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回,最近比較有感覺,(6)
的嬰兒帶給妻子新的生機,也不由分外疼愛起這個女兒來。雖然外婆不無遺憾地表示要是個兒子該多好,但外公卻認為女兒也一樣,只要是他們的骨肉就行。外公陪外婆做完月子,才開始忙起木匠鋪的生意來,方姨就成為照顧外婆和媽媽的人,她性子很靜,人很溫和,不太愛說話,做起事來卻很麻利。她跟外婆是遠方表姐妹,感情很好,一起照顧孩子,更是親近。外公趕上了好時代,生意也慢慢好起來,一間木匠鋪已經支撐不起他的野心,他開了第二間,第三間。。。。。。趙叔叔這些人就是那會兒跟着外公的,是同村的發小兼兄弟,都比外公小,一致稱呼外公為大哥,稱呼外婆為大嫂。”
、驀然回首,你成全了我的碧海藍天
“天下的生意到底差不多,外婆在茶園三四年,方家很多生意她都接手,那會兒不像現在,做生意都講誠信和信譽,在茶園練就的生意經也恰巧能運用到木匠鋪裏。到底是個女子,在男人的世界裏要闖出一片天,外婆肯定有自己的過人之處,要讓合作的對象信服自己,更需要一份超越常人的智慧。外公回到靜安後,外婆就做起了他身後的女人,閑時照看女兒,相夫教子,忙時兼顧生意,出謀劃策。外婆幾乎算是外公的軍師,一開始她只是應承外公,不想讓他失望。後面外公發現外婆在很多事情上的見解十分獨到,眼光特別獨特,特別是投資這一塊,凡是經過外婆提點的生意,效果也出奇的好。拿買地皮來說,那個年代房地産業根本沒有成型,大家都是摸着石頭過河,每一次投資都像一場冒險,你根本就沒法預測這塊地買下去什麽時候可以有收益,錢什麽時候能回流。那時大夥兒都很樸實,對房子,店鋪這些不動産還沒有明确概念,也只有那些眼光分外獨到的人才把心思動到這一塊去。外婆讓外公将目光對準一塊塊地,一棟棟房,從木材供應商轉為建造房屋的小型承包人,也就是俗稱的包工頭。”
“作為靜安還未成氣候的民間企業,木匠鋪的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靜安的大環境雖然不按古代‘士農工商’這樣的等級排列,但大多數人都持觀望态度,對下海經商都不抱什麽希望。外公祖上從沒有人做過生意,他基本靠自己,有從商經驗的外婆就是他的錦囊和哆啦a夢。最重要的是,外婆只會在外公需要意見的時候。說出自己的創意,做決定拿主意的還是外公,她從來不越俎代庖。牝雞司晨。久而久之,外婆在方庭的作用也越發凸顯出來。外公手下的人也特別尊重她,并不會因為她是女人,就有什麽異樣眼光,他們把外婆放到跟外公同等的位置,能與他們追随的人并肩而站,同樣受到他們的推崇與尊敬。外婆與外公的愛情也透過底下人的口口相傳,一點點填充着大家對美好情感的極盡想象。走過風雨,受過苦難的人。往往對那些能夠在自己困頓時候伸出援助之手人的雪中送炭行為感恩,他們尊敬外婆,也因為在艱難年代,外婆的堅毅,勇敢所折服,更為她樂觀,積極的心态所傾倒。”
