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程君一走出了銷魂坊,進入這地方本就是違背師門訓誡,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這個地方太過奇怪,所以他才起了這樣不正常的心思。
遠離那喧鬧的街道就像是走出了那個世界,回到了正常的世界之中,寧靜昏暗的小道,只有一點點微弱的燈光,伴随着蟲鳴蛙叫,讓人從那讓人迷亂的環境中一步步冷卻下自己的頭腦。
“喂,你怎麽先走了?”花佚從後面拍一下程君一的肩膀,程君一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卻又很快的別過視線。
花佚換回了一身白衣,他們還是站在之前準備回去的街道上,耳邊傳來的依舊是簡單幹淨的蟲鳴蛙叫,一切看起來都沒有變,剛剛的經歷就像是一場荒唐無比的夢,可是那改變又确确實實的落在了心底,并且生根發芽,無法遏制。
花佚一如之前一樣,笑的沒心沒肺,“剛剛那舞程兄覺得如何?”
程君一沒有看花佚,只是別過臉,神情有些不自然的問道,“花兄怎麽會上臺跳舞?”
“之前我和那幾個女子聊天,正好其中一個是下一曲舞的舞娘,我一時興起,便向她借了衣服來玩玩罷了。”花佚聳聳肩,滿不在乎的說道。
程君一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這确實是花佚會做出來的事情,青樓戲子皆是為人不齒,可他花佚卻偏生沒有這種念頭,一時興起,登臺獻舞又有何不可?
花佚仍舊是花佚,是初見的時候那個帶着師弟們一起下河摸魚,是修仙大比中可以随便将勝利拱手相讓,他向來如此,肆意妄為,無拘無束。
程君一知道,花佚沒有變,只是他的心卻變了。
程君一沒有看花佚,只是冷聲說道,“花兄雖然不拘小節,可是此等風塵場所,花兄未免有些失了身份。”
花佚頗為詫異的看了程君一一眼,從認識之初程君一一向是以禮待人,這還是他第一次拉下臉來如此說話。
“程兄是覺得花某的作為給程兄蒙羞了?”花佚冷不丁的一問。
程君一臉色本就難看,聽花佚如此一問,只冷聲答道,“這些秦樓楚館最是肮髒龌龊,花兄縱然肆意妄為,可是也要注意分寸,今夜之事花兄實在……”
程君一說不下去,他今夜實在是有些不對勁,從進了那個地方就亂了規矩,亂了方寸,亂了心神,他的情緒很變得不穩定,就像是心頭積了什麽東西,堵在那裏出不去,讓他心煩意亂,焦躁不安,就像一只焦躁難安的卻只能待在原地的困獸。
他本想出來将心頭那奇怪的感覺壓下來,可是花佚的再一次靠近便是是一個引子,将他胸中的那股郁結的情緒一下子點燃了引線,讓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降到了極點。
花佚看着程君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冷笑。
“果然是名門正派,我昳陽派向來只是山野小派,沒貴派這麽多講究,不過我想問程兄一句,道濟天下,難道程兄的道中居然也分了三六九等?這青樓歌姬縱然身份卑微,難道是她心甘情願為人差遣?不過出生寒門便是低人一等,這柳條兒街上皆是些苦命的人求一條活路,說白了也不過是你情我願的交易,花某想問問程兄,這到底是哪裏談得上肮髒龌龊四個字了?”
花佚看着程君一,桃花眼微微眯起,豔麗的幾乎灼傷了人的視線。
程君一啞口無言,一時沒有說話。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突然沉悶了起來,整條街上只能聽見田野中雜亂的蟲鳴以及此起彼伏的蛙叫聲。
花佚眯着眼睛看着他,視線又微微移開,看着他身後的街道,程君一一時有些奇怪。正在這時,花佚突然向前走了兩步,眼神突然銳利了起來。
程君一內心一動,轉過身來,皺眉盯着街轉角處那片昏暗的地方。
現在他們所處的位置是兩條街的交彙處,一條通向柳條兒的街,一條便是普通的民居,現在這個時候天色早已黯淡下來,黑暗将整個世界籠罩起來,只有有人的地方會有一些燈光,而花佚和程君一看的那個街轉角處,那片黑暗中猶如籠罩着一個怪物,只要稍不留心,就會将他們吞的屍骨無存。
花佚盯着那個角落,黑暗之中傳出幾聲森然的笑聲,在這暗夜中聽起來格外滲人。
“是人是鬼有本事出來露個臉,別跟臭水溝裏的老鼠一樣,躲在地底下見不得人!”
