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顧紹禮施施然從宮裏出來,護國公府的馬車已然在宮外頭候了很久,趕車的把式帶着鬥笠,瞧不見臉,一聲不吭,見了大公子出來,方才行了個禮。

“國公要見我?”顧紹禮微微皺眉。

起早敬茶分明已經見過了,這一會兒的功夫又遣人過來候着,也不知到底有什麽重要的事急着交代。

把式話不多,掀了車簾請他上車。顧紹禮莫名地往他臉上多看了一眼——鬥笠戴得真低,只隐隐能瞧見方方正正的半張臉,緊抿着嘴唇。“你到護國公府做了多久,從前怎麽沒見過你?”

“小的一年前進的國公府,平日大部分時候都在給二公子趕車,大公子沒見過小的也正常。”

顧紹禮挑眉。

從六品的戶部郎中,卻是車馬出行。顧紹義倒是好不收斂,也不怕被人一本參到新皇面前,摘了他頭上的官帽。

護國公府的人進進出出從來不斷,顧紹禮歲覺得這車把式看着有些奇怪,但也沒怎麽在意,随即上了車,有着他驅車趕往護國公府。

顧辛安其實也并沒什麽事,只是先前看到內侍過來傳召,加上本就對大兒子搶親這事心懷不滿,找他回去也只為了用父親的身份提點幾句。至于顧紹禮究竟能聽進去多少,他也不清楚。

高氏沒好氣地說了幾句話,轉瞬就被顧紹義的幾個通房争風吃醋的吵鬧聲煩地黑了臉。顧紹禮随即離府,出門時正遇見那把式又趕着車回來,從車裏下來醉醺醺的顧紹義和一身媚骨依着他嬌笑的雙燕兒,眼角挑了挑別過頭去,眼不見為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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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紹禮回到府中,前廳後院都沒見着嬌妻的身影,便往新房而去。

昨日成禮時,是在院中搭起的青廬、百子帳中。一早醒後,杜氏就讓人将百子帳內的東西往新房裏移。

顧紹禮推開門走進去,新房裏垂着層層帳幔,因是大喜,一道一道皆是大紅。顧紹禮掀開帳幔,往內室裏走,室內擺着一張大床,圍着床的四周挂着和帳幔同色的床簾,簾子低垂,隐隐綽綽能瞧見床上的被褥微微隆起。

他的阿芙昨晚好像真的累壞了。

撩開床簾,被褥底下鼓鼓囊囊的一團,露出半張俏生生的臉——十七正睡得香甜,一頭長發披散在旁,也不知在做什麽夢,時不時輕輕哼兩聲,在臉上撓了撓,翻個身繼續睡得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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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紹禮忍俊不禁,靠着床邊望着嬌妻的睡眼,心底十分溫暖,末了,還是伸手去捏她的鼻子。見她有些不高興地在睡夢中皺起眉頭,顧紹禮低笑:“小懶蟲,該起了。”

十七睡得香甜的時候最是不容易被叫醒,更何況她這會兒夢裏正帶着剛成親的夫君回百家寨,阿爹高興地招呼寨裏的大夥兒喝酒吃肉,阿娘正拉着一個漂亮的姐姐過來告訴她說這是她親娘。十七吧唧嘴。艾瑪,她親娘長得真好看!

可是怎麽這酒越喝越沒味道,十七忍不住摸了摸胸口,悶悶的,怪不舒服。她扭頭要去找夫君,卻見着自家剛成親的夫君大人正被寨子裏的姐姐們圍得裏三層外三層。于是十七心裏燒着了一把火,張嘴要吼,忽然就神清氣爽,耳邊還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正含着笑,低低的道:“該起了,再不起,太陽都要落山了。”

十七迷迷糊糊睜開眼,呆呆地望着床邊的男人,好一會兒,這才回過神來——原來剛才那個光明正大跟別的女人說話的顧紹禮是夢啊。

“是不是累了,怎麽進趟宮的功夫,你就進屋躺下了?”

從被褥裏把十七撈出來,顧紹禮摸了摸她的額頭,确認真的只是累着了而非生病,這才安心放她落地。

十七想了想,搖搖頭:“睡一覺就好多了。皇帝召你進宮做什麽,罵你了?”

十七不懂朝野的事,更不明白君臣之間是怎麽有來有往的,她就記得自己從前闖禍的時候會被劉氏拽着打兩下,被阿爹罰跪堂屋,被幹爹罰站着拉弓一炷香的時辰,所以看見杜氏擔心顧紹禮進宮後受責難,她就下意識覺得宮裏頭那位皇帝會罵人。

“沒什麽,”顧紹禮笑,“都解決了。朱明那邊,我給介紹了右相府裏的小姐,就是不知陛下會不會同意這門親事。”

他笑得頗有深意,十七歪了歪頭看他,伸手去捏他耳朵:“右相府的小姐是叫樸瑾春吧?”

“是。”

“我聽說她喜歡你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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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第二日就惹得新娘吃醋。

實在是不好,不好。

顧紹禮對右相那位幺女實在談不上認識,僅僅只是從旁人嘴裏聽說過閨名,至于交際……遠遠地視線相交過算不算?