“為了顯示出外婆的地位與重要性,外公将木匠鋪最重要的財政大權交到外婆手上,公司的重大決策也讓外婆參與。在外公出差,不在靜安的時間。,她就是方庭的代言人,外婆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殺大權。她做出的任何決定都可以不必知會外公,外公也不會對她的任何決定提出異議。如果你看過方庭的發展史,方庭十大重要事件裏,外婆就參與了好幾樁,她的作用功不可沒,她的某些舉措甚至奠定了方庭的現有地位,方庭今時今日的地位,外婆是最濃墨重彩的一段。她手下的娘子軍,也是方庭的一大特色。據說小姨如今的鐵腕作風,頗有外婆的幾分影子。只是外婆一向對下屬仁慈,從不動怒。外婆站在與外公同等的位置上。一起勾勒着未來的宏偉藍圖,事業蒸蒸日上,口碑享譽靜安,他們攜手風雨的畫面,一直定格在方庭員工臉上,也深深镌刻進我外公心裏。生意順風順水,我媽媽活潑可愛,家庭也幸福美滿,他們在世人眼裏就是神仙眷侶,恩愛典範。”
“我與外婆隔了一代,但方庭的元老見到我,目光都特別慈愛。我身上流着外婆的血,我的眉眼不肖我媽,但跟外婆有幾分相似,他們太過懷念外婆,這種懷念随着時間的流逝,就像經年裏深埋過的酒,時間越久,思念也越濃厚。這種情感的積澱也會因為我某一時刻的某個側影相似,勾起他們對外婆源源不斷的懷念。善良的人總是不經意記住別人的好,自動忘記別人的壞,方庭的元老們就是這樣一群善良的人。他們将青春與生命裏的大半時光都奉獻給了方庭,在他們初入方庭時,又或多或少受過外婆的照拂,外婆的猝然去世,他們的感情得不到宣洩,就潛移默化到我的身上。所以,即使我小姨對方庭的貢獻有多大,為集團付出多少,外婆都是一道邁不過的坎,在他們眼裏,外婆就是方庭的一座裏程碑,誰也不能代替。在集團最為風光的時刻,外婆就像一顆劃過天際的流星,更成為他們心中一道抹不去的傷疤。而外婆的死,更是外公無法言說的痛。”
“那場生育,成為外婆身體每況愈下的一個危險信號。為公司,為紀家忙前忙後,一點點消耗着她的精力。外婆精神不錯,但內裏早已油盡燈枯,生完我媽後一直纏綿病榻,隔段時間就要去一次醫院,雖然一直調理着身體,但衰敗的走向連醫生也素手無策。我媽6歲那年,外公恰巧談了一樁大生意,那會兒木匠鋪已經改名,方庭方庭,取自方心辰的‘方’,糅合外婆與外公組建的家庭中的‘庭’,寓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外公已經三天沒回靜安,外婆一夕之間病倒,沒有任何征兆。病來如山倒,醫院很快就下了病危通知,外婆強撐着一口氣,苦等着外公回來。方姨抱着哭泣不已的媽媽,站在一旁不斷抹淚。”
“病危通知一封封發往外公所在的城市,輾轉到到外公手裏時,已是第二天。他披星戴月,星夜兼程,兩天兩夜沒合眼,趕到外婆病榻時,外婆朝他微微一笑,就好似當年她甩着辮子時的模樣,那是最美的相遇,也是他們愛情的開始。仿佛心事已了,外婆靠在外公懷裏,表示這一輩子該得到的都得到了,不該得到的也都得到,沒有遺憾,只有幸福,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年幼的孩子。外婆流着生命裏最後一場淚,示意方姨上前,鄭重地将媽媽托付給她,拜托她将我媽當成自己的孩子,好好照顧,不要因為沒有母親就成了孤兒。又囑咐外公要注意身體,好好吃飯,然後她帶着滿足離開了人世。”
