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5
說是醫院內禁止大聲喧嘩,人一多,縱使三頭六臂四肢八腳,到底難顧周全。一片痛苦的低吟聲與哭泣裏,這男人又探簾而進,見了申媛與柳建明,一時不防。
柳建明撩申媛頭發的手,不禁停了停。
男人很快調整過來:“剛才我看見,周醫生往你們這兒過來。”
他有些驚愕,無法排遣,雖說眼前的女人與男人看上去的确像一對情侶,是那麽回事。可臉色看上去到底不像急診住院的病人,他禁不住猶疑。
“對不起。”
含混地一笑,看似是焦亂之下失了手腳的舉措。這麽短短的一瞬,或幾分鐘的時間,仍是讓柳建明看清了他眉毛上一條淺淺變淡的疤。
很急不是太明顯,隐在眉毛裏,近距離用心地多去看一眼方可看出。
“沒事。”柳建明擺一擺手,不太在意的樣子。心底裏污糟地一涼,卻是暗自冷冷地在想,踩了爛泥了,什麽遭運氣,又碰上停車位這人。
這男人不似柳建明這般心思多忌,會腸子裏彎繞,想的那麽多。他這會兒瞄了眼一圈,不見要找的周醫生,心下一頓。在看申媛的時候停一停:
“打擾了。”
“你去問一下護士,應該會有答案。”
比起柳建明赤露露的敵意,聲音裏那般的抗拒。相較之下的申媛,少了幾分對立,比較得體。
聲音又清澈,微低的好聽。男人笑了笑:
“好的,不好意思。”
連聲說了幾句,往外邊退,锃亮烏黑的長褲與皮鞋好似要奪人眼目,爍爍地反了光。
“你眼裏的有疤的男人來了。”柳建明不輕不重地低哼一聲。
滿臉都是嘲笑。說他大方,可以手抖一抖,天女散花一樣多金灑錢給張天弱。人碰瓷,他一樣慷慨,渾不在意對方小菜一碟的雕蟲小技。他現在這副斤斤計較的模樣,又似孩童,被多麽可惡的敵人搶走了自己心愛娃娃的視線一般。
“我又沒說什麽。”申媛瞥他一眼。
何止是沒說,多一眼都不曾分,說話也好動作也好親昵也好,全沒做。要說過分的是,柳建明這會子仍放在她背上那只好似是宣告主權的手。
柳建明眉頭一緊,“那你跟他說話這麽親近,什麽意思?”
申媛歪頭笑:“你管得着嗎。”
柳建明聞言禁不住服軟,“我是管不着,你行。”
申媛笑着撇開了頭去。一點沒在意的模樣叫他看着,譏諷一聲,覺得這女人他越來越難猜,或該說,打一開始到現在以來,他半分都沒猜透過。
柳建明聲音裏暗暗的壓抑:“你不能對別的男人一臉親近,對我就冷若冰霜。”
申媛聞言笑道:“哪裏敢。對老板你我可是最忌諱。”
又最不忌諱這般的笑,半冷半溫和的,有些時候達不到眼底。唯一叫柳建明不得不承認而又欣慰的是:
“最好你的親近也一直是這樣疏離冰冷。”
“好的。”申媛回他:“看我心情。”
把前先柳建明與她竊竊的話,毫爽不差,七平八穩地回了過來。
那男人一臉過分講究的微笑,挂在嘴邊的笑,似乎精确到毫厘不差。退出去的半刻,正好那輪椅上的張天弱撒尿回來。
張天弱愁眉不展地系着好似是拉鏈壞了的裆子口。小護士年齡不大,最樂意看,捂着嘴偷偷地壞笑。
“這位。”那男人叫了住。
小護士适時地收了收笑:“您好。”
男人便說,“我想問一下,婦産科的周醫生在哪裏。我剛才看見她往這邊走。”
小護士懵裏懵懂地歪一下頭,看似認真了起來,在腦子裏搜讀存檔儲條。比她信息處理更快的,近在身邊,竟然是那張天弱先一激靈:
“我剛才看見了,是頭很蓬蓬,像爆炸頭的漂亮女醫生吧?”張天弱相當積極的給這男人指了指,“諾,護士臺的那個。”
這男人笑起來,“謝謝你。”
“沒事兒。”做了一件好事,指明了道路,仿若是有多功德無量的張天弱慨然地一擺手。
等那男人走過去了,有自己事情做的小護士,思來想去仍是提前來了句:“這個賬單。”
柳建明站起來,“我來。”
手也不含糊,朝申媛那邊伸了伸。申媛遞過去的時候還有幾分掂量的眼色在裏頭。
柳建明拿捏地準張天弱的斤兩,低頭對申媛說:“沒事。待會兒警察要是過來了,你打我個電話。”
這話很有技術涵養,看似平淡無奇,一筆帶過的一句。實則內裏別有深意地招呼過來,既交代清楚了事,一面又暗暗跟不知道什麽人較勁似的,表明一點。他跟申媛的關系,親近的要命,早已經過了雙方交換電話號碼的階段。
适逢柳建明解了一股子窩囊氣,舒坦些。到了外邊二樓繳納清單的時候,掏出電話,漫不經心地給馮世科撥了電。
馮世科。
高中時候在一所封閉高中裏的同宿舍友,柳建明也不過分計較說話的态度。一接起來,便毫無忌憚地說:
“老馮,你那溫泉旅館裏缺沒缺人手?”
