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回,最近比較有感覺,(13)
己第一次成功堵得沈俞晔沒話說,陳鴛鴦立刻将頭埋進被窩裏,各種得意地笑得意的笑。
沈俞晔回身,就能看見他愛着的女子正團着被子輕輕直笑,這一點點笑也瞬間消融了他滿心的冰雪,如果可以,他想将這滿室的溫馨一點點地收藏,再用餘生來好好回味。
等沈俞晔的身影漸漸消失,陳鴛鴦直直陷進被子裏,身上的甜蜜,也在冷清空氣的消磨下,沾染了點點冷意。她的絲絲清醒與自持,也在沈俞晔的一番親密下,一點點蘇醒,有關蘇暮陽的記憶一直在腦海裏揮之不去。那個別扭又溫柔的男孩,占據了她青春的大半內容,又以一種她未曾預料到的方式橫沖直撞進她的生活,再将她拖入初戀的美好與毀滅中。
2006年的夏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走得更晚一些。8月底9月初的天氣,還帶着幾絲夏日裏戀戀不舍的聒噪,秋姑娘姍姍來遲,秋高氣爽總是那麽可遇不可求。靜安更是遭遇了50年來最熱的一年,這種由表及裏的灼熱,将人內心深處的那一份不耐煩也放大到無以複加的地步。
剛來到靜安的陳鴛鴦,受到了蘇眉的熱烈歡迎,遭遇了蘇暮陽的各種不待見。等陳鴛鴦拿着小行李進屋後,蘇暮陽已經回房,冷冷清清的客廳裏,陳鴛鴦站在牆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誰都沒告訴她,蘇眉阿姨還有一個與自己差不多大的兒子,也沒人提醒她,這個與她差不多大的男孩,會如此這般地讨厭她。
、驀然回首,你成全了我的碧海藍天
這種尴尬的局面一直維持到蘇暮陽再次回到客廳。蘇暮陽繼續小憩後精神果然不錯了不少,但幾絲不耐煩依然挂在臉上,不喜歡不歡迎的态度依舊。相比剛開始的倨傲,此番他徹底将陳鴛鴦當作隐形人,一個人慵懶地坐在電腦前,點開游戲界面,旁若無人地玩起來。
陳鴛鴦杵在牆角,像個被老師嚴厲批評過的乖學生,耷拉着頭,眼神空洞又無神。短短的頭發因為出了太多汗的關系,好幾縷劉海貼在前額,背包也斜斜落在一旁。陌生男孩不理她,她也不着急,好似她終于在這一片尴尬中找到了自我相處方法,眼睛盯着前方牆壁的某一點,看得津津有味。
蘇暮陽懶懶挪到冰箱旁,拿飲料喝時,餘光瞥到頗有些悠然自得的陌生女孩的腳不斷在地上打圈圈,嘴角不由深深一抿。他本以為這樣牛哄哄的下馬威總得讓這個姓陳名鴛鴦的人知難而退,沒想到她臉皮這麽厚,在他家呆地跟自己家一般舒服。
結果他們兩個一坐一站,一玩游戲一發呆,在同一個空間內,各自打發難捱的下午時光。時間就這樣匆匆流逝,直到蘇眉提着滿滿當當的食材回來,蘇暮陽才收拾起滿臉的冷漠,一掃對陳鴛鴦的各種不對付。
蘇暮陽沒有提這段不愉快,陳鴛鴦自然也沒有跟蘇眉告狀。她熟稔地進廚房幫蘇眉打下手,對上蘇眉親切的眼睛,內心迫切想要離開的願望也漸漸壓了下去。蘇眉為了讓陳鴛鴦盡快熟悉蘇園的一切,以及蘇園裏另外一個主人——蘇暮陽,簡明以及扼要地介紹了這個蘇暮陽的18年人生梗概。
原來,他姓蘇名暮陽,原來他也是靜安一中的新生。原來,他在蘇阿姨眼裏是如此乖巧與懂事。陳鴛鴦沉默地摘着菜,腦海中自動将蘇阿姨嘴裏的蘇暮陽與剛剛遇見的蘇暮陽一番對比。一時間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只是從蘇阿姨驕傲的口吻裏。她是頗以這個兒子為豪。細細聽下去,陳鴛鴦恍然大悟,原來,中考分數比她多了5分,排名又比他靠前一位的,就是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蘇暮陽。
