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白璇還是不信, 畢竟她這也不是頭一次坐船,船槳劃水聲, 不小心磕碰到船身的聲音, 她還是jsg能分辨得出的,都不應該是那樣的動靜。
白溫景看她還蹲在旁邊一臉茫然,笑了笑, 問道:“按理這船上是藏不了人的, 璇兒聽到的是怎樣的聲音?”
白璇也難以形容,她想了想, 用手指在桌上叩了叩, 又在船板上叩了叩,一個略清脆,一個略低沉,可都與她聽到有些許不同。除了那聲音, 白璇從船艙裏一路走來,都覺得自己身後仿佛有一雙眼睛在始終注視着她,如同芒刺在背, 竟讓人平白生出幾分駭然。
“都不是, ”白璇面有難色, “不像是這樣的聲音,我也說不出。”
白溫景擡手捏了捏她的臉, 笑道:“也罷,不必擔心,這船上這麽多人看着,不會出事的, 要是再有什麽異狀,就過來找爹爹。”
白璇只得先這樣應了。
老船夫在這江上劃了幾十年的船, 可江水波浪起伏,難免還是會有些晃。白璇進到船艙裏時,就覺得腳下有些不穩當,她伸手扶了一把船艙內壁,可觸手的卻不是一片粗糙,而是一個冰冷而光滑的東西,她下意識地猛地往後退了一步,舉起了燭燈,卻發現那裏什麽都沒有,真是如在夢中。
大概是因為有些驚吓,她走到船尾時臉色不太好看,白岚問她:“怎麽了?被義父罵啦?”
白璇幾步過去坐下,看到了一旁興致勃勃地看着江面的小男孩,心裏忽然有了點不好的猜測。
“姐姐,你有沒有感覺到身後好像一直有人在盯着你?”
白岚搖了搖頭。
雪柳聽她這樣說,笑着湊到她們倆面前,問白璇:“小姐,你是不是昨晚被吓到了?沒事兒的,這青天白日,真有鬼怪也不敢出來。”
白璇還真的是覺得被什麽厲鬼纏上了,畢竟雖然發現了那個要害自己的小女孩,但當時她在窗外看到的那個白色身影卻還是沒能知道是什麽,按照窗戶的高度,不可能是那個小女孩,如果她在外面墊了什麽凳子之類的,她們也沒可能聽不見,實在是蹊跷。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了黃昏時分他們上了岸,白璇才終于感覺到片刻的輕松,好像那樣用陰鸷的視線一直凝視着自己的人也随着船停留在了岸邊一般,得以卸下一身重負。
潮城更偏南,離都城近一些,秩序多少都比朔城以北更加井然,進城後看到的街市上也要更熱鬧。
白溫景早些年曾在此地與蘭容住過一段時間,因此置辦下了一處小院,當年離開時交給了自己一個已經年老卻家中無兒無女無人贍養的屬下打理,也能給他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這次時隔多年重新回來,就直接帶人去那裏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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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隔了一道江,這邊路上的積雪顯然是少了許多,露出了青石磚地,還有黑瓦白牆。
沿着一條幽僻的小巷進去,不過多久便看到了那個小院。院門是半開着的,隐隐約約能看到一縷炊煙袅袅升起。
可白璇一眼看到的卻是門前的那棵樹,因為落盡了枝葉,系在上面的紅布條就越發顯眼。
她走過去随手踮着腳尖看了看,卻是愣了一下,那上面分明是白溫景的字跡,盡管略有些稚嫩,卻還是一眼認得出,除此之外便是一樣蠅頭小楷,不必想也知是蘭容了。
