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回,最近比較有感覺,(17)
着,顯然是氣到了極處。四周圍觀的男生聽到華正鵬的話,立刻哈哈大笑起來,陣陣大笑裏有着不言而喻的嘲弄和諷刺。
蘇暮陽氣急了,那些嘲笑沖破了他最後的防線,憤怒之下迸發的力量,頓時沖破了華正鵬的鉗制。他用胸膛的力迫使華正鵬退後了幾步,雙腿再借助腰部的力量,一個靈活的跳躍,就從地上一躍而起。
蘇暮陽将嘴角的血一把抹幹,直直看着華正鵬:“我平生最讨厭別人叫我‘小野種’,也最厭惡別人辱罵我的父母,不巧你今天一腳踩中了我兩個‘讨厭’,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有娘生又有爹養,還不是頭畜生,想想你剛才污言穢語,你又爹媽生養還不是跟沒有一樣。你這樣辱罵我和我媽媽,一樣是個不要臉的野種!”
“好,小子骨頭還挺硬,嘴巴還這麽利索,一會兒我一定能将你打地撲在地上求饒。實話告訴你,我本來還沒瞧上田菲菲這個沒意思的乖乖女,看在你這麽在乎她的份上,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絕對不辜負你這份維護之心。”
“你個王八蛋,田菲菲不是你那些能随便招惹的随便女生,她清清白白,拿開你的髒爪子,不要玷污她的名聲!把我打趴下,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蘇暮陽不再跟華正鵬費口舌,擺好姿勢,準備幹架一場。
華正鵬甩了甩手,将外套脫下扔給一旁的男生,露出十分結實的臂膀,又活動活動了筋骨。接着嘴角一歪,将痞痞的表情做到底:“平常在學校我就看不慣你這副清高的模樣,我成績是沒有你好,長得也沒有你好看,但我最看不慣你這副假惺惺的做派!表面上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實際上卻是個連親爹是誰都不知道的小野種!你說要是學校那些崇拜你的人知道了這一點,你虛僞的面具被我扯下,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本來你的破事我沒打算說也不打算管,但你犯了我的忌諱,你讓我不舒服,我自然也不會讓你舒服。我好久沒幹過架了,今天你撞上來,只能算倒黴。拭目以待,好好當我的沙包吧小野種。”華正鵬閑閑地站在一側,看着蘇暮陽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只可憐的小狗。
這樣的眼神深深刺激了蘇暮陽,就像小時候鄰居小胖子的玩具不見了,他的父母一巴掌呼過來,污蔑他是小偷時,他們也是這種眼神。相隔了十三年,蘇暮陽的方法依舊是拿出拳頭,因為他知道,跟這樣的無賴講道理是沒有用的,只有拳頭才能制止住他們嘴裏對他的攻擊和侮辱。
氣氛一觸即發,兩人都繃緊了神經,圍觀的小弟們都自動站遠,給他們騰出了足夠的打架空間。華正鵬又高又壯,平常就是學校出了名的打架王。相比他,蘇暮陽的身量略顯單薄,身高雖然差不多,但塊頭上還是華正鵬占了優勢。
就在兩個人準備互博一場時,陳鴛鴦已經跑了過來,華正鵬的一番話,她一字不落地聽了個全。眼見蘇暮陽被欺負,被侮辱,她的血壓也在不斷飙升,手也因為過度氣憤爆出了青筋。
蘇園沒有男主人,以及蘇暮陽跟随蘇眉姓的事實,在陳鴛鴦第一天入住之時就已經存了疑惑。但她是借住,這等*之事,她沒有那麽強烈的好奇心,也不打算為了滿足這份好奇心,去傷害愛她如親生女兒的蘇阿姨。人都是有隐痛的,蘇眉一直表現出沒有丈夫的軟弱和不幸,陳鴛鴦看到的是堅強和樂觀。
在蘇眉的熏染下,陳鴛鴦也并不覺得蘇園少了男主人是多麽奇怪的事。蘇暮陽也從未表現出沒有父親的叛逆與悲傷,蘇眉或許一直成功扮演着父親與母親的角色,她強大的性格也許彌補了蘇暮陽沒有父親的缺憾。
但是,此刻,那個人用那樣難聽的話語侮辱着蘇暮陽這個平常驕傲地從不低頭的少年,陳鴛鴦看着蘇暮陽的委屈與難受,她也跟着無比難受委屈起來。這世上就有那麽一種人,你可以讓他難受讓他委屈,但并不能容許別人也讓他難受委屈,別人一旦讓他委屈及難受,她就會生氣,爆發。
就像此刻,陳鴛鴦跑到了他們對峙的中央,伸手指着華正鵬說道:“你幹什麽!這麽多人欺負一個,算什麽英雄!”