“外婆與外公,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但感情很深。外公當年跪在方家高堂之下,立下重誓要好好待外婆,一定讓她過上好日子,不受苦不受凍,一世平安。外公不忍外婆明明是大戶小姐,卻跟着自己過苦日子,雖然外婆從不抱怨,但外公看着眼裏,疼在心裏,他将這些當成奮鬥目标。他自己可以受苦,但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受苦。外婆嫁到紀家初期,幾乎包攬了所有的活。她将大紅的嫁衣小心收好,穿着粗衣粗布服侍婆婆,照看年幼的弟妹。物質條件艱苦,但精神上得到了巨大的滿足。在外婆眼裏,幸福就是有一個愛自己的丈夫,疼自己的婆婆,尊敬自己的弟弟妹妹,家宅安寧,彼此照顧就是她要的愛情。前半生她已經享盡榮華富貴,一腳踏進貧窮困苦的紀家,她沒有抱怨,一心一意做好一個妻子,一個兒媳,一個嫂嫂的本分。”
“正因為這份無法言說的虧欠,外公将以後規劃的太好,卻把當下丢在了腦後。他太渴望改變現況,讓外婆回到從前那種錦衣玉食的生活,他許諾與外婆恩愛一生,卻将在一起的時光大部分花在了奮鬥上。外婆撒手而去,外公将全部心血寄托在方庭之上,于他而言,這個與外婆一起創立的公司,某種程度上就是外婆的影子,就是他曾經描繪過的未來,是他們共同許下的夢。當年一起許夢的人已經先行一步,外公卻努力地想把這個夢做完,這個夢就是支撐他活下去的支柱。外婆過世後,外婆更将工作當成了生活的重心,這也是為什麽,他沒有察覺到媽媽與小姨間矛盾的原因,等他發覺時,仇恨的種子已經種下,覆水已經難收。”
“蘇轼用一首哀婉凄絕的《江城子》紀念亡妻王弗,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凄涼,每每讀到此,都能被這股凄涼所感染。蘇轼被稱為豪放派代表人,這首《江城子》,是他衆多宋詞裏為數不多帶着凄婉意味的代表作,一個男人細膩癡情起來,也分外令人傷感。說好的并肩作戰,攜手同行,外婆先走一步,于外公而言,他的悲傷不亞于蘇轼當年的心境;清代才子納蘭性德一首《虞美人》,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不同的朝代,不同的人物,抒發的情感卻是如此相近,相思相思,有愛才有思,青燈和孤月相伴的孤獨,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懂;《射雕英雄傳》中黃藥師發妻,黃蓉生母,因為潛心記寫《九陰真經》,心力交瘁,猝然早亡。黃藥師一生飄零,與女兒黃蓉并不親近,估計是看到女兒的相貌,就想起亡妻的音容,以及自己的錯過。再高深的武林秘籍又怎麽敵得過妻子的這份成全?所謂‘東邪’,不可思議的舉動背後也讓讀者品味出一絲無奈。”陳鴛鴦緩緩說道。
、驀然回首,你成全了我的碧海藍天
