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護工的手指要觸到撥通鍵時,又被一陣鈴聲移走了注意力。鈴聲微弱,是從樓上傳來的。

随着就聽見紀茵茵一聲驚呼,“奶奶,你怎麽醒了?”

護工聞言,多看了眼唐辛,便不管他了只顧往室內跑。

月亮半缺,院子裏就剩下唐辛一人,夜色沉沉,他腦子轉得快,什麽都在想,想任邶,想紀芸,想自己,還想牧骁。

不知道牧骁那邊怎麽樣了,唐辛想給他打個電話,又不清楚他那邊的情況,因而有些猶豫。而關于這件事的後續,他和牧骁一起工作久了,牧骁不必說,他都大概知道他的想法。

沒過多久,紀茵茵就換好衣服下來了。她過來牽住唐辛的手,掌心的汗出賣了她僞裝的鎮定,小聲說,“唐叔叔,我想去找媽媽。”

“好。”唐辛想帶她離開,轉身那一刻又猶豫了。唐辛的父母過世得早,時過境遷,心裏那份愛早已冷凝,不必也沒有渠道抒發出來。他的叔父比較遲鈍,不善于将愛述之于口,而嬸嬸和堂妹與自己不算親。結婚十年的丈夫不算是家庭的好榜樣,婆婆也沒有給他足夠的關愛,大多時候他确實會疏忽這方面。

唐辛蹲下來,話音輕柔地勸她,“上去和奶奶好好道別好不好?”

紀茵茵點點頭,伸手幫他把不知什麽時候落在發裏的小葉拿掉,乖巧地說,“我和奶奶說了再見了,她就讓我好好聽媽媽的話。”

唐辛微怔,電話鈴聲卻沒有給他發愣的時間,緊接着響起。來電號碼不陌生,是牧骁的保镖。他們來的時候急,他也沒留意牧骁什麽時候聯系了人,但心裏知道他一定都安排好了。

保镖問他的方位,唐辛帶着紀茵茵快步離開,說了外面大路的位置。保镖聽清楚以後就飛速趕來了,時間用得不長,應該是也剛好順着查過來了。

只要牧骁想,幾乎任何人的信息在他面前都是透明的。唐辛帶着紀茵茵上了車,紀茵茵上了車才放松了些,她可能覺得車裏的保镖有些可怕,因而不太敢說話,嘴巴抿着,時不時看一眼唐辛。

唐辛卻沒來得及留意他,冷聲開口問,“牧先生呢?”

“我們不知道牧先生在哪,他只吩咐我們聯系您,不過您放心,紀女士已經安全,我們現在送您和紀小姐過去和她彙合。”

“他安排好了去哪?”事情走到牧骁手裏,自然不會有太多不可預料的變故,唐辛知道他的能力,讓紀芸和紀茵茵安穩生活幾年不被人任邶找到還是不難的。

只是他本來沒必要這麽做,他和唐辛又有什麽能做到這個份上的關系呢?

“X市那邊的房子,适合小孩住,小學的位置先生也讓人一直留着。”

“他準備這個幹嘛?”唐辛捏着扶手,頭有些暈,但不至于失态。

“我們不知道。”保镖坐在前面,一臉嚴酷,但眼睛卻飛快地瞟了一眼後視鏡,“但我們和先生去過幾次福利院。”

唐辛更覺得難受了,暈得要閉上眼睛。

就是這麽糊塗。

牧骁的情人很多,逢場作戲的有,養來玩的也有,但沒有誰比得上他的地位。剛開始牧骁确實不怎麽在意他,他那時也年輕,大膽地在牧骁身上寄托着虛無、沒有指向的愛。

可是不知什麽時候起,唐辛發現自己的心也會疼。一抽一抽的,像是血液循環滞怠,功能不好。他再也不能視若無睹,再也不能毫無顧忌地虐待自己,他覺得難受,他希望先生身邊不要出現別人。

愛是排他性的。

不介意牧骁身邊有人對他好,這不是愛。一邊心痛一邊忍氣吞聲,這是病。

唐辛以為自己的阈值無限大,卻發現也有承受不住的一天。所以他着手寫下了讓牧骁親口提出離婚的計劃,把羅青送到了他的身邊。

人的感情是很複雜的,唐辛離開牧骁,不是單單純純的不愛了。他自虐式的自愈能力失效了,因為真的感受到比心病還無法承受的痛苦,讓他不得不逃。

而之所以說糊塗,是因為在唐辛開始離婚計劃的時候,牧骁已經漸漸不和情人來往。後面一年也只有唐辛插到他身邊的羅青,他像是越來越沉溺在唐辛身上,當時已經瀕臨承受結界的唐辛怎麽感受不到。

但這段不對等的關系本身就是錯誤的,不管牧骁做出什麽改變,出于為自己考慮,唐辛都“當斷則斷”了。

這也是唐辛之前和牧骁說“來不及”的原因,這場婚姻就是笑話,是唐辛作繭自縛的開端,他要逃離的除了牧骁,還有過去的自己。

牧骁并不是一朝醒悟的,他的改變早有端倪,唐辛都知道,但他沒辦法再守着殘敗的生活繼續裝聾作啞。

他要做自己生命的響雷!