蘇阿姨如此盛贊的蘇暮陽,應該就如同她描述地那般優秀與拔萃,至于她陳鴛鴦所接觸到的蘇暮陽。究竟是誰,又關她什麽事呢?他已經清晰地劃出了分界線,她只要不逾矩,乖乖守住自己的那根防線,想必相安無事也不是不可能。
陳鴛鴦到底還是太天真。她一直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處事原則,蘇暮陽這種既沒觸犯又沒招惹的主,她的存在本身就已經成為蘇暮陽讨厭的理由,她再想息事寧人不過是癡心妄想。
這種癡心妄想馬上就兌現成果。陳鴛鴦端着兩盤滾燙滾燙蘇眉剛炒好的菜,正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走向飯桌時。眼前忽然出現一個高大的影子擋住了去路,不管她是往左挪還是往右挪,眼前這道高大的影子跟商量好地跟她作着各種對。手上灼熱的熱度幾乎要讓她直跳腳。蘇暮陽也沒感覺到一絲一分,依舊擺着擋路的姿勢,悠閑又自得。
直到蘇眉高聲叫了一句蘇暮陽什麽,他才讓開了路,陳鴛鴦終于将菜放下時,揉着燙到發紅的手指,委屈的淚幾乎蔓延而出。這種不知道到底做錯了什麽的委屈,讓陳鴛鴦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麽地裏外不是人。
她将淚狠狠忍住,吃飯的時候。盡量沒有表現出一絲委屈。蘇眉的廚藝很好,甚至比媽媽潘小秋的還要好。只是陳鴛鴦心裏藏了心事。讓她不舒服的蘇暮陽正好坐在她對對面,胃口也立刻不怎麽好起來。
蘇眉幫陳鴛鴦舀好了湯。又夾了許多筷子菜。當陳鴛鴦的筷子伸向清蒸魚時,蘇暮陽的筷子也正好伸了過去。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陳鴛鴦自動繞過魚,夾向了另一側的青菜。蘇暮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陌生女孩臉上顯現出倔強的神色,不卑不亢,完全沒有了一開始的畏縮。看着看着,蘇暮陽忽然也覺得不爽起來,他想要狠狠收拾的人,瞬間學會了服軟,他的鬥志昂揚剎那間就沒有了那麽高漲。
聽聞陳鴛鴦也是高一(3)班的學生,蘇眉立刻眉開眼笑起來:“陽陽,你跟鴛鴦既同校又同班,開學那天,你帶着她一起報名。鴛鴦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你年長兩歲,是哥哥,哥哥就要好好照顧妹妹。我将鴛鴦托付給你,你要好好替媽媽照顧她,盡盡地主之誼。開學那天媽媽剛好上白班,鴛鴦,阿姨不能親自陪你去靜安一中,希望你別怪我。”
聽聞蘇阿姨要蘇暮陽帶自己去報名,陳鴛鴦差點被水嗆到,她剛想表明自己一切可以時,蘇暮陽居然搶在她前面開口:“好的,媽,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這位鴛鴦妹妹的。”