華正鵬先被忽然冒出的陳鴛鴦吓了一跳,待=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後,嘴裏啧啧有聲:“小野種,豔福不淺吶,前有田菲菲對你癡情不改,後又有這個小甜妞維護……”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陳鴛鴦甩了一巴掌。
這一變化令現場所有人都為之一驚,站在一旁的其餘男生想圍上來,被華正鵬的手勢制止住。陳鴛鴦的亂入也吓了蘇暮陽一跳,又見她呵斥華正鵬和這一巴掌,他的眼色頓時複雜了起來。
空氣忽然膠着起來,誰都沒有出聲,在場所有男生的目光都落在了陳鴛鴦身上。當事人陳鴛鴦鎮定地收回還有些發疼的手,她用一記強有力的耳朵阻止了華正鵬繼續對蘇暮陽的侮辱。剛才他*裸地上下打量時,眼光就像毒蛇般犀利惡心。陳鴛鴦已經被盯地不爽,又聽他罵蘇暮陽‘小野種’,幾乎是本能,手就立馬呼了上去。
、驀然回首,你成全了我的碧海藍天
被忽然扇了一個耳光的華正鵬有些蒙,又有些驚訝。倒不是因為有多疼,而是被陳鴛鴦的膽魄震驚。他摸着被扇的半邊臉,向前一步,眼睛射出精光:“倒是個小辣椒,性子還很烈。我還沒怎麽着你,你就先怎麽着我了。那我要是現在怎麽着你,你又會有什麽反應?”說完,就想伸手捏住陳鴛鴦的下巴。
華正鵬剛伸手,一邊的蘇暮陽剛伸手想阻止,哪成想陳鴛鴦比他更快。只見她立刻反應過來,側頭一躲,就輕輕躲開了那只爪子。她在華正鵬爪子伸過來後,一手握住手腕處,再使了一招近身格鬥裏的經典招數,手掌牢牢控制住握住的那部分,再往前一拽,腿也随之踢出,直直往華正鵬的重要位置踢去。
華正鵬在陳鴛鴦靈活出手時已經有些震驚,見她技術娴熟的一抓一踢,就知道她也是練家子。他一晃神已經失了先機,但陳鴛鴦居然直直往跨下踢來,那可是要命的東西,他也是從小練武術的,在陳鴛鴦的腿踢中之前,立馬反應了過來,靈活又機智地躲開了那致命的一腳。
男女力量到底懸殊,陳鴛鴦雖然占了出其不意的優勢,但華正鵬的肌肉也不是堆出來玩的,他稍微一用力,就将陳鴛鴦的手甩開了。
雖然被甩開了手,但陳鴛鴦已經準備了一副幹架的氣勢,站姿和手勢都是标準模式,小臉上一臉戒備,表明姐們不是開玩笑。她這副模樣立刻引得旁邊圍觀的男生往前走了幾步,但都被華正鵬的手勢制止住。
陳鴛鴦的這副正經模樣,惹得華正鵬想笑又不想笑。他見過的女生數不勝數,環肥燕瘦,各有千秋。但沒有哪一個像眼前的陳鴛鴦一樣,瞬間蓬勃而起的氣勢居然絲毫不輸自己。她身量雖然單薄,但眼睛裏投射出來的拼命是絕對不能忽視的存在。就像一朵緋色的帶刺玫瑰。外表雖然嬌弱,但花瓣之下的小刺卻能給予摘花之人足夠的疼痛。
最令他震驚的。是這個明明弱小的女生維護起蘇暮陽來,是完完全全,百分之百。一個無論是力量還是勇氣都無法與男子比拟的女生,相比他從前遇到的那麽多記不住面孔的愛撒嬌愛賣萌的女生來說,華正鵬算是徹徹底底記住了陳鴛鴦這張正在長開的臉。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華正鵬看了一眼陳鴛鴦,又掃了一眼蘇暮陽,嘴裏繼續吐出惡毒的話:“蘇暮陽。你就他媽是一個需要女人保護的孬種!今天我就看在這位妹妹的份上,饒你一次。再次你要是再敢管我的事,我一定會讓你死地很難看!”
