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聲音
“你想走?去哪?離開這個村子?”
沈沛兒被随侍伺候着,整個如被擺弄的木偶,用不着她動一根指頭,随侍們便替她更換好衣裳,洗漱完成。
她的起床,只需要擡一擡眼皮,以及動一動嘴皮子。
佟因默默自己穿上外衣,努力忽視沈沛兒植物人似的生活方式,篤定道:“對,我想走。”
村子外的世界肯定很大,小說故事圍繞村子發生,只要她離開了這個村子,便算是脫離了小說內容的限制,換句話說,按照邏輯,村子外應該沒有這麽玄幻。
想起昨晚,佟因還是覺得有些心累。
按照國際慣例,驚悚片裏面不聽勸告的炮灰,通常會是死得最快最慘的那個。
佟因沒打算當這個炮灰,所以她只是和那身影互相瞪着,瞪了整晚,再沒有別的動作。
一直到黎明破曉前,敲門聲才在不知不覺中消失。
每晚這樣一整宿一整宿地折騰,她真的撐不了多久。
這話聽得沈沛兒皺起眉頭,有些嫌棄:“你哪根筋瘋了?先不說你出得去出不去,就你這個想法,好好的村裏富貴日子不過,去村外過窮酸日子?”
佟因覺着這話違反了她的常識,意思是這村子已經是這個世界很牛逼的存在?即便可能被“陰差”帶走,野外橫死,也要留在這?
“別想了,就算你願意去過那窮酸日子,你也出不去!”沈沛兒冷冰冰丢下一句,又道,“走吧,你就是被周巫管太嚴,沒嘗過富貴村的好玩意兒,今兒我帶你去嘗鮮,你就舍不得走了。”
“去哪?”佟因按捺住馬上離開的強烈欲/望。
沈沛兒沒有用語言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對她神秘地揚揚眉。
意味深長得讓佟因直覺不是什麽好事。
離了沈家,坐着轎子一路往東而去,并沒有很長時間轎子便停了,佟因掀開門簾一看,一座古樓在她面前出現,門口停了數不清的轎子,還有人被背着進進出出。
她往古樓原本應該放牌匾的地方瞧去,什麽字都沒有,不知道是個什麽地方。
沈沛兒:“進去吧,我還約了何溫年。”
佟因不想被背着,實在是凍得難受,左右之前原女主也是自己走路的,便也自己走了。
剛一踏進去,她耳朵便險些被炸掉,那種鋪天蓋地的聲音一下子全湧進來,一句句話重重疊疊如蝗蟲過境的嗡嗡聲。
“他,是他!”
“救救我,我不想死……”
“救我!”
“下面好孤獨,你來陪陪我……”
含糊黏膩的聲響,與佟因上次在随侍背上幻聽時聽到的一模一樣。
這爆炸式的音浪只是一瞬間,她反應過來想細細去聽的時候,反而聽不見,徹底恢複了安靜。
她打量這個古樓內的大廳,三層的建築,中間大廳挑了三層高,空曠大氣,地面上一張張桌子坐滿了人,有人說話,有人大笑。
笑聲雖刺耳,音量倒沒有剛剛那麽誇張。
佟因視線一歪,便注意到那些說話的人身邊,都靠着一個笑容詭異的人。
皮笑肉不笑,嘴角弧度翹起,便像是定格住了再紋絲不動,眼底毫無笑意,全都是一副刻板的笑容臉。
就一如……高速公路收費員的笑,機器人般的公式化。
“何溫年在幾樓哪個桌?”沈沛兒問門口旁那張笑臉。
那人笑容弧度不變,指了指二樓靠欄杆的一張桌子。
沈沛兒丢下一句:“找兩個相貌好的過來招呼我們。”
佟因跟着上去,便見到那個何溫年,是個骨瘦如柴的男人,一件綢袍穿得跟挂在衣架上似的,臉頰凹陷目光渾濁,一副縱欲過度的萎靡樣。
他的身邊同樣坐着一個笑臉女子。
他摟着女子看向佟因,垂涎的視線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掃一遍,陰陰笑了聲:“佟因又漂亮了,周巫把你養得真好,皮膚嫩得讓我好奇……手感。”
說着,他手不安分地摸了身邊笑臉女子一把,視線卻一寸不離地死死纏着佟因。
仿佛摸的不是那女子,而是佟因一樣。
佟因對這人第一眼便沒好感,當作沒聽到地坐下,兩個長相帥氣的笑臉男子走了過來,一個坐在佟因身邊,一個坐在沈沛兒身邊。
此時佟因已經明白這裏是什麽地方——青樓,還是男女都有的那種。
“何溫年,收起你那惡心人的眼神,佟因是李廟主弄過來的,現在在我家,你想動她還得問問我,別的時候我不管,在我家住着的時候你就別想了。”
沈沛兒冷冰冰地呵斥了一聲,何溫年也就收了視線,她再朝着佟因身邊的笑臉男子擡擡下巴,對佟因說:
“今日好好玩,我請,先吃飽喝足,晚點再好好享用。”
那個享用是什麽意思,心知肚明。
佟因扭頭看她身邊的笑臉男子,那張臉帥是帥,高鼻深目棱角分明,她自認是個會欣賞帥哥的人,可對着他那個刻板的笑,卻半點興趣都生不起來。
幾人喝酒吃東西,佟因默默聽着他們談天說地的胡侃一通。
說也就罷了,手腳也不甚安分,全程對着那笑臉人動手動腳,毫不避諱,偏偏那幾個人是一個字不吭。
“說起來,周巫也是個帥氣的,他也有本事,你們周家就兩個人,他作為家主提供了全部價值,你半點價值都提供不了,全靠他養着,能安全活到現在是他的功勞。”