蘇暮陽特意在‘照顧’這兩個字上停頓了下,這別有意味的停頓,惹得陳鴛鴦頓時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擡眼看了看忽然就興高采烈起來的蘇暮陽,心裏沒來由的一陣心悸。他這冒出絲絲精光的眼神,明顯是獵人瞧見獵物的興奮……眼神。想到這,陳鴛鴦的心悸又加碼了不少。
晚上睡在嶄新又充滿陽光溫馨味道的新床上,看着窗外的一輪月亮,陳鴛鴦本就滿腹心事的心,又因為蘇暮陽的忽然出現及*裸的挑釁,更加攪合成一鍋亂粥。翻來覆去烙煎餅,不過是一宿無眠。
都說長大就容易知愁,從前陳鴛鴦沒足夠長大,一直不知道愁為何滋味。16歲以來,陳鴛鴦發現自己一下子就長大了。伴随着長大,各種煩惱也接踵而至,不管她願不願意,情不情願。遠離了曲離老家的紛紛擾擾,踏上新征途的靜安,本來以為就能借此尋得一方清淨,沒想到,夢想太多豐滿,而現實,又是這麽骨感,這麽難堪。小時候總是盼望快快長大,待長大了之後,又分外想念小時候,人總是這樣矛盾,這樣自我沖突。
三天很快過去,開學的日子很快來到。陳鴛鴦在蘇眉的殷切囑托下,坐上蘇暮陽新買的自行車後座上,帶着複雜的心情,與阿姨揮手,随着兩條嶄新的齒輪,一點點朝靜安一中而去。
蘇暮陽的車速控制地很不穩定,一直扭扭捏捏不說,還時快時慢。早飯沒怎麽吃的陳鴛鴦,在一陣接着一陣的颠簸下,只覺得胃裏翻江倒海,難受至極。
他們剛剛離開蘇園的視線,蘇暮陽忽然剎住車,陳鴛鴦幾近撞在他後背上。
“下來。”冷冷地聲音響起。
“什麽。”陳鴛鴦沒明白蘇暮陽這兩個字的具體含義,她的手死死抓住自行車後座上的杠杠,可以與蘇暮陽拉開着距離,眼淚都差點飙出來。
“我讓你從我的自行車裏下來。”蘇暮陽一字一頓地說。
陳鴛鴦後知後覺從自行車後座上爬下來,蘇暮陽将車籃裏屬于她的書包一把扔到陳鴛鴦身上,然後頭也不回地踩着單車飛快駛像前方。
看着蘇暮陽連人帶車一點點遠離視線,陳鴛鴦到底明白出是怎麽回事。她緊緊抱着書包,忽然明白過來那天蘇暮陽為何會那麽輕松地答應蘇眉帶着自己去學校。原來,他的帶着,就是這麽帶着。
陳鴛鴦擡頭看了看天,看着陌生的街道,筆直的馬路,靜靜背上書包,抽了抽鼻子,用手揉了揉眼睛,原地躊躇了一會兒,再默默朝前走去。
前頭湧來幾個穿着校服的女生,陳鴛鴦緊了緊書包,默默跟在她們後面。跟了好長一大段路,幾個女生終于接近目的地——一間略顯豪華的網吧。
陳鴛鴦目送女生們逶迤進網吧,靜靜立在路燈下,漸漸顯現出威力的太陽,将她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忽然就沒有了方向,陳鴛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沒有目的地,沿着馬路一直朝前走。仿佛這樣的暴走,就能将她心中的委屈和彷徨一點點地移除,就能将她被蘇暮陽莫名抛棄的苦悶抛渚腦後。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四個小時,時間一分一秒地慢慢過去。位于靜安一中最顯眼位置的高一教學樓裏,高一(3)班教室裏滿滿當當坐滿了新生。新生們眼裏帶着雀躍的心情,慈愛的班主任曾老師正拿着花名冊點名。
一個個陌生的名字,一張張鮮活的臉,組成了高一(3)班這個大集體。剛與好基友何健敘完舊的蘇暮陽懶懶靠在課桌上,嘴裏說着話,眼睛卻不時掃向門外。曾老師分外溫柔可親的聲音,仿佛是這世界上最好的催眠曲。
自我感覺良好的何健正接受着來自各同班女生源源不斷的崇拜目光,他與蘇暮陽從小學就開始同班,中考都以高分被一中錄取,又被分到同一個班,真是緣分啊緣分。
