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顧紹禮回身,斂去面上和十七說話時的笑意,對着顧辛安正色道:“父親既然在此,兒不妨将事情直說了。陛下已恩準母親與父親和離,日後母親将會随兒一同赴任,由兒服侍。父親的話……”
他握了握十七的手,續道,“兒每月都會寄出銀錢為父親養老,父親只要別觸怒聖威,兒自會為父親養老送終,以報生養之恩。”
他說得已是十分客氣。
說實在的,阮庭也好,顧辛安也罷,對十七和顧紹禮的恩情,至多不過是給予了那另一半的血脈。論恩情,也只是生的恩,并無養的情。
顧辛安心有不甘,想要發怒,卻還沒來得及上前一步,就被宋承淮帶在身邊的親衛直接架着,帶了下去。
“可有想好何時啓程?”宋家軍駐守西京城外,跟着宋承淮進城的不過十來個親衛。見他們将人帶下去後,宋承淮這才緩緩開口。
顧紹禮随口說了個日子,他聞言,點點頭:“如此,倒是得讓你先送我出城了。”
和顧紹禮要回霞州城赴任相似,宋承淮也領了聖旨,即将開拔,回到邊關,繼承父業,只是相較于顧紹禮赴任的日子,他要早一步返程。
二人這些年,情同手足,如今一別,只怕日後再相見的機會已是不多。
他二人顯然也是心知肚明,卻誰也不願輕言別離。
十七明白這點,當即回身吩咐廚房做了一桌好酒好菜,仔細招待兄弟二人吃了一頓。自己則親自下廚,露了一手,做了幾道素齋,陪着杜氏在小佛堂內吃了幾口,又将顧紹禮任州牧的事同杜氏說了。
杜氏早已不再是從前那個将顧辛安牢牢放在心上的人了,聽聞兒子就要帶着她們去霞州城赴任,忍不住心裏覺得期盼起來。那個在兒媳婦嘴裏什麽都好的霞州城,也許能帶來全然不同的生活。
送走宋承淮後,又過幾日,已經正式授封護國公的顧紹禮,帶着十七和杜氏,踏上了赴任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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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給了顧紹禮十分充沛的赴任時間,仿佛是特意允許他帶着妻子生母好好地游歷一番他從前獨身一人游歷過的南國。等到一行人終于達到霞州城的時候,已是春日。
風光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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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內河道邊上,桃花如繡,柳枝輕飄,放眼望去,一片桃紅柳綠。寶馬香車自河道邊上路過,間或傳來年輕女子的嬌笑,還有小販巧言吆喝的聲音。
燕語聲聲,這是一年之中,霞州城最美好的時光。
路邊賣扇子的鋪子裏,一群皓齒明眸的歌伎正在挑選白面扇,旁邊的案幾後,衣着樸素的書生正滿頭大汗,戰戰兢兢地被脂粉香圍攏其中,執筆的手忍不住有些發抖。
掌櫃的懶懶地擡起眼皮,看了看那書生,啪得打開扇子,扇掉飄到身邊來的脂粉味。這味道太濃,回頭夜裏要是被媳婦聞到了,怕是要誤會。
大約是瞧見那書生太害羞,旁觀的歌伎們都吃吃發笑。那趴在桌旁,正嬌媚笑着要書生在扇面上畫春/宮圖的女子,微微眯着眼睛笑:“你倒是畫呀,臉好紅,畫嘛畫嘛!”
那書生滿頭大汗,汗水都快滴到扇面上了,手一擡,就有一陣脂粉香鑽進鼻間。
掌櫃的到底有些看不下去了,咳嗽兩聲:“我說姑娘們,他臉皮薄,你們這麽圍着,畫到年關他也下不了筆呀。還有,這春/宮圖什麽的,哪是他一個書生會畫的東西。”
歌伎們扭着腰肢往旁邊挪了兩步,嬌嗔道:“真讨厭,那就随便畫點花鳥吧。”
書生舒了口氣,提筆就往下畫。
掌櫃的也暗自松了口氣,正要重新趴回桌上,店鋪門外有人停下腳步,他直起身去看,愣了愣。
“掌櫃的。”
門外的人青衣白面,容貌一如從前,只是看起來更顯得幾分貴氣。
“是你?”
顧紹禮笑,掬了掬手:“掌櫃的,許久不見,生意可還好?”
掌櫃的略有些吃驚,想行禮喊聲大人,卻見顧紹禮擺了擺手,笑容親和,忙放下手,笑道:“生意還是老樣子,您走之前畫的幾面扇子,現下都被當做鎮店之寶擺着,大人下回要是再有什麽墨寶,不妨也留給我。”
顧紹禮笑笑,并未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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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紹禮和掌櫃的敘舊的同時,另一邊十七帶着杜循急匆匆跑向沉香山。那些熟悉的山路,彎彎繞繞,半人高的雜草掩蓋住從前最多人往來的羊腸小道——這條路,一直通往百家寨,通往姐弟倆從前的家。
還是一樣的山寨,一樣的山門。杜循還記得,那年耗子哥帶着其他寨子裏的哥哥們一道,綁來了後來成為姐夫的先生,當時他就叉腰站在山門前。
“阿姐,”杜循轉身,拉着十七的手,有些發抖,“我們……進去吧。”
十七颔首。
一樣的山寨,不一樣的是從山門開始透露的隐隐的人氣。
百家寨被滅,留下的活口不過他們三人。十七原以為回到霞州城後,百家寨依舊還是那個人去樓空的山寨,西風寨能見着的可能也只剩下些老弱病殘,卻不成想,在百家寨山門前,竟隐約看到了人煙。
山門之後,是欣欣向榮的山寨景象。往來奔走的小童,約莫三四歲,梳着圓髻,身上衣服樸素,還有不少打着補丁。見到有陌生人走進山寨,情不自禁停下腳步,睜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來人。
有膽大的走近幾步,仰起頭,沖着來人問道:“你是誰?”