“我想,我已經完全理解了你媽媽。她童年喪母,平日裏喚作阿姨的人搖身一變成了繼母,又平白無故多了一個妹妹,這種變化不是每個人都能消化并接受,更何況她還是個6歲大的孩子。外公雖然無尚恩寵,但這諸多寵愛裏到底有幾分是你媽媽,有幾分是思念外婆,只有他自己知道。外公不是一個輕易表達自己情感的人,他對你媽媽的愛肯定也分外糾結。之後你媽媽遇上你爸爸,他不過是你媽媽一直沒有愛的世界裏的無意闖入者,孤注一擲也好,控制欲強也罷,歸根結底,還是渴望被愛。愛與被愛,從來就是一對孿生兄弟。這種分了年齡段又恰巧夾雜在成長軌跡了的複雜情感,我即使在美國見了她,也不能完全理解,但聽完外公外婆的故事,我好像能看到幼年的紀娉,少年的紀娉,成年後的紀娉,結婚後的紀娉站在我眼前,帶着我穿越回那些年年歲歲。”
“我無法想象我如果沒有了媽媽,會是什麽樣子。以己度人,想到你媽媽那麽小就沒有了母親之後的遭遇,想到外婆短暫的一生,再想到外公的堅韌,以及你眉眼裏流露出的悲傷,我想,我是懂你們的。你媽媽将這份痛苦轉嫁到你小姨身上,将一個人的痛苦分解成兩個人的痛苦,結果這些痛苦又落到你頭上,緣起緣滅,又有誰是真的勝利者呢?愛一個人需要勇氣,恨一個也需要力氣,愛恨的平衡,不過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或許沒遇上你爸爸之前,你媽媽的生活裏就只有黑暗。遇到他之後,生活才有了光明。從你爸爸身上,你媽媽才知道什麽是愛。失去你爸爸,她才懂得什麽叫愛。如果你爸爸沒離開,阿姨也不會思念成狂,只能在虛幻裏找尋遺失的美好。”
“外婆成全了外公的碧海藍天,你爸爸成全了你媽媽的碧海藍天,他們都是為愛而生的人,一旦愛上,就是一輩子,至死不渝。失去和空缺是命運給予的不公平。他們都将愛給了心愛的女子,摯愛的男子,卻将痛苦和孤獨留給了自己。外婆最後的滿足,叔叔最後的淡然,因為他們是被愛的一方,愛着他們的外公和阿姨,卻在現實和虛幻裏畫地為牢。為什麽生活要在他們剛剛醒悟的時候給予重重一擊,難道愛情真要承受住一個人的離開才能得到永恒嗎?”陳鴛鴦聯想到自己,忽然握住了沈俞晔的手,眼裏閃過悲怆。上天沒有給紀起霖紀娉再一次機會,卻意外給了自己一次憐憫。
“其實這些恩恩怨怨裏,沒有一個贏家。誰都曾失去過。只是有的人不承認,有的人自己騙自己。我一直說要為這段恩怨做些什麽,卻什麽都沒做。我想,現在是時候為離開的她們,健在的他們做些什麽了。我想告訴外公,他除了方庭,還有我。我會證明給小姨看,我對方庭絲毫真的沒興趣,也會讓她明白。媽媽這些年,已經為當年的錯誤受盡了罪。”沈俞晔緩緩說道。他将陳鴛鴦拉近心髒位置:“外婆成全了外公的碧海藍天。爸爸成全了媽媽的碧海藍天,為什麽不說說你自己?你也成全了我的碧海藍天。我爸爸說人這一輩子都會遇到一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有些人早,有些人晚,有些人完滿,有些人遺憾,不管早與晚,完滿與遺憾,都是愛情故事裏的注腳。我們的相逢,不早不晚,剛剛好。“
“正是因為失去,才會更加懂得。再多的財富與權力,也抵不過家庭給予的一縷溫存,家永遠是最溫暖的港灣。你外公是孤獨的,你媽媽是孤獨的,你小姨是孤獨的,連你也是寂寞的。越接近你們,我越發現你們的相似之處:外公因為外婆的死,在心裏種下一根刺,阿姨因為方姨與外公的結合,在心裏埋下一把刀,總經理因為童年的不幸,在心裏攢出了一堆火,誰靠近就毀滅誰。這刺,這刀,這火,歸根結底都是因為愛,追本溯源是因為執拗。你放手去做吧,我會一直跟你在一起,永永遠遠。每個人的心結都不容易打開,如果加注了恨的話,但不試試,怎麽就知道這些結沒有薄弱的地方呢。”