、驀然回首,你成全了我的碧海藍天
何健一個人興高采烈地講着暑假裏的各種轶事見聞,完全沒注意到好友蘇暮陽百無聊賴下的絲絲煩躁。就當何健第20次講着他是如何英勇如何威武幫助學姐找到心愛薩摩狗的見義勇為行為時,不耐煩地蘇暮陽将早間沒吃完的一片面包直直插進了他嘴裏。何健這番尊容,立刻又引得女生們的捂嘴直笑。
“蘇暮陽。”曾老師渾厚地聲音響起。
“到。”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衆學生循着聲音望去,只能看見一只慵懶的手閑閑舉起,手的主人還靠在課桌上,面容被書本擋住了大半部分面積。
何健狠狠踢了蘇暮陽的課桌一腳,蘇暮陽這才懶懶站起。
接着,就是衆人倒吸n口氣的聲音,且此次彼伏,連綿不絕。見衆女生如此不忠貞見一個愛一個的牆頭草行為,何健恨恨地咬着面包,後悔起自己那一腳來。
“同學們,這位蘇暮陽同學,是我們班的第一名,也是整個高一部的第一名。”曾老師絲毫不介意蘇暮陽的不尊重行為,笑呵呵地示意他落座。
曾老師話音剛落,倒吸聲音又加重了不少。
蘇暮陽當沒聽到,閑閑地靠在椅背上,擡眼看着牆,不知在想着什麽。
“陳鴛鴦。”曾老師繼續點名。
直到班主任叫了n聲‘陳鴛鴦’,陳鴛鴦本人都沒有站起來應和。曾老師笑呵呵地繞過這個失蹤的人,繼續點名,直到全部學生的名字都被點了一遍,陳鴛鴦也沒有出現。
“陳鴛鴦同學是曲離初中的,你們當中有沒有人是她同學?抑或是曲離初中的?”曾老師繼續發問,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八卦王何健吃完面包,立刻湊過臉,問蘇暮陽:“這個陳鴛鴦就是比你少5分比我多5分的那個陳鴛鴦?她誰啊。膽子這麽肥,報名第一天就敢玩失蹤。搶了我的風頭。哼哼!”
蘇暮陽繼續高冷,不理會何健的啰嗦,眼睛只繼續掃射門口,繼續走一言不發的風格。
被班主任呼喚了無數遍的陳鴛鴦,此刻正躺在距離靜安一中不是太遠的一座山頭上,高大又綠意蔥蔥的大樹恰好遮擋了驕陽,她擡眼望着縱深高闊的枝桠,嘴邊叼着一根草。神态惬意又自得。
她走啊走,終于被越來越毒的烈日打敗。一路上剛巧碰到一位熱心的警察叔叔,問清楚靜安一中方向後,陳鴛鴦看了看手表,時針已經指向報名期限之外的時間。既然已經遲到,陳鴛鴦幹脆不再趕時間,遠遠瞥見不遠處山頭的點點綠蔭,心裏有了主意。
站在山頭之上,擡眼就能看到靜安一中的建築樓群。陳鴛鴦找了一個大樹環繞的地方,又攏了攏草。尋着一塊僻靜草叢,直直躺了下來。
擡眼就是藍到無法無天的天空,它是那麽高遠。那麽遼闊。幾絲浮雲飄來飄去,好一派惬意無垠。
四周俱靜,除了幾聲點綴的蟲鳴,剩下的,就是陳鴛鴦自己或長或短的呼吸。
這樣安靜的世界,太适合思考人生。
雖然陳鴛鴦過往16年裏,思考人生這個話題未免太過沉重,但她的生活裏,确實湧入了太多需要思考的事情。
首先。她發現了一個秘密,這個秘密是關于她自己的。很偶然的一次。她聽到父母小聲聊天,聊天的內容是有關她的身世。
她的爸爸陳山峰說。她是領養的娃兒。換句話說,她陳鴛鴦,不是陳山峰和潘小秋的親生女兒。再換句話說,她陳鴛鴦在16年前,是被親生父母抛棄的。
對于抛棄與領養這兩個詞的具體涵義,陳鴛鴦并未理解地太通透。她悄悄問了年紀比自己的張彤,張彤一向比同齡女孩成熟,知道的東西也更多,了解的道理也更深。
