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坡上草木繁茂,風一吹,還都窸窸窣窣彎了腰身。見青年一直擡頭盯着山坡看,有輕騎策馬上前,恭敬地問道:“宋參将,可是有伏兵?”
那宋參将天生冷面,面色如蜜,眉峰似刀,臉上毫無笑意,冰冷冷的,谷中風光秀麗,可在他眼裏全都不過是死物罷了。“伏兵?怕是不長眼的山賊。”
他們本是身負軍令而來,身後的貨物大多是米糧和金銀,一路上沒少遇到打劫的,然相随的這一千輕騎也并非好惹的,自是将所有護得嚴嚴實實,還教訓了不少試圖打劫的山賊土匪。
聽宋參将這麽一說,那人心中頓時了然,轉首“唰”一聲拔出腰側的劍:“搜!”
一隊輕騎應聲而出,翻身下馬,就要往山坡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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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大吃一驚,忙從藏身處猛地站起身來,手中緊緊握着弓,正對那宋參将心口,大聲叫道:“再往前一步,姑奶奶要你們好看!”
耗子皺眉,趁着那些人被十七震住的功夫,忙招呼小子們趕緊撤離:“十七,見好就收,趕緊跟上!”
谷底的宋參将擡臉冷冷地看了十七片刻,眉頭皺起。
這霞州城的治安已經變得如此之差,竟然還有年輕姑娘當起山賊來的。
“今天這事,是我們誤打誤撞,既然是聽錯了消息,我們也沒搶你們的東西,那就作罷!你們要是敢上前一步,捉我的弟兄們,姑奶奶手裏的箭可不長眼!”被黑虎寨的人陰了一把,十七心底是氣不過的,可到底不能拿小子們的性命當做玩笑。
宋參将頭一回遇到這麽跟自己談條件的山賊,心底隐隐倒還有些欽佩。不過比箭術……
他眼睛一掃,其他的山賊已經顧不上遮掩,順着山路跑走了,殿後的幾人似乎有些擔心這個姑娘,還頻頻回頭。
方才說話的輕騎悄聲道:“參将,要不要把他們拿下?”
宋參将沒有說話。
那輕騎又道:“霞州城外三個山寨,只黑虎寨和西風寨有不少惡名,聽說對過往的商隊和官隊從不手軟。看他們幾個的樣子,年紀都很輕,可能是那個百家寨的。參将不妨把他們都抓了,殺雞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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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宋參将擡臉直視着十七。姑娘的年紀看起來不大,似乎是真聽錯了消息鬧了一場不必要的誤會。不過,這般勇氣,怕是連尋常男子都不會有,他倒是想要好好會會。
想罷,他忽地一擡手,從馬背上摸來一副弓,搭上箭,拉滿弦。十七被他一連串的快速動作驚得有些發懵,等到看着那箭飛來,手上不由地也松了開去,想要躲開,腳下一滑,身子頓時向後倒去,狠狠摔在了巨石後頭的草坡上。
十七放出的那一箭,因為當時拉滿了弦,力道并不輕,宋參将避開了,後頭的一名輕騎卻沒躲開,好在箭只射中左肩,并未傷在要害。
“抓回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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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搖搖晃晃從草坡上站起來,心呼“不好”,想跑的時候,幾個跑上山坡的輕騎已經迅疾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往後一扭,然後使勁一拉,只聽見“喀拉”一聲,直接就将她的右臂打得脫了臼。
十七呼痛地被扔到宋參将的馬下,疊了一臉的沙土,漂亮的臉髒了大半,一雙眼睛卻睜得圓圓的,含着怒意,直瞪向他。
“混蛋!都說了誤會一場,你還偷襲姑奶奶!當官的又怎樣!我讓幹爹把你們一個個都扒光了衣服綁起來掉在鼓樓上,讓你們露露鳥!”
十七罵得厲害,手上也疼得厲害,要不是當着外人,她真要扯開嗓子哭嚎幾聲。
宋參将也不客氣,縱馬上前,馬蹄子一腳踩在十七背上:“姑娘家,不許說粗話!”
十七大叫一聲,急紅了眼:“我阿娘都不管我,你算哪根蔥!耗子!回去找幹爹救我!”她知道耗子肯定不敢走遠,一定在哪裏躲着看她的情況。
宋參将也不急,冷冷地看着她。小姑娘家的威脅根本不足以讓他感到害怕。當年戰場上厮殺,哀鴻遍地,血染成河,刀劍如霜,他連那些都不怕,怎麽可能被一群不知名的山賊也吓到。
命人将她從地上拉起來,動作間,一柄扇子從她懷中掉落。十七伸手想要去抓,痛得立馬又跪了下來。那頭,扇子已經被人拿起轉交到了宋參将的手裏。
扇子是普通的折扇,材質低劣。可打開扇子,面上繪着的錦繡芙蓉和那首題詩,頓時令宋參将眼前一亮,又看扇柄上挂着的墜子,墨綠色的籽料,孔雀綠的繩結……
“你叫什麽名字?”宋參将臉色有恙,看着十七的眼神有些暗。
十七正在氣頭上,咬着唇應道:“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百家寨,十七!”