他話還沒說完,陳鴛鴦又動了手,但這次她連華正鵬的毛都沒抓到,仿佛是洞悉了陳鴛鴦的念頭,華正鵬早已做好準備。他抄着手,拍了拍身上的灰,朝陳鴛鴦笑笑:“小妹妹,你聰明。我也不傻,你的突然襲擊能成功一次,是我疏忽所致。我疏忽一次。不代表我會繼續疏忽下去。”
他滿意地看了看陳鴛鴦的臉色,話鋒一轉:“小姑娘,我記住你了,我叫華正鵬。以後,我們估計還有很多認識的機會。”
陳鴛鴦繼續保持戒備的姿态,直直看向華正鵬,語氣依舊生硬:“你不必告訴我名字,一中那麽大,我想我們不可能再見。如果再見。我也當不認識你!”
華正鵬仿佛被逗笑:“是嗎?這些,可由不得你。”留下這句話。他又斜斜看了一眼蘇暮陽,做了一個‘下次再好好陪我玩’的口型。就招呼其他人離開,沒再繼續逗留,廢話。
華正鵬剛說完,陳鴛鴦就暗暗松了口氣。但他走前忽然回頭看她的那一眼一眼,這一記別有意外的回頭,還是讓陳鴛鴦渾身不舒服。
“你有沒有事?”陳鴛鴦等人都走遠,轉身關心蘇暮陽。她從褲兜裏掏出紙,遞給嘴角還在流血的蘇暮陽。
蘇暮陽卻惡狠狠地瞪她一眼,伸手将紙揮到一邊:“我的事不用你管!今後也別管,狗拿耗子!你以為你是誰,将他們都哄走很威風?我蘇暮陽的事什麽時候需要你這樣的女生來湊熱鬧!”
他說完就準備走,但陳鴛鴦伸手擋住了他的步伐:“你就準備這樣回去?班主任問起怎麽辦?回蘇園阿姨提及這些傷怎麽辦?你要如何圓謊?”
蘇暮陽冷冷地看她一眼,眼神是分外的冷漠:“這些是我的事,不勞煩你費心。還有,我們男人的事,你少參合!”
