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10

男人裝得漸入佳境。正施展拳腳,打算發揮一下自己多年來苦習磨煉的演技,賣力賣情,不能這麽打發。一聽見随着身前男人起了身而微有些發散的吩咐聲。

男人剝一下擡頭。“報警?”

柳建明低頭瞟去了一眼,年紀還輕,二十一二的模樣,有着屬于這個年齡的無所事事、游手好閑。

“嗯,”他伸了手,“先起來吧。”

男人一聽,眼珠子都差點沒蹦出那稍顯內眦的眼球外框。

“你不該先報120?”

“報警對你而言不是才好,”柳建明面無表情:“人撞車,還是車撞人,最終都是車主負全責。”

男人當然不接受這個說辭了,光是交通事故那點少得可憐費,怎麽夠。平常用來塞牙縫都不夠,他必須抗争。

“你看看我這腳,被你車撞的都走不了路了。你打算只報個警?”男人青筋在激動充血狀态之下根根綻起,“先報個120,警察的事讓他們到病房裏跟我聊。”

後頭作為司機的小劉一直看這人不順眼。他們開車的,最提防的便是此類正事不做,一成天做夢,大青天想天下掉餡餅的白日夢的年輕人。

同為年輕人,小劉為他羞恥。這會兒自然而然,抛棄了所謂的什麽狗屁“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大度,一眼瞄見地上一本黑本本。

“老板,這兒有聯系簿。”

一手掏出來打算報警的小劉,彎了腰,只一瞬間收了那本小簿子。

柳建明瞄過來,“聯系簿?”

一個似乎只存在于九十年代遙遠而古早的名詞。小劉忙道:

“上邊的都是手機聯系人。”

地上的年輕人一聽見這話。忽然,腿也不疼了,頭一樣好了,身體上下哪哪都好似神醫下凡、妙手回春,一個激靈蹦了起來。

“別拿。!”

兩個人哪裏理他。柳建明歪了歪頭,“小劉,你處理一下。”

小劉應:“好勒。”

容他來收拾收拾這個不碰瓷渾身便難受的家夥。都說法是制定出來,給權貴們犯法用的。

那年輕人心知肚明這點。找着一輛看起來高奢不錯的車子碰瓷之前,他該知道,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需承擔許多。

誰也不認識他,年輕人剛好可以抛卻一切自尊心、羞恥心,毫無顧忌地喊:

“你這個背叛工人階級的走狗。”

走過去的小劉一聽,樂了。這年頭,怎麽大家夥兒都愛拿一個剛學到的詞濫用。

“你工作都沒有,哪裏算是工人階級啊,小兄弟。”

小劉短短一句話,噎得年輕人啞了聲音,無地自容。兩方素質,高下立見。

一邊的柳建明揉一揉眉頭。正午暑氣盛些,好在冬天,溫度再高一樣升值有限,再怎樣也熱不到哪去。手中聯系簿的人名紛紛擾擾。

有一個名字格外惹眼。更準确點說,柳建明第一眼瞥見的是那傳熟眼的數字。他記憶力一向不錯,對自己留了心的事物與數字尤其敏感,這會兒托的是這福,霎時地笑了。

“小劉,”柳建明側了側身,說:“你先等等。”

小劉居高臨下地瞅着那不死心還在裝得圓滿的年輕人。聽見自家老板喚,忙回了頭應。

“老板?”

柳建明頓了頓,“照他說的,打120送他去醫院。”

這話的意思是,醫藥費他們承擔了,承認了這個碰瓷人的所作所為。小劉很不解:

“為什麽?”