十七低頭。小小的女孩,睜着一雙水汪汪的漂亮眼睛,臉上有些髒,大概是怕弄髒了自己,小小的孩子想再走近一點卻又不敢往前。
十七抿了抿嘴角:“我叫寧芙,以前也住在這裏,所有人都叫我十七。”
小女孩眼睛突然亮了,有些激動地跳了跳,張嘴就喊:“是大王!是大王回來了!”
十七微愣。杜循顯然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有些吃驚。姐弟二人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多會兒就被因為小女孩的驚呼召喚過來的小童們圍攏在其中。
将姐弟倆圍攏在中間的,是一群年紀不超過十三四歲的孩子,男孩女孩都有,一個個衣着普通,面上都帶着驚喜,張口就是一連串“大王”。
“你們……”
十七很想問怎麽那麽多人都圍着她喊“大王”,可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山門外,有人騎着馬,沿着山路噠噠地跑來。
來人騎着馬就進了山寨,一路跑到人群前,方才勒馬停下,翻身落地,上來就喊了一聲:“十七,小狗子!”
杜循擡眼,見着來人,揮手大喊:“耗子哥!”
冉一白笑。孩子們見他來了,連忙分出道來,最早喊出聲來的小女孩小跑過去,拉着他的手,喊道:“耗子哥,大王真的回來了!”
“是啊,大王回來了。”冉一白擡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頭,見姐弟倆一臉疑惑,這才想起“大王”這個稱呼,對她倆來說,還是陌生的,趕忙想起要解釋解釋。
“寨子裏這些孩子,都是霞州城附近一些流離失所的孤兒和小乞兒。顧大人的意思是,與其讓寨子空着,不如做些好事,積點德。所以,我就和人一道,把寨子收拾收拾,專門給這些孩子們住。”冉一白揮了揮手,示意孩子們先各自回屋,對着十七繼續道,“寨子裏如今有婆子專門負責照顧這些孩子,平日裏的花銷顧大人和宋将軍都會負責,十七你要是有空,平日裏就多上山來照顧照顧他們。我……我過幾日,就該回邊關了。”
十七其實已經有好些日子沒和冉一白見過面,好不容易碰面一次,見從前的青梅竹馬如今已經長成男子漢,難免心裏覺得十分安慰。可這會兒,聽說很快就得走,又有些不舍。
“你真的要以後一直留在邊關嗎?”
“嗯,我發覺,軍營裏的生活挺好的,邊關也沒你想象中的那麽苦。而且,那裏頭的姑娘也漂亮,說不定,下回我們再見面的時候,我已經娶了媳婦兒,還有了娃。”
“那你要是娶媳婦兒了,一定要記得給我寫信。”
“自然。”
末了,冉一白看着十七,忽的又道:“你就這麽跟着顧大人離開西京,難道不會覺得舍不得麽,你……畢竟才認回家裏人不久?”
十七沉默。
她的确舍不得,可是再舍不得,她更多的還是想要回到霞州城。這裏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每一條街道都是她所熟悉的,每一條山路都是她曾經走過的。她想念這裏的一切,山水花鳥,鄰裏街坊。
再者,霞州城不像邊關,若想回西京,并不是什麽難事。要是哪天真的想得慌了,也能回西京去看看他們。
冉一白也不說話了。十七的沉默,他能理解其中的意思。旁邊有小孩端着茶碗跑出來請他倆喝茶。
十七終于是想起來,還有個“大王”的問題沒解釋清楚。
冉一白摸了摸鼻子,樂呵呵道:“你小時候,不常說要當沉香山的山大王麽,所以,我總跟這些孩子們說,百家寨的大王叫十七,是個……是個母夜叉。”
“耗子!”
十七作勢就要挽袖子撲過去教訓他。冉一白咧嘴一笑,轉身就跑。
山寨外,站着一人,依舊是淡青色的袍子,面容溫良,眉目疏朗,形容俊秀。
“十七,你男人來接你了!”
THE END。
作者有話要說: 從一開始,十七就不是一個很有才華或者說很有能力的女孩。她是個土著,土生土長的古代女孩,三從四德的想法雖然不嚴重,但夫為天卻是成長過程中所接受到的潛移默化。出嫁後,她自知能力微弱,便不會傻乎乎到要去湊那些熱鬧。
所以,如果有讀者覺得這樣的女主看着實在不舒服的話,那很抱歉_(:з」∠)_這就是我要寫的女孩。她被人保護的很好,雖吃過苦,可有人願意為她遮風避雨,有人不願她直面那些人心險惡,所以,她欣然接受了。
《大王沒頭腦》在今日,正式完結。這個故事,成形很早,比在晉江的頭篇文《春草碧》還要早。因為思路不完整,故事也沒那麽多的起起伏伏,于是十幾萬字後便一直擱淺,直到存完《春草碧》,打算開新文的時候,為了能給新文多一點存稿時間,我翻出了《大王沒頭腦》。
這篇文,實際上只是我用來過度《春草碧》和《重生之梁上燕》時用的,保持作者ID活躍的一篇文。感謝每一位堅持看完的讀者。這個故事很簡單,簡單到我連申榜的欲望都沒有_(:з」∠)_故事今天告一段落,之後的相處時光,還請大家移步新文《重生之梁上燕》。
推薦我的新坑:重生之梁上燕
新文已開,存稿15W,正在繼續奔騰。這是一個跟《春草碧》一樣正經的故事,一個關于重生,和關于執着守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