“嗯,我知道。快吃飯吧,說了這麽多,忽然覺得整顆心都豁然開朗,遮擋在眼前的迷霧也漸漸消散開來。”沈俞晔摸摸陳鴛鴦的頭,眼裏含着雨過天晴的彩虹,這些話他向來深埋心底,從來沒跟別人說過,如今說出來,頓時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
“我今天碰到安安了。”陳鴛鴦扒拉着碗裏的飯,忽然說道。
“碰到了就碰到了,難道你還怕她。”沈俞晔給陳鴛鴦夾了一筷子菜。
“不是怕她,我只是,只是有些難為情。她還不知道我們的事,我本想跟她說,但她正為服裝展操心,我不想壞她的興致。”
“我說過,安安的問題我來解決。從一開始我就明确跟她表明了我的立場和态度,既然你有這層顧慮,我肯定要顧及到你的感受。她,你就交給我吧,我會好好處理,你跟她是好朋友,安安也不是好說話的人,這種事我出面,會好很多。你把心放在肚子裏,不必覺得難為情,也不必覺得對不起。如果不是你,我也會別的人在一起,這一點,從一開始,就是事實。”
“你說你的,我也會找機會跟她說明一切。我們是朋友,本應該坦誠相見,我跟你在一起,雖然無可厚非,但她畢竟一直喜歡你,我應該給她一個交代的。”沈俞晔張張嘴,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沒說。他不能代替陳鴛鴦的擔憂,友情在女孩子心中,是很占分量的,這個,他懂。他可以毫無顧忌,可他明白陳鴛鴦不行,從她接受自己的感情過程中的猶豫,遲疑就可以看出來。何況是四年時間裏堆積出的友誼。
晚上睡覺時,兩人出乎意料地失了眠。陳鴛鴦想想這些日子碰到,聽到的愛情。再想想自己,手不由自主地撫上胸前的三色堇。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仿佛是聽到了陳鴛鴦的淺淺嘆息,沈俞晔靜靜将她攬在懷裏,相顧無言,只有窗外的星星眨着眼,陪伴着寂寞的人兒,一夜無眠。感慨再多都沒用,珍惜眼下才是最重要的事。
第二天,沈俞晔開始上班。陳鴛鴦的假期還有一天。是日,沈俞晔輕輕起床,給了陳鴛鴦一個安靜的早安吻後,蹑手蹑腳收拾妥當,看了看擁着被子睡得正舒服的女子,輕輕一笑後,才緩緩帶上門。美好的一天可以是走在馬路上晨跑的陌生人迎面而來的一抹微笑,也可以是一頓簡單卻營養的有機早餐,當然也可以是像沈俞晔這般看着愛着的女子躺在舒适的床上面帶恬靜,眉眼雲卷雲舒的模樣。新的一天總是帶着希望。未來的路再難,也要一步步走下去。
一個小時後,陳鴛鴦起床。簡單收拾完,她收到了顧森的電話。兩周沒有顧森的消息,聽在耳邊的聲音也夾雜着陌生,只有他與生俱來的溫暖氣息即使是在電話裏,陳鴛鴦也能感受到。顧森将見面地點約在圖書館附近,正好陳鴛鴦也有事想跟他說,她略略化了個淡妝,就出門了。
