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回,最近比較有感覺,(4)

耳邊聽着他均勻的呼吸,睡意再次襲來,她也漸漸閉上了眼睛。

第二日六點,陳鴛鴦早早起來,踮着腳跑向廚房,細細熬了一鍋粥,又煎了兩個荷包蛋。正要再煎兩片火腿時,後腰被人輕輕摟住。沈俞晔将頭靠在她肩上,輕輕嗅了嗅:“真香。”

不知道他說得是粥香還是人香,陳鴛鴦也不追究,她用手肘捅了捅沈俞晔:“你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為毛不多睡會兒?我本想趁你睡着賢妻良母一把,讓你嘆為觀止一番的。哎,看來這個願望是難以實現了。”陳鴛鴦看了看煎地不成形狀的荷包蛋,悶悶地說。

沈俞晔低低笑着:“沒事,以後還有很多機會讓你成為我溫柔賢惠的妻子,你在這條賢妻良母的路上可供發展的地方還很多,我看好你呦。”又擡眼瞅了瞅平底鍋:“即使你的火腿煎成黑炭,我也會不皺一下眉頭,一口吃掉的。一睡醒就有飯吃,真是幸福啊。”

“你再抱着我不放,火腿腸就真的會變成兩片黑炭。乖,趕緊刷牙洗臉去。給你五分鐘,超過時間,就讓你吃空氣。”

“遵命,老婆!”沈俞晔吻了吻陳鴛鴦的頭發,在她的飛毛腿踢來之前,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到衛生間,瞬間消失不見。不一會兒,歡樂的嘩嘩流水聲在耳邊響起。陳鴛鴦笑着搖搖頭,專心煎起火腿來,鍋發出滋滋的聲響,火腿君煎地很是舒服,香氣抛灑着四溢。趁着這空隙,陳鴛鴦想稍微挽救下賣相不佳的荷包蛋,于是她捏着番茄醬在兩個荷包蛋上左三圈右三圈,出來的效果卻完全适得其反。只見荷包蛋上一層鮮紅的扭扭歪歪又橫七豎八的亂糟糟圖案,哪裏是想象中的愛心,陳鴛鴦看着看着,只想仰天長嘆三聲,手笨到這種程度,一時的靈機一動往往只證明是畫蛇添足而已,即使有平底鍋這樣便捷的工具,也不能瞬間把自己變成一枚什麽都會的小廚娘。

、驀然回首,你成全了我的碧海藍天

沈俞晔果然在五分鐘之內搞定一切。他穿着黑色的睡衣,一覺好眠,精神也恢複了不少,只是領口處松散地太厲害,惹得陳鴛鴦時不時就不由自主瞄上幾眼。粥已經盛好放涼,飄散出一股怡人的米香。陳鴛鴦将荷包蛋放到沈俞晔面前,不出意料,某人低低笑出了聲,陳鴛鴦惱怒地想要奪過盤子,卻被他捉住了手。這還不算,這人吃着自己盤裏的,竟然還觊觎她的。陳鴛鴦夾着蛋才吃了一口,冷不防沈俞晔湊過嘴來,大大地咬上一口她還在嘴邊的荷包蛋,咬完還意猶未盡地表示真好吃。陳鴛鴦簡直被他氣到了,她轉開臉地大口吃着剩下的部分,免得被沈俞晔再次襲擊。誰知吃得太快,居然被嗆住了。一番驚天動地的咳嗽後,沈俞晔好心地端來一杯水,還裝模作樣地拍了拍她的背,臉上絲毫不見忏悔。

待冷靜下來,陳鴛鴦才覺得自己跟這樣的沈俞晔置氣簡直就是找抽,這人出奇不意的抽風幼稚行為自己不是早就見怪不怪了麽?自己一回回動怒,某人就笑得越稱心如意。想到這,陳鴛鴦故意清了清嗓子,企圖轉移話題:“在我們曲離,如果是蒸蛋的話,未出閣的姑娘是不能吃第一口的。老人說如若還沒嫁人之前吃了第一口,以後就嫁不出去。”

“難怪阿姨每次都搶着挖第一勺。這種說辭也未免太強詞奪理了,我只聽過年夜飯時,若魚尾對着誰,來年這人就會年年有餘,事事順利。”

“這個我也聽過。老一輩傳下的規矩不能用尋常的道理解釋,讨得就是一個好彩頭嘛!今天我先不去上班。要去一個阿姨家裏。我解決了你的早飯,你吃飽喝足後就滾蛋吧!”

