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回山莊的路上白璇一直睡得昏昏沉沉, 馬車裏實在比破廟不知強了多少倍,渾身的疲倦在躺到軟褥上時都一掃而光了, 連指頭都不想擡一下。

沈晏也在一旁睡得很熟, 馬車在一段石子路上颠簸了很久,他都沒有一點要醒的樣子。

白岚似乎是沒有睡,馬車畢竟還是風大, 尤其木窗附近, 她便讓白璇坐到靠裏的地方,自己坐在窗邊擋着風。白璇阖着眼睛, 但還是能感覺到白岚一直在捏着自己的手指尖, 視線也總是飄到她身上。

白璇能理解她的忐忑不安,不管是因為這次的事,還是一直以來的寄人籬下。就像她從前在小姨家裏的局促一樣,那種無論怎麽努力, 還是一直只能做個外人的感覺,尤其是今日白溫景和沈慎之都在,白岚的不自在她都看在眼裏, 其實有點兒心疼。

只是她現在也做不了什麽, 甚至連一句理解和寬慰的話都沒法說。

這裏離山莊還有一段距離, 就算是抄小路怕也沒法在天黑之前回到山莊,白溫景就索性帶着他們走了大道, 至少還安全一些。

到了傍晚的時候他們終于走到了重山山腳下,剛下過雪不久,夕陽的光似乎都顯着柔和的暖jsg黃色,少了一些蕭索的味道。

白岚捏着白璇柔軟的指尖, 有些心緒難平。

她知道此番白溫景定會對自己有所不滿,只是沒想到他竟然看在白璇的份兒上一句重話都沒有說, 這也不知是福是禍。

那日容園之後,她的确是按着自己說與白璇的,慢慢對白溫景放下了成見。本就是一樁說不清的事,誰也不希望有那樣的結局,她是恨過白溫景,但這恨卻不能恨上一輩子,她也總不能一直活在過去。

有時候想起來,她都不知道自己記恨的到底是什麽,是白溫景一時膽怯的行為,還是自己多舛的命運。

當年白溫景在她父母身死之後,打點好了所有的事務,且在江湖上廣而告之,白岧昔日若曾有過什麽得罪的,賬也都算在他頭上。要知道白岧是最不怕事的人,得罪過的江湖門派與朝廷權貴自是不在少數,白溫景這些年來為了她爹娘身後事,做了多少,承擔了多少,她也都看在眼裏。

這些事,越是去想,就越是千絲萬縷的理不清楚。

白璇似乎是有些冷,在睡夢中往她身邊湊了湊,将手也蓋到了她裙擺下面。白岚笑了笑,從旁邊的小架子上拿了一個披風過來給她蓋上,心裏軟得一塌糊塗。

山莊裏的消息向來是靈通的,尤其是發生了這麽大的事,雪柳和奶娘也都知道了現在白璇下落不明生死未蔔,心中着實擔憂,一整天都守在山莊門前,坐立不安。

在路上的時候白岚也有些迷糊了,等她暈暈乎乎睡了一覺醒來後,發現被自己握在手心裏的白璇的手竟然不知何時變得滾燙了。她趕緊去摸白璇的額頭,才發現她發了燒,身上也都是燙的,可現在離到山莊還需要一段時間,她便趕緊去找白溫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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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溫景聞言馬上命車夫加快了速度,終于趕在天幕徹底黑下去之前趕了回去。

山莊正門前的明紅燈籠已經被點亮,遙遙地照着歸去的方向和山莊前連綿的山路。

雪柳在看到白璇被白溫景從馬車上抱下來時急忙迎了上去,奶娘也已叫了郎中過來。

衆人手忙腳亂地去到了白璇的房間。

白岚沒有過去,只能站在門口的案幾旁看着衆人在白璇床前忙碌。

沈晏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小聲問她:“白璇怎麽樣了?剛才出來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麽?”

白岚搖了搖頭,道:“應該是受了風寒,而且腳也被凍傷了,才有些發燒。”

沈晏寬慰她道:“應當沒什麽大事的,你也不用太擔心。”

白岚撇開了這個話頭,轉身看了看門外,兀述正一個人遠遠地站在院子裏,身旁有幾個人在看守着他。

“義父有說打算拿他怎麽樣嗎?”