人工賬單用不了自助機器,頂頭一片長龍。人群熙攘,黑頭攢動,柳建明還得抽出來時間找一個人少的地方排隊。
電話那頭的馮世科含混了兩聲,說:“有啊,怎麽了,你失業了要來應聘是麽?”
“你給我做老板?”柳建明聞言一挑眉毛。一手拿着一串賬單,說:“正事。我有個外地來的小弟弟,想找份工作。你幫忙通融通融,預約個位子。”
要是申媛知道了,肯定又罵他多管閑事。一面這麽想,柳建明一面舒坦地鈎織自己被罵時候的模樣。竟有幾分暗暗的期待。
“對你弟弟還真不錯。”馮世科哼哼幾聲:“好好護着你老二吧,別一整天撸破了。我有空位子給你打過來,行嗎。”
恰好排隊到了柳建明這邊,前頭還有三四個人,柳建明挂了電話。随意地一瞥,在平頂狀不挑高的二樓繳費大廳裏,一眼看見之前的那個日本車男人。
他們坐在長椅子邊上,男人身邊還有一個體格嬌小、精巧玲珑的女孩子。柳建明留了心,多看兩眼。
“先生。”
前頭有窗口人員通過麥克風在喊,向他伸手要賬單。因長期在這個窗口,要面對不少五湖四海地方鄉音的人,神色隐隐透着不耐。
醫院裏,樓層越低,越衆生平等。樓層越高的醫護人員,才越有區分的階級意識。
柳建明對這些摘去口罩的臭臉,竟然還有幾分喜歡,至少還留着骨氣,不會當兩面派。
“不用現金。”
他随意了一些,一手打開來手機去掃的時候,還不忘抽一半精神,去關注那男人。
日本車男人身邊的女人哭的梨花帶雨,過了會子,那男人靠過去在耳邊悄語三言兩句。女人轟一下,哭的更無法自我,一手攀上去,在男人的懷裏哭了個夠。
到這會子,柳建明多少估摸出了事态的來龍去脈,禁不住心裏頭幸災樂禍。
好了,婦産科,多半是陪着女朋友來打胎的。
“多少錢?”
沾了幾分嘲笑與不屑,柳建明轉回了頭去,
對面的窗口人員一停。
在柳建明掃碼輸金額的時候,方吐出了一個千元數字。
“**有的吧?”
“有的。”對方從窗口裏抽出來單子。
柳建明低頭一掃,“謝謝。這就好了,是吧?”
對方緩了緩:“是的。”
柳建明沒再擡起頭來,盯着單子平淡地接了過。享受着掃錢之後無法直言的暢快,一瞬想起了什麽,側臉稍稍去瞥。
回頭不遠處,那男人不知哪時候站了起來。眉頭微一含混地斂起,褶的要命,站在橫亘斜檔的玻璃窗前,對着連綿暗下來的天色打電話。
後頭椅子上痛哭流涕的年輕女人依然捧着臉,指縫裏略有哭腫的痕跡。
柳建明沒再多看,轉身乘了電梯下樓直奔而走急診廳。适逢申媛踩着不快不慢的步子出來。
“你表哥呢。”叫了一聲,柳建明踱到了申媛的身邊。
“裏頭。”申媛撩一下頭發,懶洋洋地穿插進緊密的發隙裏。手指又細又長,人倒是不高,看起來卻有股不言而喻的氣質在裏頭。
“悶?”柳建明低頭去問她。
“還行。”申媛側頭瞥一瞥柳建明,竟是一副溫柔的模樣,笑色清明,眼底漾着幾抹幽水。
一陣不算耳熟的電話鈴聲,柳建明确定不是從自己口袋裏傳出來的。
柳建明略有幾分心神不安:“你電話。”
申媛手靠在後頭:“老板要不要猜一猜是誰。”
“你直說好了。”
淨會打啞謎。
“你知道的,”申媛面視前方,幾分神秘的模樣。顯然不在乎柳建明那微變的臉色,側頭想起來時,看幾眼,便知道柳建明心下有數了。
“陸銘?”
“他請我去吃飯。”申媛看熱鬧似的,“柳老板,你說我要不要答應?”
柳建明一個沒受控,嗤笑便随風而飄,倒是不在乎。有一會兒沒吭聲,稍稍放滿了語速。
“當然是拒絕。”
作者有話要說:
拖延症我一點點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