“你跟着我的做。”反正今天沒重要的合同要談,沒現場去看,老爺子都沒要他回家吃飯。柳建明閑的要命,正好找點樂子。

這樂子卻讓小劉不大理解啊。不管小劉如何愁容滿面,地上那年輕人卻是高興了些。

他本來餓得肚子發昏,暈暈乎乎地到了這兒打自家姨父的電話,不接。他只好來了他們家,眼冒金星地去找。表妹趕了他下來,叫他住酒店。

他從外地來投奔姨父,生活費在火車站跟人賭博都花光了,哪裏還有閑錢住房吃飯。

不管怎麽說,碰了瓷是突破道德底線沒錯,但成功了就好。一将功成萬骨枯麽,這麽喜滋滋地想着的時候,聽見跟頭響起了一聲:

“小劉,你陪着他去醫院。”

小劉應了,瞅了瞅柳建明的眼色。只聽見他又低沉地說了一句:

“這裏我來處理。”

現場不能亂,再加上兩邊監控照相燈,在交警來前都無須盲走。聽他們指揮就行了,随心所欲的話,一不小心給他落一個肇事逃逸的罪名。

向來同柳建明關系要好,自诩也算機靈,探測着柳建明心思的莫測與高深的小劉。這會子也不大明白,木木呆呆地愚鈍起來。

一邊想,老板這是打的什麽如意算盤,一邊搖了頭打120.

柳建明這會兒向那年輕人伸出了手,“你手機拿我看一下。”

那年輕人被小劉扶起來,狀似吃力些,一瘸一拐的。聽見這話,年輕人立馬怔了怔:

“什麽?”

柳建明揮了揮手裏的聯系簿,重又還給他。似乎無意地說:

“這年頭還用聯系簿的人不多了啊。”

年輕人以為柳建明在嘲諷自己,當即破罐子破摔,從袋裏掏出那一只找聯系人特別不方便的舊版老年機。

“怎麽了?”

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柳建明看着眉毛一挑,笑了笑:

“沒事,下回幫你買一只新款的。”

年輕人“啊”地一聲,連同一旁的小劉都張圓了嘴。搞不懂,猜不透柳建明到底在想什麽。

接下去那句話蹦出來之前,饒是小劉,一樣如堕五裏霧中不明不白。柳建明指了指一邊兒白色建築綠皮屋的房區,說:

“你是外地來的?”

“嗯。”這年輕人警惕。

倒是要他反過來,提防被碰瓷的人了。小劉看着覺得,自家老板真是棋高一着。他這會兒還不知道,柳建明心裏存的什麽。

柳建明望了頂層樓的透明天臺一眼,等交警車來的更快、還是救護車更快的當口,靠着車頭說:

“你有親戚住在這一帶?”

提及把自己趕下來的不近人情的表妹,年輕人臉色變了變。一陣青白相交之後,他仍是不願意地承認了:“對。”

小劉也暗暗地明白了,這外地佬是來投奔親戚的。

“妹妹?”柳建明瞥過來一眼,看似無意些,輕描淡寫地一筆帶了過。

年輕人一頓,“表妹。”

“你叫什麽名字?”柳建明聲音聽起來更淡了點。

“張天弱。”

柳建明點了頭,眼神移向四周:“我跟你表妹認識,這事兒我們會解決的。”

如果要張天弱再重來一次,他不後悔碰瓷,但絕不選擇前面這輛車撞上去。要他早知道柳建明跟他那個叫申媛的表妹認識,張天弱只恨不得一頭投江。

“诶诶诶——”張天弱登時急了:“你別給她打啊,千萬別——”

一手掏出來手機就打算撥電申媛的柳建明,聞言挑一挑眉毛。一揚頸子,只聽見效率比陸銘那一晚高到不知哪裏去的救護車烏拉拉地開來。

“滴——滴——”

在救護鳴笛聲中柳建明看熱鬧似的顫肩笑了下:

“裝的好點,不然我不能給你付醫藥錢。”

本來還想站起來抗議的張天弱,聽了這話,跟那事完了以後,迅速痿下去。與此同時救護車上的大漢子,二話沒說給人扛了上車。

小劉跟在一邊,暗暗地瞧了眼他們那輛車。踮着腳往打電話的柳建明這邊走。

“老板,”

柳建明看來,“什麽事?”

“這車。”小劉湊了湊,點到為止:“我要不要?”

