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馬車緩緩地從破廟離開,本就有些陰沉沉的天忽然聚攏了成堆的黑雲,轟隆一聲,下起傾盆大雨來。

冬至“哇咧”一聲,趕緊抽了幾馬鞭,趕着馬車就往前跑,希望能趕在天黑前找到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哪怕是個村莊也好過大晚上在馬車裏過夜。

這邊他們主仆四人忙着趕路。那一頭,大雨傾盆,小廟裏頭大雨如注,十幾個犯事的黑衣人被捆綁得結結實實,一個接一個排在廟裏的佛龛旁,因為怕跟之前的黑衣人一樣自殺,這些人的下巴都沒有重新按回去,于是這會兒他們的臉上除了雨水外,還有口水。

秋雨帶着透骨的涼意,黑衣人們被淋得渾身透濕,正縮成一團發抖的時候,破廟本就搖搖晃晃的大門,被人從外頭一腳猛地踹開。

轟隆一聲雷披在廟外的古樹上,門口的來人人高馬大,虎背熊腰,看着身板就不差。黑衣人們心底都是一驚,然後看着一前一後走進廟裏的人露出臉來,頓時放下了吊着的心。

“啊,啊啊啊!”有人掙紮着想要說話,可惜下巴脫臼中,除了口水,他嘴裏也沒別的東西了。

先一步進廟來的漢子一腳踹飛倒在地上的一只香爐,罵了幾句難聽的話,伸手一把拉起最近的一個黑衣人。那人正好被冬至整得手臂脫臼,他這一拉頓時疼得大叫起來。漢子罵了聲晦氣,又一腳把他踹到地上,連帶着摔了好幾個捆綁在一條繩上的黑衣人。

後頭那人瞧見同伴的動作,顯然有些看不下去,皺了皺眉頭,粗聲粗氣道:“先看看有沒有公子的留書,要發脾氣有你發的時候!”

說話人臉上從額角到下颚,一條粗粗的刀疤橫跨大半張臉,看起來兇神惡煞的,腰上還插着一把大刀,刀鋒看着利得很。饒是為自家主子出生入死過很多回的黑衣人們,看着這個人也不由自主地生了畏懼。

“大哥,這些人我們要不要就地解決了?”

“胡鬧!大公子既然囑咐統領留了他們活口,就一定有他的意思在,別随随便便就自作主張!”

周虎說着,拔刀在廟裏四處搜尋起書信來。周豹不屑地朝黑衣人臉上啐了一口,和大哥一人一邊找了起來。

最後在佛像的背後找到了被石塊壓住的一封書信。

信紙的材質上佳,紙上的熏香是護國公府常用的那種,再看字跡和落款,周虎知道這個的确是大公子留下的書信了。

周豹探頭:“大哥,大公子在上頭寫了什麽?”他不識字,打小只喜歡舞刀弄槍,他哥跟人讀書識字的時候他就在旁邊桌上趴着睡覺。

“大公子囑咐我們,要把這些人完好無損地帶回西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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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給誰?”

周虎皺眉:“大公子說,是要交給他,還是交給老爺或者二公子,都随我們自己。”

“嘿,大公子是傻了嗎,他也不怕我們兄弟倆是二公子的人,讓随我們自己?”

周豹聲音高揚,嘲諷得不行。周虎看了他一眼,笑了起來,臉上的刀疤這時候看起來尤其的猙獰:“不,大公子再聰明不過了。”大公子就是因為不怕,所以才會留下這封書信就先走一步了。

“大哥你也太相信大公子了。”周豹冷冷道,“大公子要是真有這個能耐,早幹嘛去了,也不至于被老爺和二公子逼得十一二歲就從西京離開。”

周虎不說話。幾代護國公都是忠心不二的主,就連老國公都都有一代威名,偏偏到了這代國公,做出的缺德事不少,爛攤子一堆接一堆,甚至還幹出了降妻為妾的事,嫡長子變成庶長子,大公子忍氣吞聲多年,一朝離家顯然是已經受不住了。

不過顧家的子孫,脾氣是好,但也不是什麽都願意忍的,到了該爆發的時候自然會把事情攤開來鬧騰。老爺偏心二公子是全府都知道的事,但如果把大公子逼急了,還真不知道這一位能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來。

看着被綁成一串的黑衣人,周虎眼神暗了暗。

周氏兄弟都長得人高馬大,周虎原本長相還算斯文,但因為那道刀疤徹底粗糙了不少。而周豹天生長得一副彪悍面相,虬髯滿面,四肢粗壯,掄起拳頭,一圈下去絕對能把人的肋骨當場打斷。

兄弟倆解開鎖鏈,一把将黑衣人們拉了起來。

“走吧,趕在公子他們到京前,把這些人找個地方安頓起來。”

“明白,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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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抱着小狗子在榻上睡得天昏地暗。顧紹禮靠着車壁養神。車裏的小幾被移到了一旁,上頭還擺着香爐,沉水香的味道飄飄袅袅。小狗子一個轉身從十七的懷裏掉了出來,往底下一滾,一腦袋敲到了小幾的一只腳上。

“哎喲!”