相比兩周前的顧森,站在陳鴛鴦面前的男子明顯成熟了不少。這種成熟體現在越發沉穩的眼神。以及略略黝黑的皮膚上。陳鴛鴦說不清楚再次見到顧森的感覺,只是接觸到他溫潤的目光時。她下意識躲開了。在确認與沈俞晔的關系後,陳鴛鴦就決定跟顧森攤開來講。有些**。有些注視,出于對沈俞晔的忠貞,也處于對顧森這樣溫暖男子的憐惜,陳鴛鴦都不想再讓顧森的目光再流連在自己身上。
顧森也打量着眼前朝思暮想的姑娘。陳鴛鴦上身穿着最簡單的白色t恤,陪着淺色牛仔褲,頭發紮成馬尾狀,一張臉白皙素淨,只有嘴唇微微塗了一圈淡淡的口紅,就如同點翠坊的初見,那樣輕易撥動了他的心弦。面對這樣的陳鴛鴦,顧森本有一肚子的話,最後只化為眼裏濃地化不開的深情。他溫和地笑着,露出一排亮白的牙,不管時間怎麽流逝,他依然是陳鴛鴦記憶裏的陽光男子。
“等會兒圖書館有一個講座,內容是關于精神方面的,我沒經過你的同意就預留了兩個席位,你不會怪我唐突吧?”顧森貪婪地看着陳鴛鴦嘴角逸出的每一絲笑容。兩周前的匆匆一別,是他認識陳鴛鴦以來分別最久的一次。下一級醫院的工作繁重又瑣碎,每天帶着渾身疲憊回到宿舍,在臺燈之下,寫着病歷的白紙上都會莫名寫上已經在心裏寫下千遍萬遍的三個字。只需寥寥幾筆,顧森都能将遇見過的陳鴛鴦畫出來。淺笑低吟的,蒼白無力的,明媚芬芳的,她們鮮活地出現在腦海裏,再落到畫筆裏,每一筆都是想念的影子。思念就這樣如影随形,顧森在遠離靜安的幾千裏之外,第一次發覺自己對陳鴛鴦的感情竟然是這樣深,深到她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都能描繪出千萬種畫面,深到他的每場夢裏都有她的影子。
妹妹顧舟說,她對程皓然的感情是因為經年累月裏的接觸,顧森卻恍然發現,愛情來的時候,它跟時間長短沒有關系,遇到對的人,哪怕是一分,就算是一秒,也能死心塌地,一眼萬年。顧森從來不相信一見鐘情,過去幾場不鹹不淡的愛情,已經慢慢消耗他對愛情的渴望。愛情這種東西早已轉化為一種能遇到就遇到,遇不到也沒什麽大問題的随緣态度。但陳鴛鴦的出現,卻讓顧森第一次品茗出愛情的百味。他加班加班提前結束工作,再馬不停蹄地趕回靜安,行李還放在附屬醫院,連家都沒回,第一時間約了陳鴛鴦。他想見她的願望,竟然是如此迫切。顧森又将這些一點點隐藏起來,裝出普通朋友的相邀狀态,那些在心裏默念了上百遍的表白,最後都化作眼裏的深情。只是,他赫然發現,在自己不在的兩周裏,陳鴛鴦身上有了明顯變化。最為突出的,是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有了淺淺笑意,不再流露撥不開的點點憂傷。
顧森有點懵,又有點高興,接着又有一絲淡淡的失落,她的改變,并不是因為自己。
、驀然回首,你成全了我的碧海藍天
“謝謝你,每次都為我考慮,我怎麽會怪你。顧森。”陳鴛鴦忽然叫了顧森的名字,這是陳鴛鴦第一次連名帶姓叫他,第四聲與第一聲的音調透過陳鴛鴦溫柔的聲線,聽在顧森耳側,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陳鴛鴦頓頓:“我有話跟你說。”
顧森心裏一陣沒由來的心慌,他笑笑:“正好,我也有話對你說。”
兩人相視一笑,陳鴛鴦:“我的話比較長,還是你先說吧!”
顧森看了看手表:“講座馬上就開始了,我們先進去,話長話短等會兒再慢慢說,好不好?”