張彤在聽了一向沒怎麽向別人求助的陳鴛鴦略顯憂傷的話題後,優越感一下子就蹭蹭往上彪了,她拿出一副‘這個問題你問我是問對人’的架勢,舉了她表妹以及表妹的表姐,還有表姐的表哥的悲慘被抛棄經歷。配合着張同學特有的語言感染力和動作協調性,陳鴛鴦算是徹底明白了上述兩個詞的具體意思。
張彤的表妹,親表妹,是她小舅媽在醫院撿的棄嬰,小學還沒上完,就被家裏的大人帶去打工了,現在20還沒到,就已經是三個娃兒的媽媽了。陳鴛鴦默默将自己與表妹對照了幾番,暫時咽下自己的其他疑問。
張彤說,她的表妹從記事起就分外記恨親生父母,并将如今各種悲慘際遇都歸結到當年那一場抛棄上,每次提到親生父母都能恨得牙癢癢。表妹也與養父母感情淡漠,似乎那一道血緣也早早隔開了一切親密。
張彤的表情是痛惜的,痛惜完又問陳鴛鴦為何問這個,陳鴛鴦從來不善于說謊,一問之下支支吾吾随便扯了個謊,順便将話題扯向了別的地方。
只是那一天,陳鴛鴦破天荒沒有按時回家,背着書包在路上停留了好久直到天黑才回去。
這個有關自己身世的秘密就像一個定時炸彈,一點點點燃陳鴛鴦敏感的神經。‘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這個問題就像懸在腦門上的一把刀,每每想到這,陳鴛鴦都睡不着,小小年紀也因為早到的失眠有了極重的黑眼圈。
趁着學校體檢的機會,又透過翻閱資料了解到dna的遺傳特性,陳鴛鴦一方面分外懷疑父母那天低語的正确性,一方面又在腦海裏投下一個又一個大疑問。某天幫父母收拾床鋪時,陳鴛鴦鬼使神差地拾起一根頭發,待到體檢那天,偷偷摸摸做了個親子鑒定。
鑒定結果很快出來,她陳鴛鴦,确實跟陳山峰潘小秋沒有血緣關系。醫生還煞有其事地拿着那張化驗單上的數據怕她看不懂一點點地解釋講述。陳鴛鴦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頭昏昏脹脹的,心裏更像被人塞了一團棉花。善良的醫生還在絮絮叨叨着,陳鴛鴦已經深一腳淺一腳離開了辦公室。
回歸班級大集體,班主任高老師見陳鴛鴦臉色慘白,以為是天氣熱悶地,還特意拿扇子幫她扇了扇。
心中的想法被證實,陳鴛鴦就像是被人從樓頂扔下了樓底,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了浮雲上。逶迤的隊伍一直沒怎麽動,輪到陳鴛鴦抽血時,或許是她走神,或許是醫生沒打招呼,粗粗的針一下紮在她的中指上,陳鴛鴦後背猛地出了一層汗,接着,這一層薄汗讓她莫名發了低燒。
一開始陳鴛鴦還不知道自己發了燒,只覺得汗跟沒擰緊的水龍頭一樣,瞬間打濕了上衣。在醫院又悶又嘈雜的環境中,她又莫名腿軟,瞬間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是爸爸陳山峰拿着濕毛巾替她擦汗的情形。陳鴛鴦看着眼前這張熟悉又慈愛的面龐,她剛想起身撲過去痛哭一番,馬上又想到他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伸出的手緩緩垂下。她頓時悲從中來,眼淚似決了堤的河,滔滔不絕的淚順着雙頰流進了脖子裏。
陳山峰以為女兒難受,趕緊像小時候一樣抱緊她,口中說着‘乖寶貝,爸爸在這’這樣的安慰話,陳鴛鴦聽着,難受更是翻江倒海而來,哭得差點背過氣去。