“哦,我以為你會做晚飯等我回來呢。好吧。我一個人吃,你都不陪我。”沈俞晔故意撅着嘴。用調羹戳着碗裏的粥,一副委屈模樣,就像從前被老師抓住的好學生,躲在課桌底下畫着圓圈一樣。陳鴛鴦懶得理會沈俞晔的賣萌,全神貫注于火腿,連眼角的餘光也不給他。惹得某人賣萌賣得無聊,在桌底下捉住她的手,一直拽着、搖着玩了好一會兒才放手。陳鴛鴦到底心軟。幾秒鐘後就轉過臉理會沈俞晔。沈俞晔見陳鴛鴦不再生氣,也安心地喝起粥來。兩人打打鬧鬧,說說笑笑,一頓早飯倒比尋常多花了幾倍時間。

早飯之後,沈俞晔回紀宅,陳鴛鴦去蘇園。沈俞晔在路口放她下來時,陳鴛鴦詫異地看了他好幾眼,她并未說過要去哪裏,沈俞晔卻能神奇地提前預知自己要在這下車。沈俞晔探出頭給了她一個深深的goodbyekiss,然後潇灑地倒車往另一側駛去。陳鴛鴦摸着唇靜靜看着車湧進洶湧的車流。直到它徹底消失于眼際,才掉頭,往旁邊走去。

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就像兩條沒有盡頭的平行線,各自轉頭,又各自成全。

車剛剛駛進紀宅範圍,遠遠就有仆人過來開門,身體擺成恭敬的姿态。沈俞晔将車停在牆角,走下車時,仆人站在黑色的大門前,神色俱靜。安靜地如同樹梢飄落的樹葉。沈俞晔站在大門前,擡頭望了望眼前層層疊疊的白色建築。黑色大門頂端雕镂着繁複的複古花紋。最上層突兀出尖銳的觸角,整扇門觸感厚實又沉重。他忽然想起了母親第一次帶着自己進紀宅時的情景。那夜月色漸濃,一輪圓月閑閑地挂在一側,樹影搖曳,在地面拖出高高低低的影子。他跟在母親身後,高興地踩着樹影玩,又不時用手擺出各種剪影,完全沒有注意到母親臉上落寞的神情。也是這樣一扇鐵門,母親伸手了好幾次才按響了門鈴,自己趴在門縫處,看着裏面這個陌生又帶着致命吸引力的世界。鐵門緩緩打開,開啓着他未曾預料到的人生。

或許是沈俞晔停留的時間太長,以至于站在一側的仆人不禁微微擡起眼偷瞄了他幾眼。沈俞晔嘆了一口氣,緩緩走進這個一輩子也繞不開的紀宅。

另一邊,陳鴛鴦扛着潘小秋準備的大小禮物,吭吭哧哧地去蘇園。她就納悶了,沈俞晔既然能送自己到路口,為什麽就不能再送自己來蘇園呢?不就多幾步路麽。陳鴛鴦搖了搖頭,全神貫注于樓梯。好不容易上了樓,蘇姨居然不在家。陳鴛鴦只好把東西拜托給陸叔叔,又将其中一部分禮物勻了出來送給他。陸有廷看着氣喘籲籲的陳鴛鴦,眼裏閃過幾絲欲說還休的神情。最終,他什麽都沒說,親切地表示東西一定會好好轉達。陳鴛鴦讨了一杯水喝,走到門邊時,陸有廷輕輕喊了她一句,陳鴛鴦轉過身,陸有廷的手盤在飯桌一側,緊緊握住邊角,然後又松開。

