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鶴傘的選角結束了,劇組公布了演員名單,各大電影網站也都挂上了演職員表和預期上映時間。

消息傳回國內,這日裔導演之前的作品頗有幾分名氣,而飾演畫家的是個文藝片男神,學院派出身,氣質出衆,數獎傍身。

于是這張餅在口耳相傳間被越畫越大,程平的粉絲連一張劇照都還沒看到,就已經将他吹到了天上。

如此高調行事,自然引來了黑酸,把他的黑歷史扒出來老調重彈:不敬前輩耍大牌、當衆拉黑前隊長……

那拉黑事件粉絲尚能反駁,而張影帝的批評卻是板上釘釘。此時經過不明人士助推,添油加醋再傳幾個程平瞧不起其他演員的八卦,一躍成了熱點話題,讓他再次經受群嘲:“還沒得勢呢就這麽張狂,不怕反噬?”

就在這時,電視劇《黑色太陽》開播,各大網站放出了片段視頻。

衆人抱着挑刺的心點開,又灰溜溜地關上。

程平的表現相當驚人。

如果說之前那電影裏,他展現的靈氣是大導演運鏡的功勞,那麽這一次,大段大段的文戲、用鏡簡單的特寫,展示的全是實打實的基本功。

他又進步了。

任何時候,實力才是硬通貨。

不少看戲群衆忽然對他刷新了認知,剩下的卻更不買單:“那又如何?人品不行,怎麽演都面目可憎。”

話音剛落,又有視頻流出。這一回是某綜藝節目片段。

黑色太陽的主創人員都在臺上,主持人點了個quiz環節,問了一系列小問題:小生最喜歡吃什麽、小花最常聽什麽歌、劇組話最多的是誰、拍攝期間誰受過傷……

誰也沒想到,現場分數最高的居然是程平。

面無表情,對答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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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夥看着脾氣不好,私底下卻對所有人都如此上心?

與此同時,有娛樂賬號列出了同組演員對他的評價:呂影帝說他為了一個鏡頭通宵排練,小花誇他溫柔會照顧人。都帶了具體例子,顯得格外真情實感。

小生倒是一如既往地拽着一張臉,只說了一句:“這是我哥們兒。”但這小生出了名地耿直,從不知商業互吹為何物,所以難得一開金口,更顯得可信度極高。

外冷內熱的反差,最是撩人。

娛樂賬號進一步發問:既然這麽多人誇他,一個素未合作的張影帝僅憑一次見面,說的話能有多大根據呢?

于是一把年紀的張影帝橫遭質疑,連帶着養小情人的八卦和年輕時不擇手段上位的黑歷史,再次被翻出來傳播。

張影帝恨啊。

新仇舊恨,全記在了程平賬上。原先他自恃影帝,踩程平還嫌掉價,況且後頭還有個出身離奇的李柏奚,惹上了終究麻煩。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那新歡憂心忡忡地問:“張老師,咱們的電影是準備沖國際獎項的吧?這個鶴傘,會不會在頒獎季撞上啊?”

這下他就師出有名了:“放心,撞上了也讓他們血本無歸。”

與此同時,程平卻在面枕思過。

那節目上他對答如流,是因為上臺之前,冷戰中的經紀人塞給一張紙,讓他将上面的答案全背下來。

事後他想明白了,整個quiz環節應該都是自己的團隊去找節目組安排的。

以此為契機,後期那些輿論反轉,自然也是公關的手筆。

程平心中有愧了。

他回憶了一下自己入行至今大大小小的風波,最後全是經紀人擺平的。

起初他還沒走出前隊長的陰影,對演戲也不甚積極,還因為脾氣幹下很多傻事。直到後來抱着各種不服和不忿,終于對演戲認真了起來。這一路經紀人可謂盡心盡力,功不可沒。

程平已經不是最初那個愣頭青了,見多了各路妖魔鬼怪,他能分辨出誰是真心為自己好。

他從枕頭裏擡起頭,打了個電話給經紀人,老實巴交道:“試鏡之前那次吵架,是我脾氣太急了,抱歉。”

經紀人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公事公辦:“道歉就不必了,那天我勸了那麽多,你願意聽我的意見了嗎?”