陳鴛鴦靠在爸爸溫暖的懷抱裏,口腔裏繼續嗚嗚咽咽,心裏的痛楚沖到嘴邊,最終又咽了回去。她多想脫口而出,問她親愛的爸爸媽媽,我到底是不是你們的女兒?但此時此景,她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只是緊緊抱住陳山峰,哭得更大聲更痛苦。
陳鴛鴦一向堅強,幾乎沒再父母面前紅過鼻子,就更別提這樣的嚎啕大哭。潘小秋認為是中考壓力過大所致,正預備着替女兒炒個她最愛的蛋炒飯時,陳山峰卻攔住了妻子的腳步。
“你好不容易有了身孕,這些粗活還是我來。”陳山峰将毛巾放到潘小秋手裏,按了按她的肩膀,大步往廚房而去。
剛哭地死去活來的陳鴛鴦被‘你好不容易有了身孕’這句話給震驚了,她的淚還在眼裏,淚眼婆娑處,媽媽腰間從早兩個月裏就忽然圓了不少的側影,陳鴛鴦一直以為那是最近家裏夥食改善了不少,媽媽也像自己一樣是吃胖了的緣故。沒想到,真是沒想到……
陳鴛鴦腦海裏立刻回蕩起張彤後半段用極為煽情的語氣描述她家表妹有了弟弟妹妹後,養父養母的态度轉變以及表妹的悲慘境遇。這樣一腦補,陳鴛鴦頓時又悲從中來,剛止的眼淚又紛至沓來。
原來,曲離一直有女子懷孕三月不許說出去的說法,潘小秋身形消瘦,早已是懷孕3個月的準媽媽。因為瘦,還沒怎麽突出的肚子也被陳鴛鴦以為是長胖了。陳鴛鴦看着媽媽溫柔地将手放在肚子上,腦海裏瞬間飛出最近家裏人明顯喜上眉梢的神情,以及隔壁王嬸子口中常提及‘要準備紅雞蛋’的笑語。
這段時間陳鴛鴦一直糾結于自己是否親生這個問題上,自然就對周遭的關注減少了許多。眼前媽媽的溫柔舉動深深刺激了陳鴛鴦,一波未平,一波又來。
、驀然回首,你成全了我的碧海藍天
陳鴛鴦發現自己是領養的這一事實後,馬上又發現自己即将要多一個弟弟或妹妹。
自從爸爸點破之後,全家人的目光仿佛一下子就聚焦在潘小秋還未完全隆起的肚子上。舅舅肖大鵬在陳鴛鴦要睡覺前都會問一遍陳鴛鴦你是想要一個萌弟弟還是要個嬌妹妹,舅媽已經開始買各種好看卡哇伊的小孩衣服,因為性別未定,舅媽幹脆男孩女孩全部各買一套。外婆每天都會燒一炷香,恭恭敬敬地磕三個頭。爸爸陳山峰每天都提前回家,包攬了家裏的一切家務。
從前被衆人捧在手上的長女陳鴛鴦忽然之間就被徹徹底底忽略。她的裙子破了,舅媽也不會第一時間扔掉手裏的夥計,扯着針線就着裙子立刻縫縫補補起來;她的嘴巴又長泡了,外婆也不會第一時間翻箱倒櫃找各種藥,拉着她要她張開嘴噴着藥水兒;媽媽也不會第一時間摘好新鮮的韭菜,炒上一碗香噴噴的蛋炒飯放到飯桌,她一回來溫度剛剛好不燙也不涼……
全家人都沉浸在迎接新生命的狂喜裏。只有陳鴛鴦,連眼角的一絲落寞都不敢洩露。因為她知道,爸爸媽媽結婚這麽久,盼了多少年才盼來這個孩子。如果她沒有知曉自己是領養的事實,陳鴛鴦也會跟大家一樣,滿心滿意地期待萌弟弟或嬌妹妹。
可是,她知曉了這個事實,她再怎麽說服自己,也沒辦法擺脫‘爸爸媽媽有了自己的親生孩子之後就不再愛自己這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女兒’的恐懼。過往16年裏,她都是陳山峰與潘小秋的掌中寶,是表弟肖冰他們的孩子王,是陳家的獨生女,仿若一夜之間。她就必須接受自己是被抛棄,又被領養,馬上就有一個小自己16歲的萌弟弟、嬌妹妹。來攫取自己的寵愛的現實。
陳鴛鴦一方面真心真意為媽媽開心,另一方面又免不了為自己黯然神傷。平日裏全家上下都開開心心。陳鴛鴦也不想破壞這份開心,只有到了晚上,四下無人時,才蒙着被子,悄悄地哭一頓。