陳鴛鴦點點頭,兩人朝着圖書館的方向走去。陳鴛鴦黑亮的馬尾一蕩又一蕩地掃在顧森眼簾,就像一個跳動着的精靈,顧森伸出手,手的影子恰好放在了陳鴛鴦的肩膀處。看着看着,顧森眼裏蕩漾出熟悉的神彩,他大步走上前,跟上陳鴛鴦的步伐。那些一閃而過的慌亂,也因為此時此刻她就在身邊,消失殆盡。
講座內容太過專業,陳鴛鴦聚精會神聽,也沒怎麽聽懂。顧森一直細細解釋着,聲音雖小,卻惹得前座的妹子頻頻回頭,明明是一臉怒意,結果看到顧森的臉後,又默默地轉了回去。陳鴛鴦朝顧森眨了眨眼,顧森無辜地吐了吐舌頭,一種無形的默契萦繞在兩人身邊。這是個看臉的時代,陳鴛鴦深深覺得,如果剛才是自己,妹子的面部表情一定是猙獰的。所謂同性相斥,異性相惜,顧森這張臉,估計擺到哪,也不會被瞪吧。陳鴛鴦将自己不懂的名詞或問題記在紙上。寫完後再遞給顧森,兩人你寫,我解釋。只聽見沙沙的寫字聲。陳鴛鴦寫得一手好字,顧森寫得一手小學生字。他偷偷将兩人交流後的紙張夾在随身攜帶的醫學典籍裏。就像初中時代,坐在後排不經意用筆畫下心動女生的側臉再夾進數學課本一樣。此刻手撫在陳鴛鴦清俊筆記上的顧森,與多年前歪着頭傾心塗抹的少年顧森,是同樣的心情,同樣的自己。
時間飛快流逝,一個半小時的講座很快過去,陳鴛鴦摸了摸久坐的腰,遠遠瞥見顧森走上講臺向教授請教問題。她掏出講座過程中響了好幾次的手機。電話接通,沈俞晔低沉好聽的聲音飄來,陳鴛鴦聽着他的聲音,手撐着桌子,嘴邊洋溢着一絲幸福的笑。她細細講着自己幹了什麽,沒做什麽,事無巨細。沈俞晔聽聞她跟顧森在一起聽講座,什麽也沒說,只叮囑她好好吃飯,早點回家。挂電話前沈俞晔還肉麻地做了個飛吻。明明沒人看着,陳鴛鴦臉上還是惹出兩片紅霞。這種向別人交待行蹤的舉動太過久遠,這種向心上人分享生活瑣事的喜悅。陳鴛鴦以前一直覺得特別俗,但落到自己身上,才發現,戀愛中的人做出任何惡俗的舉動,都會因為身邊的那個人,變得不一樣起來。待顧森走近時,陳鴛鴦剛挂完電話。
“我走開這麽一會兒,你就眉眼帶笑,連頭發都散發出陣陣笑容。”顧森看着陳鴛鴦明媚的笑容。心也跟着明媚起來。
陳鴛鴦做了個鬼臉:“哪有。倒是你,那麽多年輕姑娘圍着。明明是去請教教授的,結果都變成請教你了吧。難怪那日在點翠坊裏。我的小姐妹們都原意為你服務。你不知道,劉柔現在還跟我抱怨,說自從見過你這個極品帥哥後,點翠坊就再也沒來過哪怕比得上你一根頭發絲的男人了。直直感嘆你這是‘此人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你給她樹立的帥哥标準太過高,以至于她現在看不到你,連工作積極性都下降了好多,還惹得茶飯不思,掉了好幾斤肉。”
“她們有的是我學妹,有的是其他學校學生,大部分都是醫學專業。你別這麽打趣我,我哪有你說得那麽吃香,她們明明只是站在我身側,我們是排着隊問問題的,我們只是站地比較近而已。”顧森頓了頓,“那你呢,你的小姐妹都對我這個‘帥哥’議論紛紛,你對我的感覺如何?”
