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完結
海鮮粥的鮮香游走到身體的每個角落,撫慰了為悴的胃,唐辛的面容卻更顯得恹恹,吃得也慢,像是擡起勺子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這個點來吃的游客三三兩兩,對他們西裝革履又一身風塵而有了好奇地打量,尤其是看到牧骁挽起的袖口下纏着繃帶的小臂。
唐辛吃到差不多了,抽了紙擦嘴,安靜優雅,仍然保留着在牧家養成的習慣。有了精力,唐辛問他,“怎麽弄到的?”
“就撞了一下。”牧骁避重就輕,“攔車的時候,看着有點狠,其實沒什麽。而且我帶的人多,沒事。”
“謝謝你了。”唐辛和他對視一眼,把無盡的言語藏在了簡短的話裏。
牧骁淺笑了一下,面容舒展,包紮的地方還在痛,傷口很深,為了不吓到唐辛,他包得很嚴實,絕沒有輕易拆下來的可能。但越痛,就說明此刻越真,他沉溺其中。
“謝我就多吃一點。”
“飽了。”唐辛把碗又往裏推了一些。
“那走吧,我送你回家。”
在車上,兩人都沒有睡。
事情由牧骁處理了,唐辛自然不需要操心,牧骁沒跟他說,自然是想模糊處理。但有些事情,唐辛覺得自己還是應該明白。
“任邶,”唐辛偏頭問他,像說悄悄話一樣,“你怎麽處理?”
“我沒動他。”牧骁說這話時,仍然帶着凜傲,除開和唐辛的關系,任邶在他心裏确實不算什麽。
“嗯——”坐在車上,唐辛累得沒說話,聲音從鼻子裏冒出,拖長,聽起來有些小孩子氣。
牧骁聽了,覺得這短短的語氣像是在心上滑行,擦得酥酥麻麻。
他很想讓唐辛再哼幾次出來。
于是自己的語氣也更輕了,像是夫妻間的細語,“他還沒把人帶到鑒定所,我就攔住他了。救走了紀芸,我就放他走了。當然,我也讓人收集了些他構害紀芸的證據,發給了紀芸,如果他想做什麽,也算有把柄在手裏。”
唐辛閉着眼睛,笑了一聲,牧骁做的和他想的差不多。也不知道是他太了解牧骁,還是兩人默契到能想到一塊去。
還是世事唏噓,這麽默契,夫妻的緣分也到頭了。好在他們還是不錯的合作夥伴,牧骁還能做他的上司,自他接受了這層身份,心裏對牧骁的怨恨也減輕了。
唐辛到家,才從兜裏掏出沉睡已久的手機。他開機,任邶的電話馬上跳出來,在此之前,他的未接來電一直累積在通知欄。
在斬斷孽緣這方面,唐辛經驗已算豐富。他把電話卡抽出來,指尖輕輕捏着,擲到窗外去,訪客不斷的電話卡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二傻不太明白他的行為,有些惆悵地看着窗外,以為主人跟他玩了一個不可能完成的尋回游戲。
唐辛看了它一會兒,點點他的腦袋說,“傻狗。”二傻叫了一聲回應,唐辛就在他的面前慢慢蹲下,把自己剖開,讓脆弱的疲憊和憂愁展現在普通的四腿生物面前。
“我想……離開。”
“這次只帶上我自己。”
*
唐辛的能力沒人能質疑,他手下的項目越來越漂亮,位置也越來越高。有些人不服氣,被前輩敲打提點,“注意自己的嘴。這位唐先生,比我還要早進來,而且當時已經在核心位置。這些算什麽,你看到的只是他做的十分之一不到。也不怕告訴你,他背後,是牧家那位。”