花佚的話音剛落,便聽見那暗處又傳來一陣笑聲,聲音聽來應該是個老人,聲音中帶着腐朽與死氣,讓人聽起來骨頭都有些發寒。
程君一伸手握着劍,警惕的盯那片地方。
那暗處只有一點點投過去的光亮,有一個人影從那黑暗中漸漸顯出了自己的身形,他全身裹着一塊黑布,微微佝偻着身子,一張老皮包裹着自己的骨頭,撐着一只年頭久遠的拐杖。花佚借着這光亮打量着這個人,隐隐覺得有幾分眼熟。
“全書老者。”程君一皺着眉叫出了對方的名號,放在劍上的手不但沒有松開反倒是握的更緊了。
程君一警惕的看着對方朗聲問道,“不知前輩深夜相見,有何要事?”
全書老者沒有說話,他的全身裹着黑布,一張臉皺皺巴巴的,只有那眼睛有點光亮,一雙老鼠眼泛着詭異的光亮,整個人從骨子裏透出腐朽與死亡的味道。
花佚皺着眉頭看着對方,他想起了眼前這個人,這是那天他們聽戲的時候見過的那個古怪的老頭。這個老家夥給人的感覺實在是太過邪門,就這麽被對方看一眼,花佚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難受感。
“昳陽派弟子花佚。”全書老者雙眼泛着光,看着花佚然後突然笑了起來,繼續用他那嘶啞的聲音說道,“有趣,有趣。”
花佚冷冷的看着他,“你有事?”
全書老者看着他,笑的極其古怪。
花佚懶得搭理他,擡起腿便準備往前走,可是剛跨出去一步,那蒼老的聲音卻再次響起。
“昳陽派可藏了一個大秘密,白曳費了那麽大工夫瞞天過海,可是這秘密還是沒逃過我的眼睛。”全書老者蒼老而嘶啞的聲音想起,在這寧靜的街道聽的很是清楚。
花佚不想理會這個老頭的風言風語,向着街道的另一端走去,可是不過五六步,這老頭的下一句話卻讓花佚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白曳對你可真是非同尋常。”全書老者笑着說道,那雙眼睛滴溜溜的轉着,就像只偷到了糧食的老耗子。
“你八歲便上了昳陽山,白曳雖是沒有明說,将你送到了別處,可是每一年都會托人帶書信給你,指導你的功法心境,我可有說錯?”
花佚轉過頭來看着他,目光泠泠,冷聲說道,“是又如何?”
全書老者嘻嘻一笑,一張老皮擠出更多的褶子,“昳陽派上上下下,白曳從未如此指導過其他弟子,你雖然遠在他處,可你卻是真真正正的嫡傳弟子。”
花佚皺着眉頭看着他,這些隐秘的事情只有樂儒、師尊和他自己知道,連昳陽派本派的弟子都不清楚,眼前這個古怪的老頭是從何得知?
全書老者看着他,森然一笑,“白曳這一生一共收了三個徒兒,你可好奇,除了你,那兩位前輩去了何處?”
花佚心頭一怔,三個徒兒?他在昳陽山待到八歲卻從未聽人提起過師尊曾收過徒弟,不僅是修真界,甚至昳陽山都不曾有人提起過半分,若師尊真的收了兩個徒弟,那這二人怎會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若真是師尊的弟子,又怎麽如此不為人知。
花佚突然想到了他在後山看見的那個山洞,裏面完完整整的保存着一個昳陽派弟子的房間,如若師尊真的曾經收過弟子,難道那房間便是師尊所為?
全書老者看着花佚的表情,笑的古怪,“我全書老人這一輩子便是為了知盡天下事,解盡世間謎。而你昳陽派的實在是個變數,我琢磨了這麽些年也弄不明白,實在是閉不上眼,我是沒辦法了,不過你就不一定了。”
花佚皺眉看着他,冷聲問道,“你什麽意思?”
全書老者一雙眼睛盯着他,眼裏閃爍着詭異的光芒,“五百年前,昳陽派曾經出了一個魔頭,入主魔宮,稱霸一方,可是後來卻悄無聲息的消失了,現在這世上居然都沒人知道有這號人物了,你說,這不奇怪嗎?你覺得,那個魔頭是何人?這一切又是何人所為呢?”
全書老者說完再次笑了起來,然後再沒有說話,拐杖着地的聲音漸漸遠去,他一個人慢慢地再回歸了黑暗之中,夜色将他的存在抹殺的幹幹淨淨,仿佛剛剛的事情只是一個荒誕的夢。
“花兄。”程君一看着發呆的花佚忍不住叫了他一聲。
花佚回過神來,沒有說什麽,只是擡腿向前走去,程君一也就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