宋參将頓時臉色大變:“扶十七姑娘起來!”
從拉起來到扶起來,宋參将突然轉變的态度,別說輕騎們有些搞不懂,就連十七也摸不找頭腦。可別人既然對自己客氣了,自然就沒到底還跪着。十七順勢站起來,仰着頭瞪馬背上的男人,伸出左手:“扇子還我!”
那是她的寶貝,平時連小狗子都不準碰,現在被個臭當官的碰了,回頭一定要仔細擦一遍才行。
宋參将臉色有些古怪地盯着十七看,良久忽然嘆了口氣:“幫十七姑娘把手臂接回去。”
扭傷她的輕騎面色有難,但是被宋參将一瞪眼,只能乖乖地過去,抓過十七的手臂,一扯一拉一推,“喀拉”一聲,把手臂脫臼的地方又接了回去。
看着底下揉着胳膊的十七,宋參将沉默良久,轉身讓身旁的一個輕騎下馬照顧後頭受傷的那人:“十七姑娘上馬吧,這裏離霞州城還有段路。”
“你要送我進城?”十七吃驚地看着他,心道這冷冰冰也不是那麽壞的人。等到宋參将點頭,十七抓着馬鞍就要往上爬,胳膊一用力就疼,頓時對這人剛生出的一撮撮好感也灰飛煙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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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等進城,十七就在城門口見着了一臉鐵青的尉遲令,當即縱馬上前,口中大叫:“幹爹!”
尉遲令上前,一把抓過缰繩,一旁的耗子趕緊把十七扶下馬。
“胡鬧夠了?你要是把命丢在谷底,你讓你阿爹阿娘怎麽辦!”
一聽幹爹提起阿娘,十七的表情立馬變得不高興起來。她從前覺得阿娘是因為生了小狗子後,才變得不喜歡她,後來才從……才從別人那裏聽說了,原來自己的親娘是被阿爹搶到山上去的,結果親娘當時就懷了她,好不容易生下來大出血死了。阿爹養了她那麽多年,也算好心,所以阿娘才會不喜歡她。
這事,十七沒問阿爹,也沒問過聽說知情的幹爹。就像親爹說的那樣,既然他們要瞞着自己,就瞞着好了,真相只要她自己知道就好。
“丢了就丢了,反正親娘早死了,阿娘有小狗子在,巴不得我沒了,省得她一天到晚想把我嫁到黑虎寨去!”
尉遲令氣急。才兩個月功夫,十七就徹徹底底和劉氏仇視上了,雖然從不說到底因為什麽,可十七的脾氣一向固執,對上劉氏,當真鬧得杜阿南不得安寧。尉遲令覺得,他還是早點和這丫頭好好談一談,不然心結越來越大,對誰都不好。
想着,他擡頭去看後頭的車馬。當先一人冰冷的面孔,驟然間躍入眼中,尉遲令整個人瞬間就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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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軍!”
高大如山的男人突然跪下,後頭跟着的幾個同樣壯士的漢子,也頃刻間紅了眼眶,失态地跪在了身前。衆輕騎猛地一怔,齊齊看向接受他們跪拜的宋參将。
眼前幾人面龐隐隐有幾分熟悉之感。宋參将心頭大震,記憶如潮水般翻騰而起,忙翻身下馬,疾步上前,扶起尉遲令,沉聲道:“可是……尉遲叔叔?”見男人點了點頭。宋參将心中喟然。
他們方才這一聲“大将軍”喊得并非是他。這世上,若說還有誰當得尉遲令喊一聲“大将軍”,唯有當年的鎮北大将宋魁然。
父親,兒子終于找到您的舊部了!
當年,先皇聽信讒言,認定鎮北大将軍裏通外敵,勾結亂黨,意欲擁護年幼的三皇子登基稱帝,當下不管宋魁然仍舊率兵在關外與蠻族殊死大戰,斷了三十萬宋家軍的糧草,并連下十二道金牌,要大将軍班師回朝。然當時西京皇子內亂不止,不等大将軍回京,先皇已經死在了後宮嫔妃的肚子上,新皇來不及喚回先皇頒布的誅殺令,大将軍便已經死在了奸臣的毒酒之下。
跟着大将軍回朝的宋家軍全部死于非命。而受命留在關外的百餘人,聽聞将軍慘死的消息後,脫下染血的軍裝铠甲,不告而別,誰也不知他們去了哪裏,只有邊城黃土飛揚的城牆上,懸挂起百餘頂頭盔。
宋家滿門忠烈,到宋魁然這一代,代代寡婦,三個兒子,長子和次子都死在戰場上,就連自己也因為先皇昏庸丢了性命,唯獨剩下的最像自己的幼子,被新皇好生照顧,如今也參軍數年,成了一名參軍,算是子承父業。
宋承淮看着兩鬓已然生出白發的尉遲令,心頭不能不說震撼。所有人都在找當年活下來的那些宋家軍,誰又能想到,他們最後竟然輾轉來到霞州城,占山為王,成了一群山賊。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第二更_(:з」∠)_我只是為了明天到換榜的日子正好夠三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