牧家那位,還能是誰。
誰不知道,自牧骁斬斷情根以來,改變了自己銳利幹脆的行事風格,代以用更緩和缜密的手段達到目的。有些小報說,可能是牧骁某功能受損,也可能是牧骁極度鐘情哪位神秘人,致使他的行事作風轉向保守派,追求減少風險,力圖穩定。
當然都是些子虛烏有的小道消息,牧骁甚至都不過眼。人常說,年近不惑性格習慣都已穩定,難以易更。
牧骁卻為了唐辛在改變自己的性格,學着以低卑謙遜的姿态愛他。感覺很難,就像把自我收縮到極致,把愛人崇為天神。好在他有範式,那個一直在心裏的,還是二十幾歲模樣的唐辛。
真正的唐辛并不這樣,他更有禮、無情、滴水不漏,不像二十幾歲的時候,帶着熱情和朝氣。
其實唐辛剛接手工作,根本不适應,手忙腳亂的,笨拙又努力。那時候牧骁還不欣賞他,他更沉溺在那些在燈紅酒綠裏阿谀谄媚的情人。
但牧骁會親手帶他,給他更多的耐心和時間,直到唐辛成為出色、優秀的一把手。也是在這段時間裏,他把唐辛身上另一些東西給磨掉了。
他還記得,十幾年前的大洪水,唐辛丢下所有工作跑去報名當志願者。他坐着載有牧家捐贈物資的貨車跋涉千裏,和一群志願者穿着印着企業logo的衣服,把自己的命懸在生死線上。
洪災之後,牧家旗下企業的股票高漲。一向苛責唐辛的老太太也漸漸沒了聲音,沒過多久就跑到長明寺潛修了。
這樣的唐辛,怎麽就沒了。
這麽想着,就來電話了,是唐辛。
牧骁看看時間,他的會也開完了,應該差不多要坐上回國的飛機了。
他接通電話,叫了聲“唐辛”,那邊一時沒有回音,他忽然不知道說什麽了。
這兩年多,他們私下交流的時間少。唐辛像是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裏,從s市搬了回來,還在他手底下工作,但他們見面的機會卻減少了。
難得有機會打電話,也是公事公辦地對談,鮮少對聊。那天海邊的并肩就像是個夢,和着舌尖的海鮮粥味,一點點淡去。
他常常關心唐辛的生活,得到的回複卻很單一。但也算是個話題,牧骁放松了下來,問,“怎麽樣,在那邊還順利嗎?要回來了嗎,我去接你。”
“不用了。”唐辛的聲音從遠洋那天而來,夾雜了海風的鹹澀,“我不回來了。”
牧骁喉頭一哽,不知發了個什麽音,辦公室裏頭的東西都嚴雅高端,哪能明白他內心的波濤亂流。
“這麽快嗎?”
牧骁知道他在那邊買了房,在那邊準備好了工作,還早給他打了報告……但沒想到這天這麽突然。
“嗯,這邊剛拿下融資,還有好多事情要處理。”唐辛說話淡淡的,有點沙啞,牧骁想了想,他好像學會了抽煙。
兩個人,曾經那麽近。
近到,牧骁的抽屜裏還放着一只絲絨戒指盒。
像是為了找點話說,唐辛問,“二傻怎麽樣了?”
“還好,不大愛動了,和難養活一起在家裏睡覺。”
“哦……”
像是又要沉默了,牧骁趕忙問,“最近身體還好吧?胃病還有嗎?”
“沒有了……”尾音遠了,牧骁挨着耳朵聽,好像那頭有非常甜膩年輕的聲音在叫唐辛的名字,疊着詞叫,叫他“糖糖”。
“我這邊不方便,”聲音又回來了,唐辛問,“你……還有事嗎?”