陳鴛鴦臉上顯現出疑惑的表情。陸有廷扯出一個笑:“有時間多來看看你蘇姨。”他頓了頓,補充道:“你不在的這些日子,她很想你。”

陳鴛鴦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下樓時,陳鴛鴦只覺得心有點慌。這兩周不在靜安的時間,她都有打電話回來問候蘇眉,電話那頭蘇眉并未有什麽不對勁,還一個勁兒勸她在家多呆些日子,表示自己一切安好,不用挂心。陳鴛鴦也經常能在電話裏聽到其他阿姨們的練歌聲,談笑聲,以及催促阿姨排練的聲音。這些畫外音都切切實實地表示出蘇姨全身心地準備着歌唱比賽,而陸叔叔的幾句話,似乎在暗示着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樣,也不是蘇姨表現地那樣。想到這,陳鴛鴦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撥通了好久是一個不熟悉聲音接的,表示蘇眉正在練歌。陳鴛鴦握着電話,在樓梯口發了好久的呆才離開。來蘇園之前,蘇姨已經表示自己下午要出門,如果時間湊巧,兩人還能碰上面,如果不湊巧。就把東西托付給陸叔叔。

才出蘇園,楊璐噼裏啪啦的奪命連環call震得手都麻了,陳鴛鴦這才想起自己昨天約了她跟楊柳。

這段時間陳鴛鴦自己忙得像條狗。連番離開靜安,花姑娘都托楊璐照顧。楊璐也十分願意照顧狗啊貓啊兔子之類的動物。她這個優良愛好從大學延續到現在。從前就愛在寝室裏養只小兔子啊養條荷蘭豬啊,雖然兔子因為成功跟着她們吃肉吃面包,變成了一只不僅會尖叫會上蹿下跳的壯碩肥兔子,而且天天沒事就去騷擾隔壁宿舍睡懶覺的姑娘們,在各宿舍地板上玩快閃玩吓人,惹得宿管阿姨天天提着棍子來抓兔子的壯觀場面,現在想來都很有意思。雖然最終乖萌膽小的荷蘭豬被大胖兔的尖叫聲吓死,大胖兔自己又被撐死這樣略微不美好的結局。但整體來說,楊璐是個有愛心的好姑娘。花姑娘在她家适應性也非常強,每次抱回來都能胖上幾斤,油光發亮了許多,也被調教訓練了幾個惹自己發笑的滑稽動作。

姐妹間的聚會跟交流因為各自的瑣事,說好的各種約也因為這個那個的耽擱一直未成行。自從畢業後,彼此的聯系就少了很多。期間雖然有過楊柳成功煥發生機,抓住了大四之後,研究生之前的一場黃昏戀的大喜事,也有楊璐與錢坤拿分手當飯吃三天兩頭就上演分手大戰的小插曲。這些遠離了陳鴛鴦生活的事情,只能透過幾通電話寥寥數語說個大概。程安安醞釀許久的首個服裝展,在曲離時。陳鴛鴦就收到了她央求幫忙的電話。太多事情串聯在一起,在如何正确告訴程安安自己已經跟沈俞晔在一起這個事上,又能将對她的傷害降到最低,陳鴛鴦還沒找到最佳時機和最佳辦法。她想找好朋友說說,正好,楊璐楊柳也積攢了一大堆話想說,雖然楊柳誇張地要求必須在靜安最貴的楓晚亭碰頭,她才會出來,且威脅陳鴛鴦帶上所有銀行卡。狠狠宰一頓的願望很是強大。聽着熟悉的嬉笑怒罵,剛才在蘇園悄悄爬上心野的那抹抓不住的感覺也随風消逝。