無論怎樣,這話顧紹禮都是不會同十七說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帶着她去吃午膳。

按着杜氏的習慣,府裏的早膳十分簡單,小米粥或者其他什麽雜糧粥足以,最多再配上酥脆的燒餅,咬一口,滿嘴留香。顧紹禮對于沒能吃上早膳就進宮,心底還有些耿耿于懷,這會兒婢女把廚房熱着的午膳送進新房,瞧着桌上可觀的菜色,他表示十分滿意。

顧紹禮夾了一筷子的筍幹炒肉放碗裏,還打算端着碗親自喂新娘吃飯。

十七瞪圓了眼睛,紅着臉就結巴道:“我……我自己能吃……”她好手好腳的活着,至于讓人喂飯麽,而且……十七下意識瞥了瞥房裏候着的幾個婢女,臉上越發地滾燙起來。

“害羞什麽?”顧紹禮低笑,端着碗就往她嘴邊湊,饒有興趣地看着紅透了一張臉的十七,“你昨夜累着了,為夫服侍你也是應該的。”

十七瞪眼,到底還是張嘴由着他喂飯,心底忍不住腹诽:騷狐貍,騷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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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新婚,新皇特地許顧紹禮七日無需上朝,空閑下來的這七日,他自然會好好利用。用完午膳,新郎二話不說,拉着又打算窩回床上補眠的新娘往書房裏去了。

十七本來以為他要拿那些什麽女四書出來給她看,結果進了書房,顧紹禮只将一本薄薄的冊子遞到了她的手上。

“這是什麽?”

顧紹禮走到書案前,擺開筆墨,頭也不擡:“話本。”

書封是嬌嫩的粉色,上頭繪着幾簇花卉,十七撇撇嘴,翻開。開玩笑,她現在雖然已經稱不上是打字不識一個了,可也不見得就能從頭到尾把這話本看完,而且……誰來告訴她,這開頭第一個是什麽字?

饒是十七在那邊苦着臉,不知所謂地看書,顧紹禮仍舊不動如山地坐在書案前,攤開了宣紙,擺上硯臺和碟子,化開香墨、胭脂和其他顏色,壓下虎型鎮紙,這次施施然擡頭去看她,卻還是一言不發,只是房中若有第三人,此時定然看得到他眼底的和煦。

他低頭,執筆,落下第一條弧線。

他的妻子,出身鄉野,性子活潑,西京這座城市壓抑了太多的悲歡喜樂,他帶她過來,并不希望有一天她會變成像那些大家閨秀,後宅婦人一般,恭恭敬敬,小心謹慎生活的樣子。所以,十七想認字,想讀書,他就教。十七不想認字,不想讀書,不想學女紅,那就不學,反正他能養着。

當然,這話,顧紹禮不會直接同十七說,所有的事他都不能代替當事人做決定。

他擡頭,瞧見十七微微皺眉,嘴唇蠕動,像是正在一字一句地辨識話本上的字。良久,她忽然開口:“這話本講的究竟是什麽,我怎麽看不大懂?”裏頭的字她勉強能認識大半,于是前後聯系起來,難免故事就顯得有些斷斷續續,不大清楚。

“不知道,話本是我讓冬至買回來的。”

十七幽幽地轉頭:“這話本……我瞧着像是禁書……”寨子裏的小子們自從能識字之後,時常會下山去書行裏淘些稀奇古怪的書回來,最初還以為是什麽深奧的東西,結果她有一回聽見小子們聚在一起賊兮兮地分享什麽內容,仔細一聽她臉色就黑了——那群小子帶回來的書根本就是坊間的下流本子!

本來十七只是覺得這話本有些奇怪,剛才說話時正好翻到其中某一章節,有了昨夜的事後,再看不懂其中的事,她就真的跟豬一樣笨了。

十七不說還好,這話一說出口,顧紹禮直接愣住,手裏的筆剛沾了一抹胭脂紅,顏料在筆尖凝成珠,“啪”一聲遞到了畫紙上,他咳嗽兩聲,趕緊低頭匆匆補救兩筆:“回頭我罰他這月俸祿充公,櫃子上還有其他話本,你瞧着哪本看得容易一些,就拿過去看會兒……”

他說完話擡頭,正想再換個顏色,不料手肘往後一擺,撞到了身側的一塊軟肉上——十七不知是什麽時候走了過來,正捂着肚子,俯身看畫。

畫上,繁花似錦,身穿葛袍的少女站在花葉之中,墨發随意绾在腦後,嘴裏還肆意地咬着花瓣,眼眸清亮,唇角帶笑,擡手展臂,正在彎弓射箭。

畫上,遠山如黛,少女仿佛眨了眨眼,手中的箭便勢如破竹,倏忽飛了出去。

“這個……是我?”

“嗯,是你。”

顧紹禮回答,起身将十七攔腰抱起,低頭吻上她嬌嫩的唇瓣,喃喃低語道:“瞧見書房的屏風了沒?”

“嗯?”十七乖順地仰着頭,聲音微弱。

“屏風後頭擺着床榻。”顧紹禮低笑,後頭的話卻怎麽也不說出口。

“白日……宣/淫!”

“娘盼着早些抱孫子,所以一定會原諒我們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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