這個恨不得一下課就飛奔而回的家,頓時有了沉重的味道,每天邁過那道高高的門坎,陳鴛鴦都覺得特別難受。也第一次有了不想回的沖動。
于是,她越來越晚回,越來越願意在回家路上逗留,越來越期盼老師在最後一堂課拖堂,越來越喜歡幫助學習有困難的同班同學,越來越愛跟班上男同學研究特別難的數學題目。每每父母問她為何越來越晚歸時,陳鴛鴦都将原因歸結到越來越近的中考上。
只是,陳鴛鴦越來越沉默,越來越不愛将心事說給父母聽,越來越不愛笑。一心将心思放在新生命上的陳山峰潘小秋也自動将這些細微改變認為是來自中考這一大考上。除了在飲食上更加盡心,他們是再也分不出精神來兼顧長女的精神層面的牛角尖。
這股說不出的煩悶與別扭,最終化為一股不可逆的沖勁。表現出的結果,就是陳鴛鴦在學習上特別是中考成績上取得突出成果。在50年難遇的難度系數突升的2006年中考裏,陳鴛鴦以超過錄取線近60分的成績被靜安一中錄取,且獲得免去半年學雜費的嘉獎。
陳鴛鴦學習成績一直優等,在其他同學一片慘淡經營的襯托下她超越平常水平的佳績自然越加突出。
能考上靜安一中,陳鴛鴦自然是開心的。這一抹開心,除了考中心目中的學校,還有一層原因,就是終于能做一只遠飛的鳥。暫時離開讓她愛讓她神傷的家。
所以,即使帶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對于遙遙在望的高中生活,陳鴛鴦還是滿心滿意地向往。
此刻。陳鴛鴦躺在草叢裏,吹着不怎麽涼爽的風,擡眼望着無垠的天空,思緒萬千。
此刻,媽媽應該快生産了吧?此刻,全家上下應該分外高興吧?此刻,她的萌弟弟或嬌妹妹應該被衆心捧月,愛也愛不夠吧?
陳鴛鴦嘴裏叼着一根草,整個人都攤在有些硌背的草從裏,看着天邊飛過的一只無名鳥,只覺得這一刻心才是輕松的,腦袋才是放空的。什麽都不用想的時候,才能停下腳步看一看這樣的藍天,這樣的白雲。
這一刻,她甚至有些感謝蘇暮陽。如果不是他半路扔下她,她就不可能擁有這樣一個安靜的下午,她就不可能找到這樣一方不被人打擾的世外桃源。
一陣風坲過,陳鴛鴦閉上了眼睛,靜靜地,輕輕地,聽風吹過的聲音。這陣風吹過她的眼,她的鼻,她的身,她的心。風吹向哪裏,哪裏就被治愈。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際開始落下幾絲餘晖,陳鴛鴦才懶懶地從地上爬起,再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轉而提起書包,朝着一中的方向慢慢挪去。
等到她拖着身體慢慢拐到高一(3)班教室時,曾老師正準備通知全班同學回家。
“報告。”陳鴛鴦擺了擺手,做了個報告的姿勢。
“你是哪個?陳鴛鴦?”曾老師看着眼前這個頭發上、身上都沾了不少枯草的女孩,語氣中帶着驚訝。
“是的,老師,我是來報道的陳鴛鴦。”陳鴛鴦揚了揚手。
曾老師是很有愛心的人民教師,見陳鴛鴦些許狼狽,還以為她一路從曲離趕來,長途跋涉,十分辛苦,早将她遲到這麽久的責備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哦,陳鴛鴦同學。歡迎你加入高一(3)班的大家庭,這是你的課本,我是你的班主任曾雲。”
陳鴛鴦賣了個乖:“曾老師好。”聲音暖暖甜甜。
