前奏又開始了，牧骁看着唐辛熟睡的臉，慢慢不自覺地靠近，唐辛的呼吸悄悄緊了，藏在外套下的手也蜷了蜷。

“不要問我，一生曾經愛過多少人……”

牧骁停住，在距離夢寐以求的唇瓣很近的地方。他沒有親下去，反而偏頭幫唐辛把安全帶理了理，然後就回到駕駛座上，準備重新出發。

唐辛感到車子發動，才放下心來。

車子沖破夜色，燈光照着前路，不近不遠，在劉德華的歌聲裏向前。

“我不得不存在，像一顆塵埃。還是會帶給你傷害，是不敢不想不應該。再謝謝你的愛……”

如果唐辛真的睡了，牧骁就真的偷親了。但他知道唐辛沒睡，他只是不想面對自己。睡了快一整天的人，怎麽可能上車了還困，明明在緊張還竭力淡定，以為他看不出來嗎？

牧骁暗中勾起嘴角，用餘光看裝睡的唐辛，不去戳穿他，讓兩人保持着平衡和安穩。

這樣的時光總是短暫的，進入市區車速慢下來以後，唐辛“自然而然”地醒了過來，揉揉眼睛，還猶豫着要不要打個哈欠。

身上還蓋着牧骁的外套，已經被他捂暖和了，牧骁的氣味被蒸到鼻子裏。唐辛看着窗外，天上掉落的第一滴雨被他發現，敲在車窗上，晶瑩剔透。

H城降雨集中，這算是這個季節的第一場雨，和着人間的惆悵和歡欣，驅趕着行人的腳步，把狹小的車廂籠罩得更小。

唐辛把外套疊好，說：“謝謝。”

牧骁不是很善于得寸進尺，雖然內心無比想要趁機多索求些什麽，但嘴上還是說，“不用謝。”

這樣的疏離和禮貌給了唐辛安全感，他反而摸了兩下牧骁的外套以資鼓勵。

再遠的路途也有終點，這又不是拍公路片，一直開到小區停車場，把大雨隔絕在外面，牧骁才放他下車。

唐辛走出去兩步，感受到身後炙熱的視線，疑惑地回頭，不太确定地道別，“再見？”

牧骁終于忍不住得寸進尺，“你……可以請我上去坐坐嗎？”

這樣的問句很獨特，讓唐辛沒反應過來，但理解了語義之後，又抿了抿唇，确切地回複，“不可以。”

我剛過上沒有你的生活，你自然不可以再插足進來。

會拒絕自己的唐辛已經讓牧骁感到新奇，有什麽鮮活的在心中跳動，他試着忘記那十年，像是和他第一次見面，不再逾越界限，簡單的和他告別。

“再見，晚安。”

唐辛一直看着他的車尾氣消失才上樓，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夠多了，唐辛現在只想上去洗澡，然後看一碟老電影到天亮。

但是自己的家門口，他又看到了新的“麻煩”。

方辰蹲在那裏，看着他。唐辛站在他面前，不開門，低着頭看他，問，“什麽事？”

“我……我沒地方住了，”方辰瑟縮了一下，問，“可以讓我進去嗎？”

剛剛有個人和他問了差不多的問題，但是唐辛拒絕了。

良久，樓道裏的燈都滅了，黑暗中，方辰聽見他的聲音。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