陳鴛鴦跑過來插一腳完全是本能,根本就沒抱有蘇暮陽會感激的念頭,但也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番冷言冷語。先前因為害怕産生的恐懼,頓時化成了濃濃的淚水,它們在眼眶裏打着轉,眼看就要低落下來。
“不準哭!”蘇暮陽本身就煩躁不堪,他不過是見這一處風景還不錯,剛坐下來就碰到了華正鵬,一兩句話就扯出了怒火。又見自己幾句話就将陳鴛鴦惹哭,以往那麽多次捉弄和逗耍,她都未曾掉過眼淚,至少兩人對峙的時候,陳鴛鴦未曾哭過。此刻他不過是說了幾句并不怎麽嚴重的話,居然就惹出了她的一包眼淚。
從前蘇暮陽極少與女生打交道,稍微相熟的也只有田菲菲,這點相熟也建立在從小學到現在建立的7年同班前提之下。他會為田菲菲出頭完全是出于不想一朵鮮花被牛糞糟蹋,也是為7年同窗友情的一次正确檢驗。畢竟,田菲菲不煩人,跟他有共同的看漫畫愛好,比陌生人,路人甲好一丢丢。
前天放學,蘇暮陽遠遠瞥見華正鵬在校門口與田菲菲拉扯,他推着車與田菲菲擦肩而過,田菲菲臉上還挂着委屈的臉色和晶瑩的淚珠,看向他的目光像極了從前養過的那條小貓。心一下軟,他就問她怎麽了,田菲菲直說沒事,開口就是有關漫畫書的事。田菲菲不說,蘇暮陽也沒再細問,騎着車揮揮手就走了,完全沒看到田菲菲捂着嘴默默啜泣,又依依不舍看着他離去背影的神情。
第二天上午,田菲菲沒來上學。而她跟華正鵬的傳言一時四起,還傳到了3班。
昨天課間的時候,蘇暮陽聽到好幾個華正鵬的追随者,用不文雅的詞彙背地裏诽謗田菲菲,尺度實在令人惡心,聯想起華正鵬的過往劣跡,以及田菲菲欲言又止的表情,蘇暮陽就有些不舒服。今天出游又好巧不巧跟華正鵬在同一個地方碰到,他不過是想讓華正鵬離田菲菲遠些,沒想到華正鵬一開口就戳中他最隐晦的痛處,新仇舊恨一起上,平常再清醒的他也沖動了。
然後,他最落魄最難堪的時刻,又被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陳鴛鴦瞧見,那些刺激的話,就如同忘了關閘的洪水,一股腦沖了出來。
他想用憤怒的語氣和狠毒的話語堵住陳鴛鴦投過來的眼神,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神。她聽到了華正鵬的話,他不知道她會怎麽想他,他更怕她的眼神裏流露出鄙夷,或者同情的眼神。
從小到,大或許他已經早已習慣,別人在知道他沒有爸爸時,不管惡意還是有意叫自己野種時的嘲諷,這是他心中難以掩飾的痛,很多時候,他都不在乎。但此刻,他忽然覺得,這個不算秘密的秘密,忽然被陳鴛鴦戳破,他就有了害怕,躲閃的感覺。假如陳鴛鴦投來哪怕一點點帶有同情或鄙夷的眼神,估計他都會崩潰。這是他從來未曾有過的感覺,從前那麽多次,他都只覺得心痛,卻從來未曾害怕過。
此刻蘇暮陽見陳鴛鴦有越哭越大聲的趨勢,頓時有些慌亂。他先是用慣常的大聲呵斥方式企圖遏制住那令他心煩的淚水,但效果好像朝相反的方向發展,仿佛他的音量擡高一度,那些眼淚就跟着多流一滴。
他擡眼見那令他着實有些意亂的眼淚滑過那張素白的小臉,語氣不知怎地就忽然溫柔了下來:“好了,我跟你道歉,我不該兇你。我的本意是剛才那麽兇險,你一個女孩子忽然插一腳進來不是事兒,雖然你身手好像不錯,但我一個大男人要你來保護,看着就不舒服。好了好了,別再哭了,我讓你擦傷口,讓你收拾傷痕行不行?”