他不要任何人主宰自己,不要向沉舊的心病屈服,離開那天的雨夜成了披在他身上的衣,洗着他身上十年沉積的苦。

哪怕現在知道牧骁曾經想過和他有一個孩子,唐辛也知道,自己不能改變想法。

就像《相愛很難》裏面唱:愛到過了界那對愛人,同時亦最易變成一對敵人。也許相愛很難,就難在其實雙方各有各寄望。

唐辛把這頁糊塗賬輕輕翻過,祝福牧骁有一天也能放下,找到比他更好的人。

相比之下,紀茵茵的煩惱就少了很多,但在她還不長的生命裏卻足夠重大。她會一夜長大,明白很多取舍和感情的道理,不簡單,但也不難,夾在一念和嘆息之間。

好在小孩的煩惱,都有歸處。看到紀芸的那一刻,紀茵茵跑過去撲到她的懷裏。她們抱在一起,唐辛的心才徹底落定,他知道自己和牧骁的決定沒選錯。

紀茵茵和任邶在一起,确實會過得很好,但只要看過她和媽媽在一起的樣子,高下就立判了。

這種難以割舍的感情,在是相處多年、相互扶持多年中一點點熬出來的,是最強力的膠,哪怕天各一方,也會念着對方的平安喜樂。

紀芸的形象有一些亂,但抱着女兒的她是幸福的。她抱了一會兒,就拉着女兒過來向唐辛道謝。

“沒事,你帶着茵茵離開吧。”唐辛說完,又留意到她衣服上沙暗的色塊,問,“你受傷了嗎?”

紀芸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連忙否認,“不是我的血,是牧先生的,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感謝你們了!”

唐辛的暈車症仿佛還沒好,眼前有些發黑,身形微微搖晃,一會兒才穩住,啞着聲音問,“他人呢?”

紀芸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沒有動,帶紀芸來這裏的保镖走過來,還沒開口,唐辛就先一步高聲問出口,“他人呢?帶我去找他。”

保镖連忙點頭同意,唐辛跟着他快步走,等走遠了才想起來回頭,和紀茵茵他們揮了揮手诠作告別。

唐辛以為自己會被帶去醫院,結果保镖一路上對牧骁的傷勢守口如瓶,還把車駛向了海邊。

天際微亮,已不是全然的黑,此時離天亮已經不遠。唐辛下了車,眼前還是發黑,腳步都在飄,海風吹在臉上,耳朵仿佛還能聽見夜晚海浪的呼吸聲。

一只手攙住他,輕輕叫他的名字,尾音缱绻,帶着點疲憊的尾調,“唐辛。”

唐辛聽出是牧骁,一把抓住他細看,“你沒事吧?”

“沒事。”牧骁把纏着繃帶的手往後藏了藏,“我還能站在你面前呢。”

“那些都不重要了。”牧骁幫他把頭發理好,沒有光,他憑着感覺弄,聽着唐辛的呼吸,覺得這一刻理應綿長。

“我們來這裏幹什麽?”

“你還沒吃晚飯,這裏有一家海鮮粥特別好吃,吃一點我帶你去休息,不然會不舒服。”

緊張的情緒被他一句話吹淡了,就像他說的,那些都不重要了。知覺回歸身體,唐辛才發現胃在疼,還有越演越烈的架勢。原來剛剛那麽多的發暈眼黑,都是因為沒好好吃飯,累着胃了。

唐辛伸手摸到他的繃帶,稍稍卸了防備,他們現在都疼,又都不是二十幾歲的身體,一天下來都有些支撐不住了。

唐辛輕輕地問,“你這樣可以吃海鮮粥嗎?”

“沒事。”

晚飯輕輕,他們相伴而行,天際微白,讓他們的身後拖出了淡淡的長達十年的影,一晃一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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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完結

嗯……牧骁的火葬場還沒到頭呢,差最後也最唏噓的1%,算是給這篇文所有的争議一個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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