程平:“這個不行。”

經紀人嘆了口氣:“我見過很多小有名氣的孩子毀掉自己。換作其他人,我勸不住也就算了,但你不一樣。當時你說要閉關磨練演技,整個團隊幫你把所有的通告延後,讓你潛心學習。大家都看得出你是好苗子,都想保護你……”

程平有些動容:“謝謝。”

經紀人:“謝謝,但你不需要?”

程平:“。”

經紀人把話攤開:“演員說到底只是個工種,哪個職場不需要熬呢?等你熬到張影帝那地位,小情人想養幾個就養幾個,再也沒人管得到你!那李柏奚如果是真心,就該知道現在離你遠一點……”

聽到李柏奚,程平有些恍惚。

那天在日料店裏,李柏奚沒能得到第二次機會——因為服務生突然掀開簾子進來上菜,兩個人光速分開。

程平酒都被吓醒了,終于意識到自己在人家店裏幹了什麽。他匆匆扒了幾口飯,就落荒而逃。

當時的場景過于尴尬,事後兩個人都沒再提起。

此刻提及李柏奚,他心裏也不是很有底氣,虛弱地反駁:“就像你之前說的,如果不是真心,那他能圖我什麽?”

經紀人:“這問題我也想了很久。他是個化妝師,又是藝術家庭出身。你有沒有發現,他真的很喜歡跟你合作項目?也許你對于他是個特別理想的模特……說得再狗血一點,你是他的缪斯。”

程平陷入沉默。

經紀人看他不說話了,又嘆了口氣,認命道:“不管怎麽說,這電影至少是個學習機會。我會讓人跟劇組對接的,你就認真準備吧。”

開機前的準備時間只有一個多月,程平又要減重又要練英語,忙得不見天日。這恰好又給了他借口,不去想李柏奚的事。

直到收到對方發來的信息:“聽說導演勸你學一點基礎繪畫?”

程平:“是的……正在找老師。”

電影會出現弘作畫的鏡頭,導演希望他至少學會怎麽用筆,免得穿幫。

李柏奚:“這兒有個老師想毛遂自薦,不收錢。”

程平:“……”

程平腦中想着逃避,手指卻憑慣性發出一個“ok”。他瞪着自己的手指生悶氣。

李柏奚:“明天來我工作室吧,順便試衣服。後天我就要飛去劇組報到了。”

得知他要走,程平也顧不上別的了,如約敲開了工作室的門。

李柏奚親自來迎客:“給弘做了幾套造型,定不下來哪套比較好,想讓你上身試一下。去我辦公室吧。小楊——”他喊楊助理,“把那衣服拿過來。”

李柏奚好像徹底忘記了之前的尴尬,還挺落落大方。倒是楊助理看見程平,目光開始閃躲。

弘生活貧困,所以服裝都是特別簡單的襯衫馬甲。

但李柏奚還是在細節處添加了很多變化:襯衫有帶蕾絲花邊和不帶的,馬甲有繡了暗紋和沒繡的,還有做舊款、繡名款,每個設計都有個腦內故事。

程平接過第一件,想了想,脫了身上的T恤。

他希望李柏奚別看得太仔細。他最近餓瘦了太多,好身材都沒了。

李柏奚若無其事地上前,伸手幫他整理衣服,指尖的接觸若即若離,程平咬牙忍着。他們好像較着勁兒在比誰更落落大方。

他換了一件又一件,李柏奚就抱着pad站在一邊,現場改畫稿。

只有楊助理察覺氣氛奇怪,知道這其中多少有自己的鍋,特別殷勤地端茶送水,不時偷眼打量他倆。程平被看得心裏發毛,清了清嗓子,沒話找話:“馬扣扣還沒回來?”

李伯奚:“他聽了你的,還在錄節目。這個馬甲還可以更收腰一點……”

程平看他的動作:“你這些設計都是用pad畫的?”