這是兩人認識相處以來,蘇暮陽首次用這樣溫柔又低聲下氣的語氣跟她說話。陳鴛鴦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哭,蘇暮陽沒打草稿的話好像給了她重重一擊,眼淚自然而然就噴湧而出。她眼見蘇暮陽一臉的不知所措,又見他嘴角的傷口又重新流出了鮮血,哭泣聲最終變成了啜泣,眼淚也漸漸止住。
她抹了抹眼淚,微微背過身去,好似有些難為情。蘇暮陽待她情緒稍微穩定些,不由露出一絲笑:“多大的人了,還這麽愛哭,害不害臊。”
陳鴛鴦已經整理完臉上的淚痕,正努力擠出一絲笑,蘇暮陽卻扔下兩個字:“真醜。”然後朝前走去,留給陳鴛鴦一個莫名其妙的背影。
、驀然回首,你成全了我的碧海藍天
“你不是說讓我收拾傷口嗎,這會兒掉頭就走是幾個意思?”陳鴛鴦直直跟上。
“笨蛋,前面有一處小瀑布,你一張紙再怎麽省着用,最後也不夠。有天然的清水洗傷口,誰要你小裏小氣的一張紙。”估計是華正鵬那一腳踢地很有分量,蘇暮陽走起路來,有那麽一絲絲地緩慢。陳鴛鴦眼裏,莫名閃過一絲心疼,就好似,那一腳,是踢到了自己身上。蘇暮陽強裝沒事的樣子,讓她心裏頓時酸了起來。
這種口吻,是陳鴛鴦所熟悉的,蘇暮陽已經完全變回那個傲嬌又幼稚的蘇暮陽了。陳鴛鴦原地停留了三秒鐘,暫時壓住了那些莫名的感覺,眼裏忽閃出笑容來,腳下生風,緊緊跟上他的腳步。
他們很快就到了小瀑布下,蘇暮陽率先捧了一把清水,随便洗了個臉,水碰到嘴角的傷口,頓時惹地他一張臉都皺了起來。
陳鴛鴦靜靜站在一旁,看着蘇暮陽将整張臉埋進了清水裏,又瞧見他手上的傷痕,不知怎地,眼睛又開始濕潤起來。她死死咬住,不讓它們落下來。她知道,驕傲的蘇暮陽,是不會想看見她的眼淚的,特別是在她目睹了剛才那一幕之後。他是如此驕傲,她的淚只會被認為是憐憫,按照蘇暮陽的一貫理解方式,陳鴛鴦不是這個意思,也會被他認為是這個意思。
清涼的清水好像有治愈功能,在陳鴛鴦刻意沒有打擾的幾分鐘內,蘇暮陽的情緒已經恢複,等他轉過臉時,臉上已經沒有了怒氣,是一派清和。
陳鴛鴦只将紙巾遞給了他。然後指了指他嘴角的傷口,沒有說話。
蘇暮陽不怎麽在意地摁住了傷口,随意擦了擦嘴角。就近坐在了一側的石頭上,擡眼看天。陳鴛鴦看着自己兩手空空的手。又看了一眼又不理人的蘇暮陽,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他們幾個,為什麽要打你?華正鵬說的田菲菲,又跟你有……什麽關系?”陳鴛鴦小心地斟酌着詞語,且極為關注着蘇暮陽的神情,生怕自己的話觸及他的痛處。
蘇暮陽将目光緩緩掃向陳鴛鴦,再挪到一邊的樹影上。目光裏沾染了一些陳鴛鴦看不懂的神傷。仿佛是過了一個世紀,他才緩緩開口:“我們的對話,你都聽到了?”
“我并沒有窺測你*的意思,只是,他的話,太過難聽……”陳鴛鴦對蘇暮陽居然會理自己,也願意說給自己聽這一點,表示很驚奇。她坐在一塊距離蘇暮陽不遠的石頭上,手穿過潺潺的流水,靜靜等他的下文。
‘野種’這個詞。在陳鴛鴦心裏驚起了巨大的漣漪,她先前想過很多種關于蘇阿姨的那個‘他’的故事,但那些故事都是趨于美好的。童話般的。這些故事裏,陳鴛鴦沒有想過因為缺失了這個‘他’,蘇暮陽的境地和感受。
她存了太多疑窦,從前那麽多次,蘇暮陽都表現出正常,沒有流露出一絲一縷因為‘沒有爸爸’這個問題的悲傷。原來,他只是藏地太深,裝地太好。原來,他是在乎的。而且,遠超過她所想象的在乎。