說好陳鴛鴦請客。最後因為程安安的突然到來,她沒有搶單成功。程安安永遠這樣。在四人出去吃飯等娛樂活動時,她都是那個而且只能是那個買單的人。某一次錢坤不知情買了單,她黑着臉兩天,直到楊璐發誓下次絕對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之後,程安安才恢複正常。程安安眉飛色舞地說着服裝展的進展,并勒令她們三個當天必須到場,這樣的好日子當然要一起見證,還說也為她們三個準備了驚喜服裝。程安安眉飛色舞地描述着,她這個小小設計師帶着三位模特最後登場的畫面,想想就很美。程安安宣布完這個消息後,順手搶了陳鴛鴦手裏的飲料,又挖了一大勺冰激淩吃。

楊璐倒豆子一樣地述說着與錢坤的第25次分手,第165次吵架,楊柳則乖乖地喝着飲料,眉眼裏都帶着溫情,不用問也知道,她與這個傳說中師兄感情發展地很好。只有陳鴛鴦夾着三文魚,食之無味。她已經許久沒見過程安安,如今驟然見到她,萬語千言,千頭萬緒,卻說不出一個字。相比兩周前,安安眉眼裏少了幾絲憂愁,整個人明媚又發亮,全身散發着女王氣息。剛跟沈俞晔在一起時,陳鴛鴦覺得自己既內疚又無恥,随着與沈俞晔感情的加深,她這絲內疚被沈俞晔濃濃的愛踢出了世界之外,這絲歉意藏的太深以至于平常已經忘記,她也漸漸認同沈俞晔所說,他們的愛情并不是偷雞摸狗,也沒有犯法,理應天經地義。但陳鴛鴦心裏還是不舒服,在程安安這樣的興頭上,陳鴛鴦又怎麽可能将這件事說出來呢?眼下不是機會。

陳鴛鴦沒有想到的是,這件她想了很久的事,在不久之後會借由別人的口傳到程安安耳朵裏。而她們的友情,她與沈俞晔的愛情,又朝着不可逆的方向發展,結果,大家都未曾預料到。

、驀然回首,你成全了我的碧海藍天

挂在牆上的西洋鐘滴滴答答,靜靜提示着時間流逝。寬曠的客廳依舊冷清,擦地能照出人影的餐桌上擺着經年不衰的幾樣應景水果,紅的蘋果,青的梨,黃的香蕉,紫的葡萄,顏色鮮明,卻無法掩蓋住這空曠客廳裏的落寞。仆人們也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只有小易勝坐在地上捯饬着玩具。聽到聲響,易勝轉過身,見是很久沒見到的俞晔大哥哥,他靈活地從地上爬起,搖着顫顫巍巍的身子,伸着手就要抱抱。

沈俞晔被他的表情逗樂,蹲下身,也伸出了手,想想給他一樣溫暖的懷抱。易勝直挺挺眼看就要撞上沈俞晔,只聽一聲暴喝,紀婷如同旋風般跑過來,一把推開易勝。小豆丁被這一喝一推,踉踉跄跄就要往後倒,又驚又怕,嘴角一歪,頓時大哭起來。

紀婷牢牢抓住了兒子的衣服,接着連拉帶拽将抱住他。小豆丁大哭的表情已經準備好,瞥到自家媽媽一臉陰沉,又給生生吓了回去。他抿着嘴,只敢委屈地一抽一抽,将眼淚咽回肚子裏去,不敢哭出聲,眼淚在眼眶裏打着轉,模樣可憐極了。媽媽說過,最讨厭哭泣的人,又說天天哭的人會長不大長不高,比七個小矮人還要矮。

紀婷将易勝抱在懷裏,警惕地看着沈俞晔,說出的話比刀子還毒:“拿開你的髒手,別碰我兒子!”

沈俞晔木然地看着自己半伸進空氣中的雙手,自嘲地笑笑,緩緩站起,小易用含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在說着對不起。察覺到兒子的動作,紀婷的巴掌立刻揮向他的屁股:“讓你不聽話!不聽話!”