曾雲剛想說‘同學們好’,一個嬌俏的影子忽然站在了陳鴛鴦後面。這個嬌俏的人影也是一頭短發,手裏抱着一摞書,涼涼地出現在了陳鴛鴦後面,像一縷飄過來的鬼。
“老師好,我是唐寧。教導主任讓我來你這報道。”一把清揚的聲音從陳鴛鴦身後響起。
陳鴛鴦不禁側了側身子,只見一個長得很是驚豔的女孩臉上帶着拽拽的表情,手裏扛着一坨書。下巴擡得高高的。靠近陳鴛鴦這邊的耳朵上,女孩一排至少5個耳洞。甚是顯眼。
唐寧見陳鴛鴦盯着自己看,用書挨了挨她的手:“嗨,新同學。”
陳鴛鴦:“嗨,新……同學。”
打完略顯唐突的招呼,陳鴛鴦就自動幫唐寧分擔了一些書的重量,再繼續接着剛才的話茬聊下去。
兩個同樣秀色可餐的姑娘在門口聊得起勁,全班同學都伸着脖子看着她們聊。曾老師看看這個,又看看這個。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被徹徹底底忽略了。
他不由咳嗽了幾聲,示意兩個在門口聊天聊地熱乎的姑娘安靜:“新來的同學,看來你們很有緣。”他指了指第四組靠後的一個位置,也就是靠近蘇暮陽以及何健的方向。
“現在就只有那裏有空餘座位,你們暫時坐到那去,等正式編了座位後,再調換。”
陳鴛鴦擡眼就看到了蘇暮陽,腳步頓了頓,幾乎是下意識。她就想說不,但放眼望去,也就只有那一處空着。她默默嘆了口氣。下意識就走到了唐寧後面,将優先選擇權讓給了唐寧。然後,她自然而然沒有與蘇暮陽毗鄰而坐。
何健見兩個大美女越走越近,立刻舔着臉吹了兩聲口哨:“嗨,美女。”
唐寧将書重重放在課桌上,冷冷看了一眼何健:“美女?美你妹。”
何健:“……”
陳鴛鴦嘴角噙着一絲笑:“……”
蘇暮陽看了一眼吃癟的何健:“……”
何健默默收回了臉,無比幽怨地看了傲嬌拽屁的唐寧一眼,又瞥了一眼幸災樂禍的陳鴛鴦,再恨恨地瞪了一眼落井下石的蘇暮陽。長嘆一聲:“……”
唐寧再沒看花美滿何健。坐下後繼而繼續跟陳鴛鴦聊天:“你哪個初中的?今年幾歲了?”
唐寧将書全部塞到抽屜裏,目光灼灼地看着陳鴛鴦。
陳鴛鴦見唐寧一副自來熟的模樣。心裏立刻有了親近之意。
她眨巴着眼睛:“我叫陳鴛鴦,就是鴛鴦戲水的鴛鴦。曲離初中的。今年16歲。”
“我18歲,剛成年,還比虛長兩歲,按照我們那的規矩,你應該喊我姐姐。來,叫姐姐。”唐寧已經開始捏陳鴛鴦的臉了。
陳鴛鴦繼續眨巴眨巴:“姐姐好。”
“我是從高二直接留級過來的,所以比你大一些。我看了高一的成績排名表,鴛鴦你成績這麽好,以後要罩着姐姐呀。”
這邊,何健将唐寧與陳鴛鴦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也将爪子搭在蘇暮陽肩上:“哥哥,我也看了高一的成績表,哥哥你成績這麽好,以後要罩着弟弟呀。”
蘇暮陽一巴掌拍在他頭上:“滾。”
何健幽怨地看了一眼蘇暮陽,嘴角癟了癟:“……哥哥壞。”
蘇暮陽:“何健你正常說話會死還是會懷孕?”
何健:“會死,也會懷孕。”
蘇暮陽:“那你去死也去懷孕吧。”
何健:“……”
唐寧聽到隔壁的男生讨論自己,立刻冰涼涼地掃過來一眼,何健立刻神速地轉開了臉。
陳鴛鴦剛好也往這邊瞧,不小心與蘇暮陽視線相接,她立刻避開了,轉而看向遙遠牆上的某個虛幻的點。能躲則躲是她面對蘇暮陽的不二法則,碰到了立即繞着走,裝聾作啞是她的處事原則。蘇暮陽應該不想讓別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