“這麽說。你是全部聽到了。”蘇暮陽從石頭縫裏揪了一根枯草,拿在手裏把玩着。又望了望遠處蒼茫的青山,良久,才繼續說:“他說的對,我的确沒有爸爸。從小到大的家長會,都是媽媽去的。很小的時候,我還會問她‘爸爸去哪兒了’的問題,漸漸長大後,我就習慣了沒爸爸這個事實。我的媽媽沒有像電視裏的媽媽告訴我‘你的爸爸去了遙遠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會回來’,她只告訴我,我是你的媽媽,也是你的爸爸。”
“以前看到別的小夥伴們騎在爸爸頭上各種玩,放學後有爸爸來接,玩着爸爸買的新玩具,我都默默羨慕,但從不表露出來。在他們大聲炫耀自己的爸爸多偉大,多麽疼愛自己時,我一般都坐在一旁,什麽都不說,跟沒聽見似地,繼續自己手中的作業。從小我就要強,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沒有爸爸的事實,也不想因為這個被他們看低。他們在不知道我沒爸爸之前還願意跟我玩兒,知道了之後起着哄地罵我‘小野種’,那會兒我會狠狠地申辯,嘴上說不夠,就動拳頭。即使被打得鼻青眼腫,我也要讓他們閉嘴。”
“每每我一身傷回到家,媽媽都默默把我抱在懷裏,嘴裏說着對不起。好幾次,我都聽她在房間裏低聲哭泣,蒙着被子,一哭就好幾個小時。我從未見過她這樣,她向來在我面前都表現出無所不能的姿态。小小的我趴在門邊,也跟着偷偷抹淚。”
“漸漸地,我不再問她有關爸爸的任何問題,也不再跟那些可能不是出于本心的小夥伴們鬥嘴争辯。因為我忽然之間就明白了,即使我用武力迫使他們一時不說出我讨厭的三個字,等我轉身離開時,他們依舊會說。同時我也懂得了,我每傷害自己一次,每問媽媽一次,都在她傷口上灑一把鹽,将她戳地鮮血淋淋。”
“仿佛是一夜之間,我就明白了‘我跟小夥伴打多少次架,仰着臉問媽媽多少次,也無法改變我确實沒有爸爸’這個事實。既然我主觀無法改變,又會傷害我最愛的人的問題,我又何必刨根問底,死咬不放呢?”
說到這,蘇暮陽忽然笑了笑,黯淡的雙眸裏也流露出幾絲溫柔,“這些道理,是一個我特別敬愛,佩服的人告訴我的,我那會兒年紀小,還沒悟到這一層。他告訴我,要想自己不被欺負,保護想保護的人,光靠拳頭是沒有用的,只有讓自己強大起來,才能好好護住任何守護的人。”
“我記住了他的話,也按照他的話去做,事情好像真的發生了轉機。這麽多年,別人背後的取笑,我聽着聽着也就習慣,這些流言蜚語我真的不在乎了,它們果真就傷不到我。這也是我跟何健這麽好,能一直做朋友的原因,他是唯一一個不拿有色眼光看我的人,是真的把我當朋友,當好哥們的人。”
“但我容忍不了別人傷害我媽,不管她有沒有給我一個完整的家,她都給了一份完整的愛。我愛她,所以努力學習,在成績上撫平她臉上增添的新皺紋;我愛她,所以快速長大,在生活上盡力分擔艱難,為她撐起一片天。我從來沒怪過她,反而感激她,她把愛都給了我,把苦都留給了自己,我是她所有的期待,我就暗暗朝着她所期望的樣子成長、努力。”
“我受不了別人對她的侮辱,哪怕一個字,特別是華正鵬這樣的人!他有我所期望的一切,一個健康的媽媽,一個英武的爸爸,一個我所羨慕地完整的家。但他呢,天天打架,拈花惹草,惹得父母三番兩次跑學校,他那麽大年紀的父母,還要在年輕老師跟前道歉求饒。我一邊替他不值,一邊又悲催地暗暗羨慕。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有一天,我會羨慕我最厭惡的人。”
“這個世上有那麽多單親家庭,試問,又有誰不想有一個完整的家?哪個父母不想給自己的孩子營造一個溫馨幸福的家庭氛圍?我不幸成為單親家庭的孩子之一,這不是我的錯,也不是我媽媽的錯,那些有爸爸有媽媽的人,憑什麽就能嘲笑我們?特別是華正鵬這樣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他又有什麽資格侮辱我媽媽?”
