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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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行并沒想到自己随口那麽一說讓季恕的心懸了整天,直到下午他們出發去拍年末的雜志內封,都依然不在狀态;此時,暖氣充足的棚裏,攝影師叼了根煙,蹲在相機後面不耐煩地點名罵:“季恕,你還能不能拍了?”
季恕回過神,大夢初醒似的,聽見鐘悅和李知行正你一言我一句地為自己說好話,坐在他旁邊的慕鶴軒關切的眼神遞過來,他這才輕輕搖了搖頭,态度端正地道歉:“對不住啊趙哥,昨晚可能有點沒睡好,我去趟洗手間成嗎?”
攝影師叫趙鵬,算是他們半個固定攝影師,業內知名的刻薄毒舌;聞言,連話都懶得說,只沒好氣地從鼻孔重重哼了一聲。
季恕知道這算是同意了,他又彎着腰道歉,在其餘幾人補妝的間隙裏出了門,撲面而來的寒風沒吹散他心裏愈發重的焦慮,他低頭握着手機,一句沒打完的話卡在和楊明的對話框裏很久:[楊哥,我想搬——]
搬哪兒去呢?
季恕打下這半句話的好幾個小時裏,他都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他一直不願意面對這個事實:即使隊友和睦,氛圍良好,他們也就只能止步于此。或許之後合約到期,還能是很好的朋友;或者幹脆就各奔東西,彼此之間再也不聯系,總之沒人能給他一個長久的、不用擔驚受怕的居所。
這個居所應該有一個名字,叫做家。
季恕其實從小到大都很會自欺欺人,他把輾轉在各個親戚家裏的那張小床當作過家,把福利院的塗鴉教室當作過家,後來陰差陽錯進了娛樂圈,又瞞着所有人偷偷把宿舍當做自己的家。可是冷冰冰的現實把他的幻想一次次打破,到現在,哪怕他只是想要安穩度過與隊友共度的時光,好像都沒辦法做到了。
帝都的天愈發冷,他一個人穿着單薄的攝影服裝站在洗手間鏡子前,攥着手機的那只手被凍得失去知覺,停了大約一分鐘,終于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那句沒說完的話到底還是沒能發送。
他眼眶幹澀得厲害,幾乎不敢看鏡子裏的自己:因為他比誰都明了,即使今天不說,這個宿舍他也住不了太久了,每晚零點一到,他就像一具不會動的屍體,房間裏一共就住了他和李知行兩個人,早晚紙包不住火,要露餡的。
長痛短痛原來一樣痛,他早該想到這一層。
洗手間的門突然被推開,他下意識偏過臉,看見齊胤正接着電話往裏走,雙方均是一愣,齊胤似乎也還對他有點印象,朝他友好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手機,之後便繼續對着電話講:“……不好意思啊姐,不是我不肯給你這個面子,是今朝他身體不舒服,實在沒法參加您這個活動。”
他語氣聽上去帶笑,但表情卻一點笑模樣都沒有,大約是對面說了什麽不識好歹的話,過了幾秒,臉色徹底陰下去:“您這是什麽意思?”
後面的話不方便外人再聽,季恕識趣地退了出去,但又忍不住想:齊胤都在這兒,那謝今朝是不是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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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齊胤說謝今朝身體不舒服,是不是昨天晚上衣服不好好穿,着了涼?
他仍處在極度的不平靜中,于是不由自主地向謝今朝移了情,思緒轉過一輪,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關心實在有點多餘;他在心裏覺得自己可笑,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了腦後,漫不經心地往攝影棚走,又拐過一個轉角,赫然看見謝今朝背了個雙肩包站在那兒,拿牆壁當墊板,正踮着腳在白紙上寫歌詞。
對方穿了件水紅色的衛衣,帽子很大,上頭小熊耳朵支楞着,幾乎要蓋去半個腦袋,怎麽看怎麽顯得乖巧,就像——
就像……等家長回來的小學生似的。他腦子裏突兀地冒出這麽個想法來。
對方寫得入迷,沒發現他就在身後不遠處;過了沒多久,又大概是不太滿意,猛地在原地一蹦跶,把紙揉吧揉吧朝後扔,不偏不倚地砸在他腦門。
被揉得亂七八糟的紙團順着季隊長優越的臉蛋向下滑行,謝今朝久沒聽見紙團落地的聲音,很納悶地一轉頭:倆人面面相觑,都覺得十分荒謬,過了一會兒,季恕沒忍住,轉開頭笑了。
這一笑可不打緊,謝今朝臉猛地又紅了,還隐隐有向脖子蔓延的趨勢;從前活在鐘悅嘴裏冷靜自持的小謝前輩可不是這樣的,季恕覺得好玩,故意逗他,捂着額頭哎喲哎喲地叫:“好疼!”
