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護國公府的這一場沖突,外人無從得知。冬至從暗衛那得到消息傳給顧紹禮時,正握着妻子的手一筆一劃寫着字的顧紹禮,動作微微停滞,只一瞬又将一撇一捺按部就班完成。

末了,他才淡淡應道:“高氏打他了?竟然舍得打他。”

“公子,你也知道,這位夫人可不像老夫人這麽好脾氣,本來就性子不好,加上這麽多年一直被人捧着,哪裏會喜歡有人忤逆自己,更別提二公子當時嘴裏那叫一個臭,什麽難聽的話他說什麽,連‘做皇帝的還知道退位讓賢’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都說出口了。不想惹禍上身的話,自然要把态度給擺正,不然誰曉得會不會被暗樁把話傳給皇帝陛下。”

話說到後來,冬至自己已經樂呵地不行了,要不是看十七還在屋子裏,他是真的很想趴桌上狠狠捶兩下,憋得難受。

“上陽春沒空搭理他,于是才大半個月就憋壞了?”十七挑眉。上回去護國公府,她就聽說顧紹義房裏莺莺燕燕可不少,沒道理才大半個月不能去上陽春,就憋得心浮氣躁起來。

“聽說是他房裏的那幾個通房剛下了胎,身體弱不能服侍他,前幾天又打死了人,他院裏的婢女一個個怕得要命,沒人敢爬床,老爺和老夫人身邊的婢女他不敢動,于是就有些耐不住了。”

冬至忍着笑說話,實在憋不住了就嗆着聲音,咳嗽幾下。

“上陽春那邊的事如何了?”

“公子放心,二公子派出去的暗衛是我們的人,出門溜達了一圈,裝模作樣進了趟上陽春,心滿意足的回去複命了。”

顧紹禮點頭。

“公子為何不直接下手,爵位早些奪回來,總比哪天老爺真在外頭弄出個私生子來的好。”

顧紹禮眉宇微動,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語。

十七拿着筆,在旁邊刷刷寫了幾個大字,然後把筆随手一放,拿着宣紙往冬至眼前一擺,上頭狗爬似的寫了四個字——以靜制動。

好吧,這字就沒必要重點講了。對十七來說,背書什麽的,其實簡單得很,認字反倒是第一步,其次才是這寫。冬至忍下想要嘲笑的沖動,咳咳兩聲,正經道:“如此,小的明白了。”

随即,他告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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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兩日,冬日的三更天,冷得連打更的都不願意出門。一把火,就好像有如神助,從一間屋子倏忽間燒遍了整座上陽春。從裏頭僥幸逃出來的妓子和恩科狼狽不堪地抱着自己随手抓來的衣服,紅光照得他們的臉上一片慘白。

據說,最先起火的是頭牌雙燕兒的屋子。

據說,那把火起因是一場争風吃醋。

而眼下,大部分的妓子和恩客都有命逃了出來,而雙燕兒和她今天的客人,卻活生生燒死在了床上。

天未明,上陽春的鸨母帶着活下來的妓子,衣衫褴褛,狼狽不堪地走到文武百官進宮上朝的路上,接連幾聲“噗通”,徑直跪倒在地,對着陸陸續續進宮的馬車和官員磕頭,嘴裏高喊着“請大人做主”。

聽到馬車外的聲音,顧紹禮掀起窗簾一角,看着跪在道路正當中的一衆女子,眼神暗了暗。

昨夜的那一場大火,來得莫名其妙,卻氣勢洶洶,将上陽春燒得只剩片瓦殘垣,更是燒死了不少人。不消一刻鐘,消息就已經傳遍了整個西京城,吃花酒吃丢了性命的人家心頭壓着大火,卻也只能抹着眼淚在狼藉中尋找自己的家人。

上陽春的鸨母是個聰明的,在大火撲滅之後,知道樓裏有幾位貴客沒了,當即帶着人去找大官做主。她心裏顯然是知道最大的嫌疑者是誰的,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公平,她也怕官官相護,所以才寧可将事情鬧大,也不願被人暗地裏搪塞過去。

顧紹禮這麽想着,果然瞧見一輛熟悉的馬車在路邊停下,方臉的左都禦史大人被人扶着下了馬車,背着手走到鸨母跟前,像是詢問了幾句,遂轉頭吩咐下人将她們扶起來領走了。

“公子,要不要讓人跟去查探下究竟?”