小易勝只将頭埋進媽媽肩窩裏,肩膀輕輕聳動着。沈俞晔注意到紀婷臉上有一道鮮明的巴掌印。清晰的手指印在鋪滿粉底的臉上,分外分明。沈俞晔擡眼望了望走廊最深處的房間,剛想說點什麽。最後還是忍住什麽也沒說。他徑直走過紀婷母子,路過走廊裏四面的鏡子時。不由抽了抽嘴角,鏡子裏的男人也抽了抽嘴角。難道自己真是洪水猛獸麽?她就恨自己恨到這個地步,連碰一碰小易勝都以為有惡意?沈俞晔走近紀起霖房間時,隐隐聽到易晉東的怒罵聲中夾雜着易勝驚恐的哭喊聲,以及紀婷高分貝的暴怒聲。

這就是他一心想要維護的家。家裏的每個人,都以一種敵視的眼光看着自己,恨不得永遠也不要踏進半步。

沈俞晔望着外公半開着的門,深深呼了口氣。才擡腿進去。

紀起霖拄着拐杖站在窗邊,地上散落一地的瓷器片,白的瓷,印在灰色的地板上,閃耀出點點柔光。站在門邊的趙書泉走了過來,默默地拍了拍沈俞晔的肩膀,示意他好好說話,紀起霖正在氣頭上。然後走了出去。

整個房間安靜地只聽得見呼吸聲,無形的壓力在膨脹。

“外公,我回來了。”沈俞晔首先打破沉默。

紀起霖緩緩轉身。臉色平靜,一雙眼無波無痕,他看了幾眼站在眼前的沈俞晔。臉上才有一點笑容緩緩應聲:“回來了。”見沈俞晔的眼睛掃過地上的一片狼藉,紀起霖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些。

“嗯,休息了兩個禮拜,氣色好了許多。”紀起霖仔細端詳了一番沈俞晔,嘴角彎出一絲勉強的笑。似乎每次回來,紀起霖都站在窗邊,看着外面的世界,将一方背影留給身後的人。

“可外公您。您卻蒼老了好多。忠叔說您又住了一次院,您的身體?”

紀起霖不在乎地擺擺手:“我的身子我很清楚。不過就是點小毛病,底下的人大驚小怪而已。醫院的醫生也是,我沒病還非要我去檢查,到了我這個年紀,有點發燒感冒不是很正常麽,要跟他們這些年輕小夥比,當然是沒法比了。”紀起霖仿佛精神不濟,才說了幾句話,就露出幾絲疲憊。

沈俞晔趕緊攙着他坐到一邊的沙發上。

紀起霖由他攙着,眼睛裏蕩漾出幾絲慈愛:“聽說你去了美國,怎麽樣,你媽媽心情有沒有好些?這次又去了哪些國家?我打得錢夠不夠?她就是小孩脾氣,從小就貪玩,老是坐不住,長大了也是這樣,總喜歡到處走走。從前我答應她要一起環游世界,如今這把老骨頭是哪裏也去不了,我連她這個小小的願望都無法實現,難怪她這些年都不理我,不過小娉去了就當是我去了吧,她看的那些風景,看的那些人,我都可以想象,想象了就覺得我也跟着她去了那些地方,遇到了那些人。從前我沒答應過她的,估計以後也沒什麽機會了。”

沈俞晔忽然悲從中來,這些年為了照拂外公的身體,他并未把母親的實情告知。當然,這也是母親精神失常前再三叮咛過的囑托,她在清醒前挂念的,還是生她養她愛她的父親,只是這一份遲來的醒悟來得太遲太遲,太晚太晚。所謂環游世界不過是沈俞晔胡謅的一個謊言,如果外公知道他最心愛的女兒如今衰敗地比他還嚴重,比他還蒼老,呆着療養中心靜靜倒數着生命,能過一天是一天,又該如何接受這樣的打擊?外公一直認為母親在美國生活的很好,至少比靜安好,也把七年前的離開當成曾經許多次的賭氣,只是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時間上更長久一些而已。外公心中的紀娉從未長大過,一直活在方心辰去世前,那一次又一次的縱容,不過是後悔遺憾之下的不清醒而已。外婆走了之後,外公就病了,這個病,從心蔓延到身,從未見好過。沈俞晔不知道自己是該繼續将這個謊撒下去,還是該告訴他一切。

