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對十七來說,從前,有阿爹阿娘在的百家寨是家,雖然阿娘總是會生她的氣,可那裏依舊是溫暖的家。

後來,有顧紹禮在的地方才是家,因為這個人,總是會盡可能地讓她過上不用擔憂的生活,哪怕政務上再忙,也總會早早就回了家,如果趕不上吃晚膳,那就一起坐着吃頓宵夜。

所以,如果顧紹禮不在了,十七想,她的家就又沒了。

“少夫人,再過三個時辰就能到膺城了。今晚現在這裏歇下吧,不然再過一會兒只能住在山裏頭了。”

連同兩個暗衛,一個婢女,一行四人日夜兼程,循着每一處驿站的消息一點一點朝着顧紹禮的方向趕去。終于就快到了如今軍隊暫時停駐的膺城。

十七聞言,挑開車簾一角向外張望。

馬車如今停在一處小鎮外,按照行程,穿過這座小鎮再快馬加鞭走上約莫三個時辰,大抵就能趕到膺城。班師回朝的軍隊顯然不可能為了顧紹禮一人,就長長久久地留在原地不動,因此宋承淮帶着親兵留了下來,并囑咐嚴将軍的人馬沿途也仔細搜查。

軍師失蹤的消息并未被封鎖,因此一路走來,十七都能聽到不少的風言風語。然而,她心裏清楚,在沒見到屍體前,所有事都有一定的可能性,她不會去盲目地相信,更不能信。

小鎮不大,消息卻相當靈通。

只是一盞茶的功夫,暗衛已經從街上打聽來了一些消息——放暗箭的人已經抓到了,但是嘴巴聽說很緊,問話什麽都不回答,現在人正關在膺城大牢裏,天天被人大刑伺候着。

十七有些茶飯不思,簡單地吃過東西後,就早早地睡下。兩個暗衛一明一暗小心守着。

翌日一早,天邊還泛着魚肚白,十七就已經醒了過來,說什麽都要早些繼續行程往膺城趕。

路途迢迢,晃眼就是兩個多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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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膺城外的一個小村莊外停了下來,十七和婢女下了車,暗衛一人前去探尋方向和消息,另一人留下保護她主仆二人。

村莊不大,一條石子路一眼就能望到底,路兩旁依次有土胚房,頂上大多蓋着茅草,偶爾能看到一兩件瓦房冒着頭,大概是村子裏稍稍有些家底的人家。十七站在馬車旁,一轉頭,就能看到村莊外成片的農田和另一面平緩流淌的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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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這裏的河水已經屬于下游,比起前頭的湍急和洶湧,到這裏拐了個彎後水流已經變得很是平緩。

十七本來看到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妪在河邊洗衣服,一轉眼,裝着衣物的木盆就滑到了河裏,順着河水往下游。老妪起身想要去追,年紀大了,腿腳有些不方便,跑了幾步沒能追上,還差點崴了腳。

十七好心,小跑了幾步上前,一把抓住正往下游的木盆,回頭就對着老妪笑道:“奶奶,你別過來,我給你送過去。”

那河水雖然不急,可是河岸邊上的鵝卵石還是在長年累月的河水沖刷下又濕又滑。十七跑過去的時候,守在一邊的暗衛頓時就白了臉。這要是萬一出了事,等到統領回來,他們還不得吊起來挨鞭子。

正要過去提醒少夫人注意安全,就見十七本來抓着的木盆“砰”一下掉在了地上,手裏緊緊抓着一團衣物,赭色的衣服被水浸得透濕,可依舊能看得見上頭有成片的暗色:“這衣服……奶奶,這衣服你從哪裏……從哪裏得來的?”

十七抓着濕噠噠的衣服貼在胸前,身前大半都濕了,嘴唇哆嗦地盯着老妪的臉,緊張地喊着:“奶奶!這衣服我認得!這衣服的主人現在在哪?”

暗衛緊走幾步上前,看清楚十七手裏的衣服後,眼睛驀地亮了:“少夫人!這衣服是大公子的!”

十七點頭:“是他的!”衣服是成衣店做的,用的是上等的織錦,十七之所以能夠辨認出這件衣服來,還是全靠她那時開玩笑似地在衣袖上頭繡了一只模樣像極了大胖鴨子的鴛鴦。

暗衛忙擡頭去看老妪。五六十歲的老婦人,頭發花白,身上的衣裳看起來料子粗得很,但是好在還算幹淨,看模樣的确是這村子裏的普通老婦人的形象。

暗衛在打量老妪的同時,老妪顯然也經歷了從錯愕到大悟的一個過程,這會兒瞧見十七紅着眼睛就要掉眼淚,忙裂開嘴笑:“這位娘子可別哭!你是這位小老爺的媳婦吧?別哭,別哭,人好着呢,在老婆子家裏養傷,這衣服是換下來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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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婢女趕緊上前要扶着十七進馬車,她這才遲遲回過神來發覺自己渾身濕漉漉的,胸前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十七捂着胸口,上了馬車。