“不必。”顧紹禮放下簾子,閉眼養神,“左都禦史大人為人剛正不阿,素來秉公執法,這件事由大人去調查,最合适不過。我們看戲便是。”

大半夜的火,無論起因是什麽,都會引起旁人的注意。更何況,上陽春的鸨母分明是打定主意不讓始作俑者好過的。

這場戲,一定比從前看過的任何一出都要精彩絕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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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看着被新皇扔到面前的本子,顧辛安頓時白了臉色。

早朝結束,新皇命兩位丞相和都察院左右都禦史留下。顧辛安本以為上朝的時候沒人參本,護國公府最近的事還沒鬧得讓新皇決心整治,卻沒料到才出大殿沒多久,就被新皇身邊的公公攔了下來,而後,就出現了開頭的這一幕。

顧辛安彎下腰拾起本子。厚厚的本子裏,例數的是顧紹義的罪證,有說出去其實并無所謂的小事,也有比方說為了花樓女子争風吃醋和官宦子弟拳腳相加的事,一件一件疊加到一起,足夠讓新皇決定他的去留。

“陛下,犬子年輕氣盛,一時受人挑唆,所以才會……臣回去之後定會多加管教……”顧辛安說着去看新皇,“陛下,還請陛下給犬子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新皇近日受了涼,咳嗽着點頭:“國公,朕将你找來,也是存了私心,顧二公子如今畢竟是國公府的嫡子,嫡子出事,丢的是國公府的臉面,朕是有心想放國公府一馬的。”

顧辛安剛覺得放心,又聽新皇後頭慢悠悠跟了一句:“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顧二公子的事,不能不查。”

“陛下……”

顧辛安剛想開口再解釋解釋,左都禦史沉着臉說話了:“白日不做虧心事,夜班不怕鬼敲門!拿下一個人需要多大的力氣,我可沒那麽多的功夫去平白參人一本!”

顧辛安聽得這話,心又沉下去幾分,微側頭不平地看向左都禦史。

“我問你,昨夜顧二公子可在府中?二公子可是和上陽春的雙燕兒交情匪淺?上陽春昨日大火,死了不少人,鸨母衣娘今日一早帶着僥幸活下來的妓子跪在宮外,跪求做主,這事國公大人可是聽說了?”

顧辛安臉色慘白。

左都禦史絲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咄咄逼人:“國公大人當真不知道顧二公子平日的所作所為嗎?”

顧辛安握拳:“犬子年輕氣盛,還沒定性,所以才會和上陽春的那些下作東西來往密切。”

左相忍不住冷笑一聲:“哎喲,沒定性所以成天就往花樓跑,房裏頭據說莺莺燕燕也不少,護國公和夫人倒真的是把這個兒子捧在手心裏的。”

“上陽春的鸨母衣娘說,昨夜顧二公子氣勢洶洶闖進上陽春,砸了千金,只為能見雙燕兒一面。”左都禦史看向顧辛安,“不過鸨母說,雙燕兒當時的恩客身份尊貴,并不能見旁的客人,所以上陽春昨夜并未接待二公子。事後,三更天時,雙燕兒房中突然起了大火,鸨母和打手雖有心想要救,但是房門被鎖,二人活活燒死在房中。”

顧辛安渾身發抖:“陛下!犬子昨夜是曾去過上陽春,但上陽春的大火絕對不會是犬子所為!還請陛下明鑒!”

新皇一眼不發,右相在旁突然道:“國公可知,和那個叫雙燕兒的妓子燒死在一間屋子裏的人是誰嗎?”

顧辛安想想今日上朝這麽多人,想到有幾個互有姻親關系的同僚未能上朝,當即慌了:“這……樸大人……”

右相沉下眼睛:“是誰也已經無關緊要了,人既然已經沒了,說再多也沒用,只是,殺人償命,國公大人還是趁早做好準備吧。”

話說到此,新皇的态度依然不冷不熱,分明是不打算插手。可不插手也好,顧辛安想了想,臉上沒有半點血色。新皇不插手,就意味着底下還有疏通的可能性。子譽年紀還輕,要是就這麽沒了,他和高氏的半條命也就沒了。

他看向顧紹禮。他的長子,面無表情,分明是勝券在握,或許所有的事情其實都有他在背後出力。

顧辛安忍不住這樣想,完全忘記了當初自己心底對長子和杜氏的那一絲愧疚。

顧辛安還要再說話,新皇卻對着他揮了揮手手,讓他跪安退去。等人心有不甘地離開,對着站在空蕩蕩的大殿中的顧紹禮,新皇輕笑道:“這事,你可是事先就知道了?”

“上陽春大火是在三更天,臣當時和妻子正睡着,除非有緊急情況,下人不會吵醒我們。”

“那麽,你父親這麽多年一直在幫着你二弟遮掩那些腌臜事,你又清不清楚?”

“臣,知道。”說着,顧紹禮頓了頓,“陛下也是知道的,臣在護國公府這些年并不好過,如此無論臣如今已經位及高官,可對父親來說,臣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報複。”

“那麽,你是在報複麽?”

顧紹禮低笑:“臣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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