“對、對不起!”
謝今朝臉不紅了——估計是被吓白的,他摳着自己的雙肩包背帶,想往季恕這邊走,又怯怯的,遲遲不敢邁出腳步;左右權衡糾結之下,最終也沒走過來,只是問:“傷到哪兒了?”
“額頭。”
季恕把手掌掀開給他看,确實是紅了一塊,配着精心化過的妝莫名顯得有點可憐兮兮;謝今朝下半身不動,探着脖子往前仔細瞅,在确認季恕确實因為他而“負傷”之後,眉毛非常悲傷地向下耷拉,攥緊了書包帶又問:“那你要,什麽?”
季恕花了幾秒鐘反應過來謝今朝是在問自己想要什麽賠償,頓時對這種人傻錢多的大款行為有點哭笑不得;他剛想說自己是在開玩笑,但望着對方清澈分明的眼睛,一句話臨到嘴邊又拐了個彎,那些從剛剛起就被他刻意壓制的情緒在此時變本加厲地翻騰,叫他鬼使神差地開了口:“你再——”
“算了,跟你開玩笑的。”他彎起眼笑了笑。
他其實那一刻突然想要說:謝今朝,你再施舍給我一個家吧。
你那麽厲害,能給變成小貓的我一個家,那能不能也給作為人的季恕一個家呢?
可得寸進尺不是季隊長的美德,幾乎是這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他就意識到了,對陌生人提這樣的要求究竟有多麽不合時宜。
正好齊胤接完電話走過來,于是這個話題就這麽被翻了篇,等到救星的小謝老師也明顯長松了一口氣,他對齊胤指着地上的紙團,憋了半天,語速也沒能加快多少:“砸……”
齊胤一愣,看了看旁邊無辜的季恕,又看了看自家孩子,半晌,有點為難地道:“啊,我寶,這不好吧,砸人家幹嘛呢?”
謝今朝:“……”
他緩慢地翻了一個白眼:“沒有,讓你砸人,是砸到了。”
齊胤又一愣:“砸到你了?傷着沒?”
“我——”
謝今朝沒來得及說話,齊胤撲通往地上一趴,對着那個紙團猛拍了幾下:“壞紙團,壞紙團,砸我們寶寶幹什麽,壞紙團!”
季恕:“……”
謝今朝:“……”
小謝老師的臉又開始紅了——從之前的情況判斷,季恕合理推測是被氣的,這次說話都不打磕巴了:“齊胤,你是不是有病。”
齊胤笑嘻嘻地:“多罵幾句,我愛聽。”
謝今朝氣得扭頭不和他說話了,他這才正色,轉頭跟旁邊看傻了的季恕道歉,護短護得令人嘆為觀止:“對不起啊,他就這樣,一寫東西就忘了自己在哪兒,跟在自己家裏似的到處亂丢,我回頭說他。”
季恕想起謝今朝家裏滿地都是的紙屑,非常理解地點了點頭:“沒關系。”
“這樣吧,”齊胤想了想,抽出自己一張名片,“我記得您叫季恕對嗎?季先生,真的非常不好意思,如果您有什麽不舒服可以随時聯系我。”
齊胤的聲音低了很多,幾近氣聲:“也感謝您讓今朝……就當我欠您一個人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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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謝:讨厭沒有邊界感的經紀人:(
【朋友們好,以防昨天有人沒看見請假所以今天我再說一遍,昨天沒有更新是因為我在搬家收拾屋子,昨天的更新我會挪到本周六來寫!愛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