“沒事,”柳建明在接電話前轉了身,吩咐他:“你盯着這個張天弱,別讓他亂走。這邊的事全交給我,有事電話聯系。”

“好。”小劉謹慎點頭。

見柳建明那邊打通了電話,便不再多說。小劉也鑽上了救護車後艙的同一時刻,申媛的聲音在那邊響起:

“你好?”

一聽這個聲音,柳建明便起了調戲之心。剛才被碰瓷的不快、惱意、還有後頭的半笑半氣瞬時都消了煙消雲散。

他往後一靠,說:“還記得我麽?”

“嗯。”申媛半信半疑:“柳建明?”

總算沒叫他老板,柳建明點頭,十分滿意。這會子看了看時間,估摸着交警也快到。不想耽擱,單槍直入了開門見山道:

“可能要你下來一趟。你表哥剛才在這邊的,”他看了看四周的地名指示表,“13路口,跟我的車起了摩擦。”

“摩擦?”電話線那邊的聲音笑道,“你打我電話做什麽。”

話裏意思好像是:又不是我跟你起的摩擦。

當然了,他倆一點摩擦都沒有。柳建明在心裏想,他倒是有那麽點色心,摩擦摩擦,哪哪都好。

“你這表哥在這裏是三無人士,無戶口無靠山無房子,”他這會子倒是正經,“待會兒纏起來不方便。你确定不下來一趟?”

申媛這才停了停,等不帶起伏波揚的聲調起來時,警車也趕到了。

兩個交警從車上下來,穿着制服。

一看現場——嗯?怎麽跟平常的不太一樣,登時愣一愣。二人面面相觑。

柳建明三言兩語跟兩位說了,那二位一看現場事故,特麽的血都沒有,一樁私底下就能了解的小事,就想走。可是柳建明打了個眼色,把電話交給他們。

其中一個激靈些的認出來柳建明的身份,看了看車,明白了。

好吧,柳建明請不下那尊大佛,只能他們兩個遭及池魚之殃的人來了。

兩位都是年輕一些的,在交警隊裏資歷不高,一個交通協警,一個正式警。

那個正式警剛轉正不多久,拍掉了耿直協警的手。一手接過了柳建明的手機:

“你好。”一聽就很警察的語氣:“我們是東星市公安交通……”

申媛耐心地聽了一會兒,察覺柳建明這人真是麻煩得很。不讓她下來就不罷休的勢頭。到後來,她沒法子,只好嘆口氣。

“那我現在要下來嗎?”

“嗯。”那交警道,“協助我們調查一下。”

挂了電話,交警同柳建明握手。柳建明正含笑觀了好一會兒,覺得這年輕人大有作為,很有眼力勁,也伸出手來握。

“我們待會兒會去4醫當面問一下——”小交警看了看手上記錄,“張天弱先生的傷勢以及路面情況。”

柳建明那模樣好似他才是碰瓷的一個,熱情得要命。眼睛裏在笑,眼底除卻那幾份不正常的熱活之外,又有幾分看熱鬧似的調侃。

他适時地抽了手,說:“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了。”

“哪裏。”這交警腼腆地笑答。一旁的小協警看得納悶,瞅了好一會兒的路面情況,過來耿了一句:

“這事情私下解決不就好了?”

交警登時拍他:“不要亂說。”

小協警傻道,“不算浪費警力啊,這?”

适逢看見了一條瘦白人影從小區裏下來的柳建明,從車頭起來。“浪費警力啊?”柳建明笑了笑,淡淡地提了一句:“那真的不好意思了。”

一邊說着,把手又插進兜裏。一邊的正式警靈活些,緩了緩局面道:“當然不是的,交通上的摩擦,靠的就是我們的調解來的。民警處理的是生活上市民的摩擦,我們處理的是交通,都一樣,都一樣。”

在這個尴尬的當口,申媛就有如一抹曙光,拯救了關于這場無形硝煙之中的紛擾争續。

作者有話要說:

我安排這個情節真的很瘋魔,鑽角落(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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