李柏奚:“嗯。要看看嗎?”

程平點點頭,湊到他身邊。

李柏奚無聲地松了口氣。

程平發現自己一件常服就有七八套版本,而畫家的設計卻只有一兩版。

他有些奇怪:“為什麽我有這麽多?”

李柏奚:“不小心畫多了,看哪個都挺好,無法割舍。”

程平想起他當時在視頻通話裏展示的那一大堆手稿,又想起經紀人說:“你是他理想的模特。”

他感覺到李柏奚注視着自己。他回避道:“你不是說要教我畫畫嗎?”

李柏奚:“哦對,我給你準備了教材。”

所謂的教材是幾張畫稿,細看之下,原來是同一張肖像畫的不同完成階段。第一張只起了一個大形,往後是一步步細化的成果。

程平:“你畫的?”

李柏奚:“嗯,我想了一下,短時間內學會畫畫不太可能,但你也不是真得會,只需要模仿手勢。跟着步驟臨摹一遍,應該就差不多了。”

他指一指立在辦公室窗邊的畫架,遞給程平幾支筆:“有問題随時問我。”

其實他大可以把全過程錄成視頻,讓程平自己在家看着學,就不會産生問題。

但他當然沒那麽傻。

程平在窗邊臨摹,李柏奚自己坐在辦公桌後,開着pad畫程平。

陽光從窗口撒進來,室內只有筆尖摩擦聲。

不知過了多久,程平突然問說:“這兒我不太懂。”

李柏奚精神一振,走過去:“哪兒?”

程平指了指:“這裏為什麽顏色這麽重?”

李柏奚:“因為有塊骨頭,轉折強烈。”

他順手抽出一張白紙,接過程平手上的筆,給他畫了個頭骨的局部:“骨頭是這麽長的。”又塗塗改改,在上面添一層肌肉,“肉是這樣。”

程平:“怪不得你每次給我化妝的時候都會在這裏打陰影。”

李柏奚笑道:“聰明,但也不是每次。如果是硬朗的妝面就打一下,相反也可以把它弱化。”說着拿筆示意,“這樣就顯得柔和了。”

程平看着他塗抹:“像給了人第二張臉一樣。”

李柏奚:“要不然怎麽說是換臉術呢。”

程平心中一動,轉頭看了看李柏奚。

李柏奚素面朝天,垂眸安靜地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巧合,李柏奚近來面對他時總是素顏。

程平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此時此刻無論自己問什麽問題,對方都會說實話。

于是他真的問出口了:“我是不是格外給你靈感?”

李伯奚愣了一下:“是。”

程平:“為什麽?”

李柏奚自己心裏也在問:對呀,為什麽呢。他給影視界大大小小無數的咖化過妝,其中不乏頂級美人,但是為什麽至今唯有一個程平,如此激發他的創作欲?

李柏奚緩緩說:“很多人在我化妝之前,就已經頂着另一層臉了,但你沒有。你的臉……特別幹淨,所有表情都是誠實展現。我以前不知道神采飛揚是什麽意思,遇到你才理解。”

像會發光。

程平也愣住了。

他心想:這算告白嗎?

結果李柏奚忍俊不禁:“就像現在這樣。”

程平下意識想找面鏡子。

李柏奚舉起手機屏幕,給他照着。

程平:“……”自己真的每句話都寫在臉上?

“每句話都寫在臉上”,這屬性在對方嘴裏也能吹出朵花來。

程平無法說服自己為之不快。他在對方專注的目光裏快要蒸發成水汽了。盡管,他明白,李柏奚說的每個字,都在應證經紀人的預言。

程平依稀聽見自己問:“那你喜歡的是我,還是我的臉?等到這張臉老了,變了,你會去哪兒?”

直到李柏奚柔軟溫熱的嘴唇貼近過來,他昏沉地閉上眼睛,才意識到自己并沒有問出口。

那是弘的臺詞,不是他的。

他感到對方擁住了他,于是更緊地回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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