仿佛是忽然找到了一個發洩的出口,又仿若陳鴛鴦是蘇暮陽的那個樹洞,那些藏在心中的刺,那些本以為不再痛的疼痛,透過剛才一頓厮打的沖擊,緩緩說出時,蘇暮陽并未覺得艱難。
陳鴛鴦試着朝蘇暮陽挪了挪位置,他忽然就對自己掏心掏肺起來,她有些不适應,更有些愕然。他脫口而出的這些話,瞬間就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仿佛一剎之間,陳鴛鴦就離蘇暮陽的心,就更近了一步。
她雙手掬起一灘水,再緩緩松開,清水一點點流失,直至沒有。陳鴛鴦晃了晃自己濕漉漉的手,緩緩開口:“我爸爸說,人生就像手中的一捧沙,握地越緊,流地越快。這裏沒有沙子,我以水來代勞。他還告訴我人生苦短,一輩子不如意太多,聰明的人會快速跳過悲傷與苦難,最終到達幸福的彼岸。愚笨的人糾結生活裏每一個細微的跌倒與荊棘,将抱怨和牢騷當作借口,一生都在自怨自艾中荒廢。你口中那個指導的人說的那番話,跟我爸爸說的意思差不多。”
陳鴛鴦頓了頓,繼續:“你不是問過我開學那天為什麽一個人也能待三四個小時嗎?其實我也在矛盾和糾結,仿佛未來一片黑暗。我忽然發現我的父母不是親生的,接着,我又發現他們即将給我添一個弟弟或妹妹。”
陳鴛鴦有些激動:“你能明白我這種感受嗎?跟你一起生活了16年的父母忽然就不是親生的,我跟他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震撼嗎?全家上下為迎接新生命的到來,幾乎把我徹底遺忘。我幾乎只能在學習中排解憂愁,考上一中,給了痛苦的我一個出口,幾乎沒有猶豫,我就提前來了靜安。”
、驀然回首,你成全了我的碧海藍天
“我來了靜安,一方面慶幸擺脫了痛苦的來源,一方面又不斷害怕我所想過的那些悲劇會一一在我身上應驗。每天給他們打電話成為我最大的負擔,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更不知道新生命的到來會改變我多少,改變我們家多少。”
“仿佛從前我那麽多的幸福和快樂到頭來不過是一場夢,夢醒了,也就到了頭。其實,我真的很感謝你在蘇園欺負我的那些日子。因為你給予我精神和*上的打擊,讓我暫時忘記了那些我一想就想哭的痛苦。你的存在轉移了我的注意力,因為将心思都放在了與你鬥智鬥勇上,我也漸漸不那麽痛苦了。”
陳鴛鴦偷偷掃了一眼蘇暮陽,見他繼續保持聆聽的姿态,立刻接着講:“當然,感激你的欺負只是極其偶爾的想法,你使在我身上的那些手段,是我長這麽大從未受過的苦與痛。我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你手裏的玩具,微微反抗也是正常反應。”
“就拿你上次推我一把,我踩中木板上的釘子差點破傷風來說,就能讓我記一輩子。不說這些過去的事了,說說現在。當初你那麽排斥我進蘇園,是因為不想我破會蘇園的安寧,不想戳破你沒有爸爸的事實嗎?不知道我說了我的遭遇,你心情是否能更好些。”
見陳鴛鴦提及釘子的事,蘇暮陽到底有些不好意思。這是他唯一一次将陳鴛鴦欺負進醫院的光榮事跡。這件事情最後驚動了蘇眉,蘇眉數落了好久蘇暮陽,要不是陳鴛鴦求情,蘇暮陽估計不能好好的玩耍。