紀起霖擡起眼,直直地看着沈俞晔,那眼裏有期盼,更有希冀。沈俞晔連悲傷都不敢流露,他擠出一個笑,牢牢握住外公的手,努力平複着心緒:“媽媽在美國很好,這一次去了埃及,曬黑了好多,我們只短暫見了一次,之後她又搭飛機去了剛果。”

“怎麽盡去些太陽大的地方,從前她不是很喜歡法國這樣浪漫的地方麽?普羅旺斯的薰衣草,是她的最愛,她曾央求了我很多回一起,但我忙得脫不開身,她就自己一個人偷偷去了。罷了罷了,只要她喜歡就行,太陽大就太陽大把。她不想見我這個爸爸沒關系,我只要知道她過得好就足夠。畢竟,她跟你爸爸的最後決裂,是因為我。家藤所謂的‘出軌’,只是誘因,我才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當年的事。。。。。。”沈俞晔斟酌着詞語,紀起霖明顯陷入了沉思。

紀起霖臉上終于顯現出一點悲戚的神色,他仿佛陷入了長久的記憶裏。沈俞晔看着他這張寫滿了風霜的臉,眼前仿佛浮現了很小很小的時候,爸爸沈家藤把自己扛在肩頭,媽媽在一旁拿着衣服,外公早早就出來相迎的場面。那會兒是難得的溫馨場面,紀家也是從未有過的活色生香。那時,紀娉和沈家藤的關系有了一點點的回轉,那會兒,易晉東剛剛追紀婷,天天騎着單車在紀家樓下等她上學,再一起放學,化為一塊最生動的望婷石,被拒絕無數次也不忘想把紀婷這個高傲又倔強的姑娘變成自己女朋友的初衷。易晉東為了多獲得紀婷的消息,經常用各種零食賄賂自己的場景仿佛也是歷歷在目。那時一切還沒有颠覆,所有事情都朝着美滿的方向開始飛速發展,紀家的一家人也還是可以坐在一張飯桌上聊着經年裏的往事,以及微微暢想一番可以預料到的未來。

“當年你還沒出生,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開始。當年小娉撞倒家藤,偷偷藏了一本他的書,從此就存了心思,放在自己枕頭底下,沒事就拿出來摸一摸,看一看。一開始惱怒這個男人的無禮,三番五次跑到他學校找他麻煩無果後,後來轉而想出無數新的招數對付這個冷面的男人。家藤也是硬骨頭,當小娉第二次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甚至都不記得有見過她,對于小娉這些無理取鬧舉動,更是連看一眼都不屑。他是多麽高傲的一個人,雖然生在平凡家庭,但書香門第的家庭氛圍造就他一副傲骨,骨子裏的清高更是不将小娉放在眼裏,他也是從小品學兼優,優秀孤傲,無論小娉怎麽鬧,他愣是連眼皮都不眨一下,依然上課下課,研究他的标本。”

“小娉在碰壁多次後,嘴裏恨得牙癢癢,背地裏又密密注意他的舉動,哪個女孩給他遞紙條了,向他表白了,她都攪得一團糟。家藤不勝其煩,臨近暑假前一個月幹脆請了假跟同學去森林采集蝴蝶标本去了。三個月的煎熬,讓小娉終于明白自己反常行為的原因,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的反常,一個女孩對另外一個男孩的異常關注,本身就說明這個男孩在她心裏的不一樣。開始小娉只認為自己是真的讨厭他,後來才發現有些讨厭,讨厭讨厭也能轉變成喜歡。悟出了原來對沈家藤是這麽放不下,見不得他跟別的女人親近,其實是因為在乎。小娉一旦明白自己對家藤的複雜情感歸根到底其實就是喜歡後,她的态度180度大轉彎。家藤的每一絲表情都能在小娉眼裏镌刻出不一樣的色彩來,所謂一眼萬年,有的時候,一眼就真的是萬年。有的人終究會遇上,有的人終究會錯過。命中注定的遇見又總以你想象不到的方式開頭,就像小娉對家藤,跳開一開始的無禮與傲嬌的前戲,取而代之的是關懷與溫柔。家藤也不吃這套,他對小娉是*裸的厭惡,連掩飾都懶得。”