牧骁甚至能感到有兩個呼吸聲對着聽筒,他苦澀一笑,回道,“沒有了,你多保重身體。”
“你也是。”
“嗯,再見,唐辛。”
“再見。”
電話挂斷。
牧骁從抽屜裏找出一個檔案袋,抽出第一份資料,上面附着一張照片,是唐辛和另一位長發男子手挽手的樣子。這位長發男子長得高挑,是個混血兒,長相柔朗,性格開放活潑,在社交賬號上發了不少跳脫反串的照片。
一切都變了,唐辛逐漸變成了一個他不認識的人,只身去到大洋彼岸,歸期未定。他仍在這裏,守着自己沒用的愧疚和懊悔,不知要挨過凡幾的歲月,不知要熬過唐辛身邊多少的人。
時間總是過得快,牧骁并非沒機會再見到唐辛,有時他們會相遇,談完工作後聊兩句,然後分別。
唐辛也不再長情,身邊的人換的不快,但也非一直都是那一個。
唐辛四十歲生日的時候,他在大洋這邊辦了一個巨大的排隊,邀請了當地的名紳富豪,鞏固了自己的人脈。夜晚,他疲累狼狽地癱倒在沙發,家裏的菲傭卻說今天到了個國際快件,她看名字像是有個“牧”,害怕是工作快件,就給送了過來。
唐辛心想,是工作也好,就能痛快地成為最後一根稻草壓死他。
他拆開,裏面确是一把做工高級,形制漂亮的黑傘,傘柄摸着很舒服,還刻着牧骁手寫的金字——“Tang”。
這是一把手工傘,高級,但沒有任何品牌、個人标記。
還有一張帶香氣的賀卡,只有三個字,足以讓唐辛悵然地點一根煙。
“你需要。”
有時候猝不及防,回憶和現實打個照面,便會驚嘆時間潮汐的可怕,在人身上刮刮扣扣,不知剩下個什麽。
*
牧骁四十九歲的時候,肝出了問題,被迫放下工作,躺在病床上由着醫生上下查看。
地球不是沒了他轉不了,只是他不太敢停。
病房太靜了。
他會很想念唐辛。
唐辛在遠洋之外過得很好,一個人,工作、旅游、健身、學習,充實又滿足。
這個他摸不到,只能想想心裏那個,永遠年輕、永遠一個模樣。或許這個有些委屈,但他們相愛。
牧骁看着天花板,到了這個年紀,欲求變得簡單,沒事的時候就只做些輕松的事。在病床上躺了兩天,他想去打打高爾夫舒展一下身骨。
此時有人敲門,牧骁整理了一下姿态,沉聲道,“請進。”
唐辛抱着花站在門口,一身得體的服飾,還有精心打扮過的頭發。
但他不再年輕,臉上有了細紋,小聲說着他身上的故事。
唐辛走到他身邊,把花放下,慢慢在床邊坐下。牧骁伸出手,想要摸他,唐辛接住他的手,用自己的掌心去溫暖他有些冰涼的手。
“你老了。”唐辛握着他的手,輕聲說。
“難看嗎?”
唐辛搖頭,說,“我也老了。”
“沒有,”牧骁咳了一聲,把話說清楚,“你還和以前一樣。”
唐辛目光柔和,看着他說,“不是二十多歲了。”
“二十歲的唐辛一直被我藏在這裏,沒有人能帶走他。”牧骁牽着他的手,放在心口上。
“是嗎?”
“嗯。”牧骁眼眶有些濕潤,“一直都在。”
唐辛拍拍他的手,寬慰道,“好好治病。”
“你留下嗎?”牧骁的嗓子又不好了,說起話有點像破風箱,不得已又咳了一聲。
“嗯,回來找點東西。”唐辛和牧骁的手依然蓋在心口,溫暖隔着薄薄的病服催發心裏的春芽。
“找什麽,我幫得上忙嗎?”
“幫得上。”唐辛說,“之前我把自己丢了,現在想找回來。”
唐辛抛棄了過去的自己才獲得了新生,這副新生的骨骼總算長成,能撐起一個強大的心靈,還有足夠的勇氣回頭找尋自己。
牧骁有幸,一起等待被拾起。
牧骁笑着流落一滴淚,攥着他的手拍拍自己的心口,驕傲地向他炫耀。
“在這、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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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了!我還以為十二點前寫得完,估算錯誤,抱歉!
這個非傳統的HE結局我很喜歡。我最早,就是想寫一個“追妻火葬場”的故事,不是簡單的悔恨和可憐,而是兩個人怎麽改變。
這個故事寫到中期的時候,我感覺都要被罵死了,還好影響不到我(打不着打不着哈哈哈哈哈哈(并沒有這麽驕傲,只有一點點))。單機碼字可以,沒有熱度也行,起碼有一個人看,小狗就會寫完。
這篇文本來的設置就是短篇,其實寫到六萬多已經有些超乎我的想象。期間由于大綱粗糙,有時寫到關鍵點會痛不欲生,看文過程中有任何強硬轉折的地方,都是我的問題,感謝包容。
關于唐辛,我想說很多,和大家說說他的性格他的變化他的everything。但又何必,一方面我現在真的好困,另一方面,前面已經有六萬字了,我又何必畫蛇添足。看懂就看懂了,看不懂拉倒,當看了個胡說八道的小故事就好。
接下來,會繼續回去寫《風紀戀愛守則》。這裏面有兩個傻叉等我,我要和他們歡脫無腦地轉圈圈去啦!
太困了太困了,再見,感謝你們!點贊評論我都看到了!小狗愛死你們啦!
vb:野狗拔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