“白首永偕,花好月圓……”白璇不知不覺念出了聲,恰好被白溫景聽到了,輕咳了一聲道:“這是當年我和你娘剛成親的時候寫的,沒想到這麽多年了還沒有都褪色。”他說話時神情也有幾分懷念,臉上是難得一見的溫柔。
白璇又翻着看了幾個,卻無意中在一個自己探不到的枝頭上看到了那樣一句:生則同衾,死則同穴。
白溫景面上也有些不好意思,拉了白璇帶着她一起去敲門,沒讓她再看了。
白岚沒有跟過去,她站在樹旁愣神,手裏捏着幾根紅布條。她印象是蘭容是性情最溫婉的人,竟不曾想過她也有這樣一顆熾烈的心。
她記得自己的爹娘說起過白溫景和蘭容成親時,恰好是白溫景當年勢單力薄被風索樓到處追殺逃命的時候,性命懸在刀尖之上。蘭容偏要在那時嫁給白溫景,定然也是想到過自己可能會面對的事,可後來……都是造化弄人啊。
白璇一見生人還有些窘迫,偏偏白溫景要讓她去敲門,白璇就回頭喊了白岚一聲,白岚回過神來,放下了手中的紅線盟約,向她走了過去。
過來給他們開門的是一個滿面滄桑的老者,看年紀已是古稀之年了,起初看到站在門前的白璇還有些不解,再一見到白溫景,竟有些老淚縱橫了。
他俯身便要拜,卻被白溫景擡手攔住,道:“進屋說吧,我們大約是要在這裏暫住幾天了。”
這院子裏只住着老人一個人,自家打理着菜圃,又養了些雞鴨,隐在這鬧市之間也算是一處桃花源了。
白璇聽白溫景說,這老人本姓李,是從白溫景小時便跟在身旁的,幾乎是看着他長大,後來有了山莊之後,又一路追随,幾次救他性命,算得上是恩人了。
老人自己一生沒有孩子,看到白璇兩個就格外喜歡,翻箱倒櫃地找了許多幹果小吃擺在桌上。
“你們今天來得正是時候,潮城這兩天正是登乞兒節,晚上集市上熱鬧得很。”
白璇倒是還記得這個節,當初是自己随手編了一個,其實有些像乞巧節,只是這個是要去廟裏拜神明,能祈願來年心願得償,覓得情郎的。
大啓朝民風開放,因此這幾天在夜晚結伴去廟中的女孩不在少數,白璇雖然現在對這些沒什麽想法,不過去看個熱鬧還是可以的,再者,白岚又不一定也沒有想法,這古代十六七歲嫁人的是多數,白璇有時候看着白岚成天和自己待在一起,去了外面又時常冷着一張臉,都替她擔心,何況這幾年本來應當偶遇幾次男主,卻連個影兒都沒看見,也只怕是個沒指望的。
白璇拉了下白岚的胳膊,道:“姐姐,我們晚上去看看吧!”
白岚點點頭,“好,我也是頭一次來潮城,去轉轉吧。”
晚上兩個人想着出去,因此飯也是急急地吃了就走。天氣略有些陰,烏雲遮住一彎皎月,路面有些看不分明。
廟會那條街也不是太遠,就沒有騎馬,兩人走路過去。
一路上都是三三兩兩攜伴而行的人,二八年紀的女孩,頭上挽了發髻,又戴了花簪,笑語晏晏,活潑生動。
小廟就在街市最靠前的地方,遠遠地能看到冉冉香火氣。
白璇想要進去拜拜,白岚卻不太樂意。
“看着也沒什麽意思,蕪州那麽多的廟我們每年都去,也不缺這一個了。”
“可意義不一樣啊,聽人說這廟比月老都靈,說不定我們今天去拜了,過幾日你就遇到喜歡的人了。”白璇笑道。
白岚有些無奈,可看她那麽想去,也只得陪她一起。
“我說不準就不嫁人了,哪兒還自己想着要往上湊。”
白璇依然是笑:“你現在這麽說,将來有了喜歡的人就不會這樣想了,說不定還要謝我,今天帶你來了。”
白岚不情不願地被拉了進去,和白璇一人拿了幾炷香。
這廟裏供的是乞兒神,原本只是婦女求子去拜的,後來就不限于此了,少女老人也可去拜,願意乞什麽那就是各人的事了。