、驀然回首,你成全了我的碧海藍天

“小娉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裏受過這樣的冷遇。家藤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小娉素手無策,她跪在我書房一下午,哭着求我幫幫她。我明明知道感情的事情從來強求不得,也明顯感覺出家藤的性格不适合小娉。可這是心辰死後小娉第一次求我,還那麽聲淚俱下,我一顆心都被哭亂了。我答應小娉,一定讓沈家藤乖乖喜歡上她。我口頭上雖然應承了,但具體怎麽做我還沒想好,但沈家藤的父親沈銘是方庭的員工,忠厚老實,性格耿直,最受不了冤枉,我只是模糊閃過一點想法而已,或許,我可以從他爸爸那裏找到辦法。正在我想辦法兌現這個承諾時,一次事故,意外幫了我。”

“這次事故讓公司蒙受了不小損失,還傷了不少人,我本想以這件事為契機,沒想到沈銘将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又不想連累家裏,當天晚上就以死謝了罪。解決這場事故有一千種方法,沈銘選了最笨也最直接的那種。沈銘的老婆本就有心髒病,一口氣沒上來,也随他去了。那會兒沈家藤還在森林撲蝴蝶,根本不知道這一切。這件事看起來跟我無關,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當年一個結拜兄弟,聽到小娉的哭泣,又見我為難,自導自演了那場事故,又摸準了沈銘的脾氣,事故後,又在他耳邊誇大了整件事情的嚴重性,并找來幾個事故家屬到沈家鬧事。我那兄弟原本想引得沈銘來求我,結果沈銘選擇了最壞的方式,其實他死了反而将事情推向更嚴重的地步,他死得比窦娥還冤。沈家藤回來時,恰巧看到我安撫事故的受難者,又見我大力替他父母操辦喪事。他重情重義,沈銘的名聲早因為這次事故毀地一塌糊塗,見我全力維護。萌生了要報恩的念頭。他知曉紀娉是我女兒後,跪在我面前表示要入贅紀家。娶紀娉為妻。”

“這之前,我已經知曉了一切,也知道這場報恩來得莫名其妙,也知曉沈家的家破人亡我脫不了幹系,更明白沈家藤的決定會毀了他這一生,也會毀小娉一生。我在他們婚事上的躊躇遲疑加反對,惹得小娉大為不滿,為此她絕食三天。她太清楚傷害自己就是傷害我的道理。她原本只期待我的幫助能讓沈家藤回頭時眼裏有她的影子就夠,沒想到沈家藤直接告訴她願意娶她。成為沈家藤妻子或許只是小娉午夜夢回時的某個粉紅色夢,這樣向前跨了好幾步的意外結果,是小娉連想都不敢想的奢望。這樣即将唾手可得的幸福,她又怎麽可能放棄。”

“答應他們成婚,是我在這件事上犯的第二個錯誤。小娉滿心滿意地等着心愛的男子迎娶自己過門,她不知道這背後的一切,更不知道,沈家藤因為什麽娶她。他以最明媚的姿态入了她的眼,可她不知道這樣的明媚是為了什麽。又因為什麽,更不知道,沈家藤娶紀家女兒放棄了什麽。入贅。于沈家這樣的書香世家,代表着恥辱,代表着尊嚴掃地,為此沈銘的兄弟姐妹們紛紛與沈家藤劃清界限,斷絕了關系。正如我所擔心的那樣,他們婚後生活艱辛又不順,小娉心底的愛與眼裏的戀,得不到沈家藤的半點回應,而她從小練就的跋扈與專橫。越來越顯現出威力。她寧願自己的丈夫跟自己鬧,跟自己吵。也不願意他沉默,他不言。連發怒都得不到回應,更別提那低到塵埃裏的愛了。這是一場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的悲劇,由我一手鑄成,我不太記得沈銘的容貌,但你隐隐有他的幾分樣子,每每看到你,我就想起自己造的孽。家藤從未愛過小娉,即使生下了你,他對小娉也冷冷淡淡。