小狗子捂着額頭慘叫了一聲,十七立馬就睜開眼,伸手去撈他。馬車也湊巧停了下來。

“公子,外頭又有擋路狗。”

冬至的聲音帶着濃濃的嘲諷,顧紹禮閉着眼,張嘴便道:“宰了。”

一聽說又有架打,十七也顧不上給小狗子揉腦袋了,伸手叫要撩簾子出去摻一腳,顧紹禮伸手拉住她,笑着輕聲說了句什麽,十七先是一怔,繼而乖乖地坐了回去,抱着小狗子的腦袋一陣搓揉。

外頭,冬至站在馬前,後腦勺被絲毫不知道危險的大馬一口咬住頭發,扯得頭皮一麻,四名死士圍上前來大刀亂砍,冬至趕緊往下一蹲,捂着後腦勺順勢在地上這麽一滾,從旁邊的地上摸來一根棍子,一把掃向其中一個死士的踝骨。那人悶哼一聲摔在地上,另外三人又猛地朝冬至撲了過來,冬至揚眉一笑,往前一個猛撲壓在死士的肚子上,順手從他身上摸到一條皮鞭,轉身就是一通狂抽。

聽到動靜,顧紹禮示意十七可以掀開簾子了。十七得令,動作迅猛地将車簾掀開,然後就瞧見四五個死士,躺的躺,跪的跪,被冬至甩得一手漂亮的鞭子抽得皮開肉綻,且每個人的下巴,都□□淨利落地卸了下來。

十七啧啧稱嘆:“小哥兒的功夫真俊!”

小狗子在旁邊探出頭來,瞪圓了眼睛,半晌吞了吞口水道:“阿姐……”

“嗯?”十七沒回頭,她現在完全被冬至那一手漂亮的甩鞭給吸引住了,就連顧紹禮在身後意味深長的咳嗽都沒能将她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阿姐,我想跟着冬至哥學功夫!”

小狗子的聲音不輕,興奮地就像只正賣力搖尾巴使勁兒讨好主人的狗崽子,外頭正揮鞭子揮得興高采烈的冬至,聽到這話不幸被自己口水嗆了個正着,歇了鞭子死命咳嗽中。

“等回府之後,我就讓冬至給你當師父,教你功夫怎樣?”顧紹禮說。

小狗子的眼亮閃閃,生怕有人後悔,當即學着大人的舉止給顧紹禮抱拳行禮,末了又伸出右手,握拳,只留了一根小拇指在那激動地抖:“我們……我們拉個勾!”

顧紹禮挑眉,倒也不覺得他失禮,伸手,大小長短膚色都不同的兩根小拇指就這樣勾在一起,然而大拇指上翻相挨。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小孩子稚氣的舉動,在顧紹禮看來頗有幾分令人懷念的地方。好多年以前,他也像小狗子這樣,單純,直白,直到忍無可忍那一天,才徹底醒悟過來——這世上或許有人會一直記得和他的承諾,可那個人絕對不會是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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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死士骨頭硬得很,冬至逼供了很久,也沒讓他們中間的誰稍稍點一個頭。

正想下狠手,趁現在還沒入京,把這幾人解決了然後找個地方抛屍。前頭有一香車,不急不緩地走了過來。走到顧紹禮他們的馬車前,因為中間擋了冬至和那些被俘的死士,馬車過不去,只能停了下來。

趕車的把式戴着鬥笠,瞧不見臉。車裏頭倒是有人因為馬車停下,表達了不滿。一張口,就是吳侬軟語,一股子脂粉味。

“老張,做啥子停車?”那女子說着話,動手就掀開了簾子往外頭看,一瞧見血淋淋的死士,和拿着沾滿血的鞭子的冬至,女子趕忙扯過絲帕捂住口鼻,然後好像這才反應過來,尖叫了一聲,“這是組啥?”

十七嘴角抽了抽。真是……太假了,大姐……

顧紹禮低笑,伸手拍了拍十七的手背,起身從車裏走出來,對着那女子道:“雙燕兒,二弟可在你車裏?”

西京著名花樓“上陽春”的頭牌姑娘,花名雙燕兒,長得就是一雙勾魂眼,聽說是南邊水鄉的瘦馬出身,被人養在身邊,帶到西京不過半年就膩味了,然後就自個兒跑去上陽春找活兒做,這一做就做成了名揚西京的頭牌,硬生生搶走了不少姑娘的生意。

顧紹禮從前也陪人去過上陽春,不過那會兒年紀小,被人随便那麽碰兩下就能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時至今日卻已經能臉不紅心不跳地摟着自己喜歡的人說情話,偶爾趁四下無人的時候,還能偷親一下。

“這不是護國公府的大公子嗎?”雙燕兒媚眼一飛,掩唇笑了笑,“大公子果然聰明,就這麽站着,也能猜出來我這馬車裏坐着二公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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