白璇也沒什麽可求的,每年和白岚去一次蕪州重山那邊的廟裏,也只是求個來年平安,早日回家而已,這話都被她說成了陳詞濫調,可她既然在山莊裏,既然在這樣一個朝代,平安只是一時,回家也是奢望罷了。
白璇拜過後起身,她正要把香插‖進香爐裏,身後卻覺一陣涼風拂過,立時打了個哆嗦。
她回頭去看,身後只有來往的香客和煙火,白岚站在不遠處等她。
也不知是自己想多了還是這廟裏有古怪,白璇不敢再久留,拉着白岚往人潮密集的街市上走了。
剛拐過街角,還沒來得及走幾步,白岚忽然伸手拉了她一下,伸手指了指身後。白璇這時才知道自己方才并不是錯覺。
兩人心照不宣,略微加快了些腳步,在人群中穿了幾個來回,又繞到了她們來時路過的一個巷子口,然後快步走了進去。
那人倒是有些大意,竟就這樣跟了過去,且腳步聲也沒有怎麽收斂,剛一走近白璇便聽到了,只是卻覺得這腳步聲有些熟悉。
只待那人一腳踩進了小巷的黑暗中,肩頭jsg便立時悄無聲息地搭上了兩把劍,脖子上有些微的刺痛,那人停下了腳步,卻是笑了。
這笑聲比腳步聲更讓白喧鬧感覺到熟悉,只是巷子裏太黑,又時隔多年,一時半會兒還是沒能聽出來,倒是白岚先反應過來,把劍收了回去按着那人肩膀讓他轉了過去。
迎着外面街市上的燈火,白璇這才看清了那張俊眉星目的少年臉。
“沈晏?!”白璇吃了一驚。
她們已經幾年都沒有見到沈晏了,沒想到變化竟然這麽大,只是從眉眼和神情才隐約能認得出。
沈晏笑了兩聲,嘆道:“我還以為你們會再等一會兒才能發現我,沒想到這麽快就被看到了,着實無趣。”
既然是熟人,就不再巷子裏站着了,三個人走到街上,白璇忍不住用劍柄打他:“你可真行,我們還以為是被誰跟上了。”
不過白岚倒是想起白璇在船上時就說好像有人在站着她們,便問沈晏:“你什麽時候過來的?幾時跟上了我們?”
沈晏笑道:“你們前腳從朔城離開,我就趕了過去,打探了一圈才知道你們已經去碼頭坐船了,想也是錯過了,我就自己乘船來了這邊。我爹爹說你們定然會住在白叔父原來的家那邊,我就直接去了,聽白叔父說你們出來逛街市,我這才過來的。”
白璇問他:“那你沒有在江上看到我們?”
沈晏道:“自然是沒看到,我一路趕過來都沒怎麽休息,上了船就睡了,到地方才醒。”
其實沈晏跟着她們的時候白璇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她并沒有感覺到緊迫和危險,再加上沈晏這番話,也足以确定那個從船上起便盯上了她們的人,并不是沈晏。
沈晏見她們倆這樣,疑惑道:“怎麽了?路上遇到了什麽人?”
此地人多眼雜,白璇便道:“現在不方便告與你,等回去了再說。”
天色也已經不早了,再者時刻被人這樣暗中窺視着,白璇也沒有什麽心思再去逛,三人便先回去了。
離街市越遠,人煙就越稀少,路旁樹影婆娑,竟有幾分晚冬的蕭索。
将近六年時間沒見,再見竟也不覺得生疏,白璇本來就是和沈晏打鬧慣了,感覺就和昨晚剛分開各回各家,今天又一起出來了一樣,即便是白岚話少,也還是覺得很自然。
沈晏也是在家裏憋悶久了,他爹一直不許他多出去,就只是埋頭練功,這次好不容易沈慎之被鳴沙閣裏的事絆住了腳沒辦法去姑蘇,這才派了他出來,算是他這幾年走的最遠的一次,一路上眉飛色舞,話就停不下來。
“我過來找你們的時候路上還碰到了幾件奇事,進朔城之前那幾條路太繞,我迷路去了一個山腳下的小村子,正好看到他們在出葬。”
他說完出葬白璇就想捂耳朵,“這麽晚了,這邊又陰森,留着鬼故事給別人講去,我倆不聽!”