“小娉嫁給了家藤,本以為這就是夢想成真,可是,她只是嫁給了他這個人,并未得到他這顆心。家藤願意娶小娉,也不過是對我的一聲應允,一句承諾。小娉從來不知道什麽叫求而不得,沈家藤的存在,就是讓她體會這求而不得的滋味。至于後來他意外失足的失憶,以及失憶之後的遇見,我都可以理解,也能接受。”

紀起霖長長嘆了一口氣:“想必你剛才看見了紀婷臉上的紅印,不錯,是我抽的。我打她的原因,是她竟然也參與了這件事。我一直奇怪我那兄弟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小娉求我時,書房房門緊閉,千想萬想也想不到是紀婷趴在門邊聽得密密實實,又添油加醋地漏了口風。我那兄弟頭腦簡單,被紀婷撩撥了幾句就磨刀霍霍了。小娉當年多少歲,紀婷又有多少歲?她小小年紀就能想出如此狠毒的計策,頗為巧妙地提點了重點,又适時地避開了可能産生的後果。那可是兩條活生生的人命,就在紀婷的不動聲色中,兩個原本不用死的人就這樣冤死。這還不算,當年小娉家藤關系冰釋前嫌之際,紀婷又偷偷将這件事的原委告訴了家藤,這才導致家藤在攀岩時摔了下來。同時紀婷又将家藤愛上其他女人的消息透露給小娉,枉我紀起霖聰明一世,居然養了這樣的白眼狼!”

“你說,這樣毒辣的人,我怎麽可能把方庭交給她?”

沈俞晔望着茶幾上一把古樸煙鬥,緩緩開口:“不管我們承不承認,小姨都是接管方庭的最佳人選,她的能力您也看在眼裏,她經營公司的這幾年,方庭跨入了新的高度,進了新的紀元,這些,是無論如何也回避不了的事實。我想,您要的只是方庭繁榮昌盛,代代傳承,誰掌管方庭,應該不是最重要的。我進方庭,并不是為了那把椅子。而且。”沈俞晔頓了頓,“我根本就不适合方庭,方庭也不适合我。明月山項目因為有您坐鎮才能完美無瑕,城東之事事發,猶如當頭一棒把我敲醒。您越是把我往高處推,就越能激起小姨的憤怒,您也說我爺爺奶奶死得冤,難道老陳那截掉的半條腿就不冤嗎?還有那些已經被她算計和準備算計的人,難道他們不冤?這次休假讓我想通了很多事,歸根究底,小姨的種種行徑,無外乎當年媽媽的特別行為。萬事皆有因,才有果。這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更沒無緣無故的恨。”

“當年如果媽媽稍微對這個妹妹好點,小姨的童年也不會留下陰影。她用生命裏的大部分時光,外加一個早夭的孩子,才換得方庭今時今日的地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并未對方庭做過什麽貢獻,唯一擁有的,只是這一身與您相同的血。可是,小姨也是您的女兒,她身上也流着您的血,如果只是因為血緣關系就把她排除在外,我覺得不公平。方庭是她的全世界,你硬生生給我,不亞于要了她的命。我知道您把方庭作為對外婆的承諾,外婆如果在天有靈,也不希望看到如今這番骨肉相殘的局面。仇恨到了我這一代,已經足夠,難道您還想看到易勝長大後恨我的孩子嗎?”

“我對方庭真的一點點興趣也沒有。當年我從建峰退學,聽從您的意願選擇工商管理專業,又遠離靜安陪着媽媽去美國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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