暗衛把車簾放了下來,然後自己守在外面同老妪說話。

十七在車裏換了衣服,又趕緊讓婢女把老妪也撫上馬車。在交談中,十七總算放下心來。

老妪說,人是三四天前自家老頭在河邊撈魚的救回來的,當時不光肩上中了箭,頭上還有不少傷,估計是掉河裏後一路沖下來撞到石頭上留下的。

十七趕緊問傷勢如何。

老妪笑了笑:“剛救上來的時候受傷的确很重,醒過來之後給了我們一些碎銀子,好在你男人身子壯士,沒幾天就能下床走兩步了。”

十七坐在老妪的身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緊張地聽着,生怕漏掉一個字。聽到顧紹禮剛被救上來的時候,渾身冰冷,就好像死了一樣的時候,她驀地就抓緊了手裏的他的衣服,從掌心傳來的濕意透着冰涼。

“少夫人,這衣服還是先放下吧,不然身上又得弄濕了!”婢女擔心她受涼,小心翼翼地說着,就伸手要去拿衣服。

十七捧着衣服,啪啪地掉眼淚,這會兒見婢女的動作下意識拽緊,還是聽見老妪在一旁樂呵呵地安撫了幾句,這才松開手:“奶奶,我家男人真沒事嗎?”

“娘子可把眼淚擦咯,別哭。”老妪揮手,“你男人沒事,真沒事,咱們這不是往家裏走了麽,等下你就見着你男人了,娘子可把眼淚擦幹淨咯,別讓男人心疼了。”

話雖然這麽說,但是老妪的安慰顯然只能纾解十七心底的焦躁,擔心仍然還是有的。

從西京出來的時候,她甚至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顧紹禮死了,她一定要見到屍體,哪怕是沿着那條出事的大河打撈上一年兩年,哪怕屍身化作白骨,她也要見到人;顧紹禮活着,她就一定要把他找回來,跟他說,她留了那麽多的眼淚,提心吊膽了那麽久,他一定要補償很多很多!

十七覺得她能堅持了一路,其實心底還是相信顧紹禮沒有出事的。

白氏和杜氏都阻攔過她,可到最後誰也沒能勸下她來,只得叮囑暗衛和婢女好生照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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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很快就到了老妪的家。

房子是土房,屋檐低矮,上頭沒有瓦楞,只蓋着一層密密實實的稻草,看起來像是不久前才剛剛鋪設的。不大的院子裏還辟出了一小塊菜地,綠油油的青菜冒着頭,旁邊還有一只公雞領着母雞和小雞仔在溜達。院子一角用木板簡單地拼了一個茅廁,隐隐還有難聞的味道出來。

老妪顯得有些難為情地請十七一行人往屋裏頭走。

比起兩個暗衛和婢女強忍下的不适,十七站在院子裏,看着眼前的這一切,卻難得地在臉上浮現出懷念的情景。

從前在百家寨的時候,山寨裏的生活和眼前這個院子好像,也是這樣子的土房,五味混雜的土地,和雞鴨遍地的菜田。阿爹和阿娘不進山的時候就會在寨子裏的菜田裏澆水施肥,小狗子年紀小,有時候會嫌醜,她不進山打獵就會在一旁打下手。那樣的生活,好像已經離自己很遙遠了……

十七略一晃神,老妪“吱呀”一聲推開了院裏東側的一扇柴門,正要跟她說話,身後頭突然又傳來熟悉的聲音。

冬至提了兩尾活蹦亂跳的鲫魚進來時,就見十七站在院子裏神情恍惚,明明暗暗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不知怎麽讓人見了覺得身形瘦削了不少。冬至連忙上前:“少夫人!”

在轉身看到冬至的那瞬間,十七心裏這才真的一松,從身體到心裏一塊兒松弛了下來。

冬至會在這裏,還能放心地跑去捉魚,子儀看來是真的沒事了。十七将視線從冬至髒兮兮還卷得一高一低的褲腳上移開:“他的傷怎樣了?”

“回少夫人,公子的傷正在愈合,再過幾天差不多就可以上路回西京了。”知道十七問的是顧紹禮的情況,冬至趕緊把魚往旁邊的一個水瓢裏扔進去,顧不上別的,順勢就把濕噠噠的手往身上擦了擦,“公子這會兒應當還睡着,少夫人往這邊來!”

老妪見有人引路了,忙拾了魚,進廚房幹起活來。

要見到顧紹禮了,十七的精神亢奮起來。柴門一推開,她就顧不得其他,直接往裏頭走。

家徒四壁的裏屋,只有一張不大的木板床,顧紹禮就躺在上頭,沉沉的睡着,臉色看起來很平常,只是嘴唇有些幹,腦袋上還纏着繃帶。

十七心疼地湊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推薦我的新坑:梁上燕

全文存稿中,已存稿11W,正在繼續奔騰。這是一個跟《春草碧》一樣正經的故事,一個關于重生,和關于執着守護的故事。唔,文案那一面正在努力裝潢~預計十二月一日就開文了,請大家一定要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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