沈晏環顧了四周,見無人注意他們這邊,就湊到白岚的耳邊告訴她:“今日我偶爾聽到白叔父和我爹說起這事,像是有可能打算将他留在山莊裏。”

白岚正想說什麽,那邊郎中已經給白璇看完了病,就去白璇床邊看了看。果然只是因為風寒,再加上之前心神一直太緊張了,現在乍一安穩下來,積攢下的疲乏就一起湧了上來,只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就可以恢複。

白溫景伸手摸了摸白璇因為發燒而有些潮紅的臉,還有汗津津的額頭,嘆了口氣。

白岚走上前了一步,小心翼翼道:“義父,我留下來照顧妹妹吧。”

白溫景點點頭,道:“你照顧她我也放心,晚上注意些不要再受了寒,你也去換兩件厚衣服,剛才叫廚房裏做了些吃的,你先去吃些墊墊肚子。”

白岚都應下了,白溫景又守着白璇待了一會兒,才離開去處理自己的事情。

他出去的時候兀述還在院子裏站在,好像連腳下的位置都沒有挪動一點,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現在已經天黑入夜的緣故,白溫景覺得兀述看向他時眸子格外的黑沉,還帶着幾分與生俱來的兇狠,就像一頭真正的未經馴化的野狼一般,只是畢竟還是幼狼,尚不足懼。

“你跟我過來一下。”白溫景指了指兀述,兀述便擡頭直視着他的眼睛,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那軻族天生就與漢人不和,是世代的仇敵,這是他生下來以後,周圍所有的人,包括他的爹娘都在告訴他的,如果可以選擇的話,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想要在一個漢人手下為自己尋生路,可現在他卻別無他法。

白溫景将他帶到了自己的書房裏,然後只留下了左樓在,其餘人都退避了出去。

兀述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他習慣的是大漠孤煙,是天寒地凍時還搭在草原上的營帳,是夜裏哀嚎的狼群,卻從來不是這樣的一方窄小天地。即使站在暖爐前,都會覺得有些局促,束手束腳。

白溫景先在榻上坐了下來,不用說白璇她們,就是他方才心裏也是起伏不定的,現在才終于覺得踏實了下來,能有心思好好理一下那些千頭萬緒的事,他想了想,開口問兀述道:“你說你是那軻族人,又為什麽想要逃出來,寧願到中原謀生也不想回去?”

兀述尚不知從何說起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給白溫景講了自己父親被誣陷背叛那軻的事。

白溫景聽了之後沉吟片刻,兀述說的話倘若都是真的,他的父親确實沒有去勾結漢人卻反被冤枉的話,只怕不僅僅是私人恩怨。

他前段時間也聽說了那軻族的王過世的消息,現在新王已經繼位,必然會想要清理一批從前對他父王忠心耿耿的老臣,再加上他的父親非常得先王重用的大将,如果此時有小人趁機作亂,新王當然要順着臺階下,把握好這樣一個難得的機會,收回原本分出去的兵權。

兀述是當真回不去了,他如今單槍匹馬,再加上年紀尚小,根本什麽都做不了。

白璇與兀述有約在先,再加上想要安排這麽一個人,給些溫飽,對白溫景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白溫景便想讓他自己随意挑上一個地方,他會給他路上的盤纏,還有足夠在那裏安頓幾年的銀兩。

可是兀述卻遲遲沒有選,直到白溫景有些詫異地擡頭看他,兀述才開口道:“我想留下,留在這兒跟着你做事。”

白溫景笑了兩聲,問道:“理由呢?”

兀述直視着他的雙眼,不帶絲毫的退避:“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敵人,而且我很了解那軻族,我的父親曾經每日都帶我去那軻的軍營,你想知道的我都能告訴你。”

白溫景擡手拿起茶杯,輕輕撇開上面漂浮的茶葉,道:“你說的那些,只要我想知道便有辦法去知道,又何須你來講呢?再等幾年過去,你知道那些也都沒用了,我還留着你做什麽?”

兀述一時間啞口無言,可他确實想留下來,如果離開這個地方,他想回來恐怕也不會那麽容易,而且想要報仇也不會再有什麽資本。

白溫景一盞茶喝盡,兀述還是沒能再說出什麽足夠讓白溫景留下的理由,只是堅持道:“我想報仇,留在這兒我才能有機會,你們漢人想做什麽,我也會幫忙。”

他張口閉口的你們漢人,卻又恨着自己的親族,白溫景沒有戳穿他言語裏的相駁,不過心裏也有了打算,就道:“等明日我再給你安排。”

他沒有直接說讓他離開,兀述心知此事還有挽回的餘地,心裏先松了一口氣。

他回到給他安排的住處時,恰好路過了白璇的小閣樓,閣樓很高,他也看不清裏面的情形,只是遙遙地隔着紗窗看到了那個搖曳燭燈下的模糊身影,他看不清那是白璇還是其他的什麽人,可還是停下來看了幾眼。

一整天都沒有再下過雪,天氣便格外清朗,繁星從雲層後顯露出了蹤跡,又寂寞又清冷。

白岚将燈火挑起,便重新坐回了白璇的床邊,握着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小聲道:“快點醒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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