事情往往發生在微妙之間,比如陳鴛鴦不小心碰翻了蘇暮陽新買的模型,他盛怒之下推了她一把。她又不小心踩到了地上還沒來得及收幹淨的釘子(蘇園的窗戶壞了,蘇暮陽剛補休完,工具什麽的還散在地上。他一扭頭就看到陳鴛鴦一個轉身碰翻了放在桌上他還沒來得及收好的模型)。
蘇暮陽一怒之下的推,使了十足十的力。陳鴛鴦受不住往後退,不小心踩中散在地上的釘子,釘子直接刺破鞋底,插進她的腳板。陳鴛鴦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然後就有血透過鞋,流到了地板上。
被尖銳的痛刺激到大腦反應遲鈍的陳鴛鴦,只是愣愣地看着地上的血越湧越多,又茫然地看了一眼蘇暮陽。仿佛在無聲地問他剛才那一秒到底發生了什麽。
蘇暮陽也被眼前的這一幕吓到了,他見陳鴛鴦臉色蒼白,地上的紅又那麽刺眼,立刻醒悟過來。剛想拉她過來些,誰知一碰她的手,她就哭了起來,一直喊着痛。
之後蘇暮陽試圖想脫掉陳鴛鴦的鞋都不行,那根觸目驚心的釘子牢牢地卡在了鞋底,一動陳鴛鴦就哭。最後蘇暮陽幾乎是半抱着她上自行車,再狂奔去了醫院。結果因為沒帶錢。所幸去的是蘇眉所在的醫院,在蘇眉的妥善安排下,陳鴛鴦的腳傷得到了及時處理。望着陳鴛鴦包滿紗布的腳。聽着醫生說着釘子插進腳底的深度,以及蘇眉難得的呵斥,蘇暮陽第一次覺得是自己錯了。
陳鴛鴦求了情,又因為她皮厚,腳傷不是太嚴重,蘇眉才沒懲罰蘇暮陽。事後陳鴛鴦得知被她碰壞的模型,是蘇暮陽攢了好幾個月零花錢的成果,私底下也道過一次歉。被蘇眉重重教育後的蘇暮陽,看陳鴛鴦單着腳跳來跳去很礙眼。看不過眼也會适當搭把手遞個水拿個菜啥的。
最後發展到陳鴛鴦回歸兩條腿走路之前,載着她去學校的任務蘇暮陽也不聲不響地扛了起來。班主任見陳鴛鴦這麽辛苦。大方批了假讓她回家休息。休息期間落下的課自然由蘇暮陽補上,這段難得的相處時光。是繼初潮事件後兩人關系的又一次緩和。
蘇暮陽回顧完這段故事,才接着話頭回答陳鴛鴦:“你是試圖用自己的悲慘故事來轉移我的注意力麽?恭喜,你成功了。我們半斤八兩,我雖然從小沒有父親,但至少活得明白,不像你先是活在了一個童話裏,臨到現在才發現這個夢是噩夢。”
“你的養父母對你怎麽樣?如果他們愛你,你這點糾結就顯得矯情了,過往16年裏他們都沒告訴你這個秘密,又一如既往地愛你,難道你認為他們會在接下來的第二、第三個16年裏不愛你?別傻了,還是那句話,有些秘密藏着,不是因為罪惡,而是為了你好。你以為你父母小心翼翼藏着這個秘密很容易?他們這麽做,出發點還是愛護你。”
“這個秘密應該是你趴壁角聽到的吧?”蘇暮陽見陳鴛鴦點頭,不由更進一步:“至于你新添的弟弟或妹妹,換個角度想,在你已經成年被生活磨地死去活來時,有個小自己那麽多歲的娃兒追着你喊‘姐姐’,難道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再說了,既然你已經知道你父母這些年一直無所出,他們忽然有了自己的孩子,難道不是圓了夢?你怕他會奪走你的寵愛嗎?”
“如果不是你的養父母,你這會兒估計應該在某個孤兒院呆着,無依無靠,如風中的蒲公英,風一吹就飄走。你已經被他們愛了那麽多年,現在該做的,難道不是将這份寵愛勻一些給弟弟或妹妹嗎?”
蘇暮陽一席話,說得陳鴛鴦啞口無言。他這些話可以用六個字概括,那就是‘你不懂得感恩’。之前陳鴛鴦一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