沈晏忙道:“不是鬼故事,雖然是稍微有點吓人,不過還是人的事。”
白岚拉了白璇的手,道:“想聽就聽吧,我拉着你,幫你看着前後左右。”她說話時聲音裏眼睛裏都是笑意,沈晏還在一旁幫腔,白璇實在受不了這激将之法,道:“好吧好吧,要講就快點兒講。”
沈晏便接着道:“我騎馬進到村子裏時,就在村口看到有幾口棺材,似乎是新刷了漆的,整整齊齊碼在那裏,可周圍卻一個人都沒有。
那棺材沒有合上,露着一條縫隙,我往前走了幾步,看到裏面似乎是空的,什麽也沒有。正打算仔細看,村子裏忽然有人走了出來,他們看到我也沒說什麽,就那樣擡起棺材走了。
我發現他們所有人的腿都似乎是有殘疾,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黑暗寂靜的巷子裏,偶爾有幾只野貓出沒,從腳邊悄默聲地跑了過去,白璇忍不住一直攥緊了白岚的手,擔心沈晏忽然說出什麽吓人的事來。
“我本來是想和他們問路,可是過去搭話也沒有人回應,就只能跟着他們走了一段路,就在村子旁邊的山腳下,有幾個已經挖好的土坑,連墓碑都刻好了,就放在一旁。但是墓碑旁邊還立着許多人腿一樣粗的木棍,我沒看出那是用來幹什麽的。
但他們沒有把棺材直接放進去,而是先将屍體擡了出來,放在了土坑前,我這才發現那幾具屍體都是沒有左腿的,腿骨像被人砍斷了一樣。還有幾個人的胳膊沒有了,露着光禿禿的一截……”
沈晏越說聲音壓得越低沉,白璇忍不住扯了他一把,道:“還有啊?”
沈晏笑得很無辜:“沒有了,我看到這個我就騎馬跑了,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跑到了朔城城門口。”
白璇斜他一眼:“我還以為你多有本事,原來也這樣慫。”
沈晏争辯道:“誰都跟你們兩個瘋丫頭一樣,我整天在閣裏讀書練武,正派得很,上哪兒去見這種詭異的事。”
眼看着見面又要吵,白岚拍了拍白璇的手背,道:“好啦,就要到家了。”
白璇這才悻悻地放過沈晏。
她們回去的時候白璇看到秦良正在院子裏坐着,這樣的大冷天,白璇跑過去問他:“師父,你怎麽不睡覺,在這兒坐着?不冷麽?”
秦良手裏拿着兒臂長的一截楊木,身旁石桌上還放着一把刀柄鑲了玉的精致小刀,笑道:“還好,方才沒覺得冷,現在你一說倒是有些冷了。你們怎麽這麽早就回來?我還當要到後半夜呢。”
白璇道:“本來是打算後半夜的,可是路上出了點事,就先回來了。我爹他睡了嗎?”
屋裏的燈還亮着,大概是沒有,秦良沒說話,指了指屋子,讓白璇去了。
白溫景正在運功,左樓在一旁守着,白璇進去時便被左樓拉住了,讓她先小聲,她便尋了把椅子坐下等。
白璇鮮少見到白溫景在這樣深夜的時候練功,又見他額頭上都是汗,嘴唇竟有些發青,心裏不免擔憂,等白溫景終于結束之後,才跑到床邊問道:“爹爹,你怎麽了?”
白溫景接過左樓遞來的手巾,摸了摸白璇的頭,道:“爹爹無礙,只是最近太累了。你們路上遇到沈晏了麽?”
白璇點點頭,和白溫景告狀:“遇到了,他還故意躲着吓我們,還好我們反應快。”
白溫景笑了笑,神情有些疲憊,道:“遇到了就好,你沈叔父讓他來和我們一起去姑蘇,路上你們三個結伴走,也好有個照應。爹爹今天累了,有什麽事明日再說吧。”
白璇本來還想和他說覺得被跟蹤的事,但現在只能讓白溫景先休息,她便出去了。
白璇走後白溫景才松了一口氣,往後靠到了床頭上,他掀起衣袖看自己的手心和胳膊,一片青黑的痕跡,已經是擋也快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