陳鴛鴦眨巴眨巴眼睛:“不要這麽貪心哦,劉柔的眼光一向很高,她幾乎代表了我們的最高水平。我遠遠看過你幾眼,只看過你的側影,她們又将你誇得那麽帥到沒朋友,有她們作為代表,我就不必跟着湊熱鬧了。不過你那天也夠高冷的,劉柔使了那麽多勁,最後連你的邊都沒擦着,讓她對自己的搭讪能力很是懷疑。她現在還念着你呢,恨不得将你留在點翠坊當雕像。那天謝謝你幫我們派發茶飲,我爸爸說,主動幫助別人的人都是善良的孩子,多幫別人一次,就能實現一個願望。”
顧森眼睛裏閃出光芒,他走近一步:“真有這麽靈驗嗎?如果真像你爸爸說的那樣,那我希望我願望能夠早日實現。”陳鴛鴦見顧森當了真,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她吐了吐舌頭。其實她還有一個前提沒說,那就是這句話一般是老爸教育白鷺時的标準用語。
“你不是有話跟我說嗎?”陳鴛鴦還記着顧森的話。
顧森揚了揚手裏的車鑰匙:“現在是吃飯時間,我約你出來,可不是光聽一場講座的。上兩個星期我在下屬醫院工作,本來院長還想繼續留我幾天,我想着這場講座,也想早點見到你,就申請早點回來。鄉鎮醫院條件有限,我累成了一條狗,但收獲很大,也遇到很多人。你陪我吃頓飯,我們邊吃邊聊。”
陳鴛鴦這才注意到顧森眼底裏的幾絲倦容,她點點頭,默默接過顧森手裏的書,顧森這才展露出笑顏,他讓陳鴛鴦等在原地,幾乎是跑着去取車。
車緩緩駛入立交橋,陳鴛鴦看着陌生的街道,納悶地問:“這是哪?我們随便吃點就行,沒必要專門找地方的。”
顧森只是笑笑,并未言語,他平穩地開着車。又将一旁的巧克力放在陳鴛鴦面前。
“我不怎麽吃零食。”陳鴛鴦見顧森的眼睛掃在黑巧克力上,眼裏閃過疑似陳白鷺的目光,不由一笑。動手剝了一顆給他。這個小小的發現,頓時讓陳鴛鴦覺得顧森怎麽可以這麽萌。萌的境界可以跟弟弟媲美,想到自家弟弟,陳鴛鴦看向顧森的眼神也多了一份親切。
顧森說了聲‘謝謝’,仿佛想起了什麽,又像是在解釋:“我很愛吃巧克力,還有糖。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我還愛看動漫,經常陪家裏的小朋友看一整天。我的小表弟每次來我家,都要拖着我的手。跟我講一整天的《秦時明月》,乖地讓我姑姑都差點掉眼珠子。這些當然也是有緣由的,小時候我跌倒或挨揍時,奶奶常偷偷塞給我一顆糖,她說,如果心裏覺得苦,那就多吃一顆糖,男孩子咬咬牙,沒什麽坎過不去。她過世很久了,每次吃糖時。我仿佛能看到她慈祥的身影,這個習慣從小養成,一直沿襲到現在。我爸對我管教很嚴。奶奶雖然也嚴,但爸爸的嚴格是不容置疑的,奶奶的嚴格卻告訴我,我雖是男孩,但也可以有軟弱的時候。男孩子可以掉淚,示弱,但軟弱之後就必須堅強。”
“這些也并不奇怪。你愛看動漫,說明你還有一顆童心,你還有自己的一片天空。你表弟愛拖着你聊國産動漫。或許是在他的世界裏,已經把你同化成有共同語言的同伴。你懂他的世界,他自然也願意與你分享觀看心得了。男孩子愛吃糖愛吃巧克力也沒什麽稀奇。跟我喜歡喝酒是一個道理,誰都沒規定糖一定得女孩子吃,酒一定得男孩子喝。只要你覺得舒服,就沒事啊。”
顧森轉過眼,深深地看了一眼陳鴛鴦,嘴角微微上翹。他這點小愛好,連親妹妹顧舟都一直不理解,還經常恥笑他娘氣,但陳鴛鴦一番話,仿佛說到了他心坎上。這就是妹妹與喜歡的人的區別,顧森暗暗地想。上幾次約陳鴛鴦吃飯,顧森發現她愛吃辣,不喝冰水不喝碳酸飲料,不吃香菜不吃黃瓜,幾乎跟他一樣。他今天故意将自己的這個特點展現給她看,她的見解又超出了顧森的意料之外。
陳鴛鴦,是如此的特別,特別到顧森周身的疲憊好似瞬間消逝,特別到他一整顆心都裝着滿滿的她。
車內放着一首英文歌,曲風輕快,聽得人心情也跟着明媚起來。陳鴛鴦聽出是某個經典電影裏的插曲,片名她不太記得了,顧森卻小聲哼唱起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