“誰說不是呢,誰不知道咱們村子住戶越多的家庭越能提供更多的價值,兩個人的周家能混出這個規模,周巫也是個厲害角色。”
兩個人說着關于佟因的話題,然而佟因的注意力都在身邊那個像水一樣軟在她身上的男子,她想把他推開還做不到,花盡十八般武藝就要纏在她身上。
“你們聊,我出去透透氣,我在外面的轎子等。”
佟因猛然站起來徹底擺脫了那個男的,邁腿就走。
她還沒有開放到接受嫖。
“啧,”何溫年在佟因背後譏諷笑了聲,“怕是知道李廟主在這邊捉神獸,趕着去看。”
沈沛兒露出一臉了然,笑得意味深長,“原來如此,便讓她去吧,倒是深情得很。”
“哭包佟因也學會撒謊了,從前她每日蹲在山上偷窺李廟主的時候可沒撒過謊,哈哈……”
兩個人笑作一團。
佟因聽了個清楚,越發幹脆地離開這個氣氛壓抑又糜爛的地方,出了這個青樓呼吸到清涼的空氣,她才覺得活過來。
緩緩吐了口氣,她方才真的有種險些被他們拽着一起腐爛到地底裏的感覺。
她無意中一瞥,發覺青樓、賭坊、酒館、飯店等等因有盡有,出入的人更是數不勝數。
只是一家家館子都沒有招牌,準确地說,是整條街她看不見一個字,若不是看見裏面的場景判斷出來,她大概都不知道是幹嘛的。
她正要一一細看過去,忽而手腕被一道不容反抗的力氣一拽,被帶到青樓隔壁堆放雜物的昏暗巷子裏。
咚地一聲悶響,她被推到牆上,緊接着憤怒便撲面而來:
“才一日,你便學會來這種地方!你繼續在沈家住下去就會變成他們一樣的家夥,我對你教導了十數年,最終你還是變成了這樣!”
周巫這一砸可把佟因砸得後背肩胛骨發疼,生理性眼淚都快被他砸出來。
他掐緊了佟因的肩膀,憤怒無可發洩,動作力度便越發沒輕沒重,他克制着咆哮,忍得聲音發抖:“跟我回家!”
混亂中,佟因咽回兩聲痛呼,不甘示弱地睨他:“放手!”
周巫動作停頓了下,似乎在詫異她這種生硬冷漠的态度。
因為青樓很高幾乎擋下所有陽光,導致巷子很暗,比之前見到李追玦時的巷子還要暗幾分,亂七八糟的箱子木桶竹棍堆在一側。
她只能借着從街外溜進來的些許光線勉強看清周巫的輪廓。
也就是這一眼,她似乎看見周巫身後有張臉,她眯起眼打算看清楚一點,那張臉卻好似電視機信號不穩般閃爍了一下,消失了。
佟因:“……”
不會大白天見鬼吧?
“因因,別離開我,我需要你……”周巫聲音毫無預兆地軟下來,甚至帶上了些許卑微的哀求和小心翼翼,他忽然一下把佟因緊緊抱住,渾身在抖。
犯病了似的。
“你煩不煩!”佟因一心去尋那張臉,實在沒心思應付周巫。
但凡他能好好說話,別動不動就動手動腳的,她也不至于這麽抗拒他。
佟因在他懷裏無語地撐着拉開兩人的距離,一擡眼正想再說話,黑暗中憑空出現一張女人的臉,一張好好的臉卻有半張像是腐爛了,像朽木像腐葉。
女人的嘴唇猩紅,就湊在周巫的後腦勺吐氣如蘭。
那雙眼睛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凝在佟因的身上,周巫一無所知。
佟因盯着這張臉,或許是職業病,反正第一個反應是,哪個大師做的特效,賊逼真!
緊接着她看見那個女人的手擡起來,指甲長好幾厘米,往周巫的後腦勺探去。
佟因臉色驟變要喊出聲,那女人卻忽然忌憚什麽般猛地一縮,帶着她的長指甲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與此同時,周巫也急忙松開了佟因,二話不說拽着她的手腕,拔腿就往巷子外跑,緊張驚亂:“快走,他來了!”
也就是這下,佟因才看見他另一只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握了把匕首。
原來這家夥知道有個女人在他身後!剛剛那副渾身發抖卑微得不行的樣子還真騙了她,能拿奧斯卡了好嗎!
佟因感覺到周巫的手心滲出了汗,他顯然緊張,她忍不住回頭看向那巷子,只見一道黑暗中的身影一閃而過,從容不迫地進了那巷子裏去。
被周巫拽走的佟因沒有聽見——
“還不出來?”
“廟主……”聲音誠惶誠恐。
“回廟禁閉。”
“我只是想……”一字比一字輕,最終徹底低下去。
“我看見周巫和他養的那個丫頭,她有特殊能力,能聽見死人的聲音,周巫養着她,分明居心叵測!”
女聲掙紮,但對面隐在昏暗中的身影看不出情緒變動,她失了措:
“這樣陰險狡詐的物種,卑劣可惡,好看的皮囊下是肮髒的靈魂……”
義憤填膺的女聲停了一下,小心翼翼道:
“你不開心,不如我替廟主殺了他們一了百了!像從前一樣把他們的腦袋取下來給你賞玩!”
始終未有回複,女聲惶惶不安,匍匐在他腳下:“廟主……”
“把人帶過來。”
“誰?”
“她。”
死的還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