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國舅爺家小公子
先前鬧出不少動靜,佐陵衛的牢頭已經來到牢房外,一眼看見破碎的窗戶,打開牢門将刀拔出來:“何人膽敢越獄?”
“來晚一步,賊人已經跑了,你們若是快馬加鞭說不定還能追上,”戎策絲毫不怕這刀刃,向前一步雙手交疊身前行禮,“在下佐陵衛伏靈司百戶戎策,有事求見護方司管事之人。”
伏靈司,北朔開國第三年由一位和尚所創,隸屬佐陵衛,卻不似同級別的護方司可以監察世人言行,他們要做的是斬妖除魔。更加兇險,更加離奇,因而見過伏靈司中人的寥寥無幾。
“你說是伏靈司的人便是伏靈司的人?”牢頭上下打量他一眼,“可有證明?”
戎策聞言伸手往腰間摸去,摸了個空。臨行前,怕被女鬼看出破綻,戎策将伏靈司的腰牌一并放下了。畢竟那腰牌略微不同于尋常的佐陵衛腰牌,玄鐵鑲的玉上有天然形成的一道鎮邪祟符,凡是妖魔鬼怪近身便會受其壓迫,一來保護佩戴之人,二來威懾妖魔。
“出門着急,忘帶了,先前當真有人越獄,而且身手不凡,若是再遲一些他怕是要跑到城外,莫在這同我浪費時間。”戎策語速加快,他已經做好講不了道理就動手的打算。
牢頭倒也是盡職盡責,堵在門口就是不讓他出去,戎策逼不得已一拳揮出去,忽然聽見一聲熟悉的呵斥,硬生生把拳頭停在了半空。
“阿策,住手!”
戎策擡頭望去,三四個身穿黑衣之人正朝這邊疾步走來,為首的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子,劍眉星目,頭發束起佩戴一枚銀色的樸素發冠,身上一身佐陵衛制服,腰上系着黑色的腰帶,步伐沉穩。
他便是伏靈司的監察大人,楊幼清。
“老師!”戎策臉上多了幾分喜悅,忽然餘光瞥見女鬼的半個身子,随即想起自己先前放跑的敵人丢掉的鬼丹,立刻收起笑容,變臉一般擺出副知錯的模樣,先一步反省,“學生無能,讓一個神秘人搶走了鬼丹。”
楊幼清看他一眼,神情嚴肅面帶愠色:“戰文翰正帶人在外搜索,無需你操心。區區一個惡鬼,如此一件小事,你竟做得如此之差。”
“老師,我的身手您是知道的,可那人超越我兩倍不止,”戎策深深低頭,一副懊悔的神情仿佛先前手起刀落的淩厲之人不是他,竟然委屈地小聲嘟囔起來,“若是您來,也未必抓得住。”
“哦,是嗎?我可不會讓自己被關進護方司的監牢,說出去不夠人笑話。”楊幼清從袖中甩出一塊腰牌,戎策趕忙接了,還不忘找理由給自己辯解:“我這是為了任務舍身犯險,何況,不是有您做我最堅強的後背嗎?”
楊幼清眉頭一皺還沒想出來如何罵他,護方司的牢頭倒是開口了,忙不疊地給戎策賠不是:“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
楊幼清遇到這種不疼不癢的小事從不護短,反倒是狠狠瞪了戎策一眼,轉身對牢頭說道:“無妨,他無法無天慣了,是該受點教訓。”
戎策上前兩步,問道:“老師,那我的測驗算是……”
“不合格,這樣就想出師?癡人說夢。”楊幼清冷漠抛下一句話,轉身就走,戎策一邊絮絮叨叨講述方才的不易一邊緊緊跟上去,倒像是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
等他們走了,一個年紀尚小的獄卒問道:“這就放人?伏靈司有這般厲害?”
“他們有特赦,若非誅九族的大罪,一律不許記錄深究,”牢頭看着他們的背影,啧啧兩聲,“伏靈司,個個都是抓鬼捉妖的能人,而且統共沒幾個,上頭寶貝得很。”
“伏靈司……”還在震驚之中尚未回過神來的屠夫低聲念出這三個字,一摸後背,衣裳已經被吓出來的冷汗浸濕。這世上聽說過伏靈司的人少,見過伏靈司的人更少,能被選進去的,更是寥寥無幾。
降妖伏魔,不僅要看體能和心性,更主要的是天分二字,例如戎策這雙眼睛,便是天分,也是他當年身披戰甲從邊疆凱旋而歸時楊幼清所看中的。
但楊幼清平日裏說,戎策除一雙眼睛外,也就剩下惹是生非的本事了。
鎮外,幾匹快馬在官道上飛馳,戎策跑在最前面,楊幼清緊緊跟在他身後,時不時出言指出他騎馬時動作的不規範。戎策高聲反駁:“這樣舒服。”
“馬不舒服。”楊幼清冷冷回道。
戎策回頭看了一眼,故意微微放慢速度讓楊幼清追趕上來,和他并肩騎着。管路平坦,馬蹄有節奏地踏地,漸漸兩匹馬竟然統一了步伐。
楊幼清本想超過他,奈何自己的坐騎不聽話,抽了兩鞭子仍舊是保持和戎策的馬同一速度。也不知這兩匹馬是不是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戎策放聲大笑,迎面的夏風吹得他鬓邊發絲飄揚,意氣風發:“您甩不下我的。唉,不過是趕着去霖州首府給霖王殿下複命,您至于跑這麽快?”
楊幼清的目光掃過他的眉眼,忽然一拉缰繩,馬兒前蹄高高擡起,硬是在三步之內停住,回道:“如日中天的皇子,戎少爺不趕緊巴結?不像你是平日殷勤的作風。”
戎策沒料到他來這急剎車一出,超出了幾步路,但也趕緊拉了缰繩,調轉馬頭小跑着回來:“老師您還生我氣呢?每次做錯點什麽,您都要跟我冷戰,要不就冷嘲熱諷,這入伏的太陽都化不了您冷冰冰的态度。霖王殿下是我義父的姐姐的大兒子,雖然沒見過他,但是他可是皇城第一纨绔,花花公子,仗勢欺人。倒不如去巴結太子、四皇子,或者那位神秘到近十年都不曾抛頭露面的三皇子——”
楊幼清緊皺着眉頭,等戎策邊絮叨邊靠近身邊,忽然探身一把扣住戎策的後頸将他拉過來,另一只手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嘴。戎策愣了下,上半身歪斜着快要掉下馬來,腿肚子緊緊夾着馬肚子方才穩住身體。
有異樣。
戎策看出了楊幼清眼中的警惕,也跟着多了幾分警覺,掃過四周,此地确實靜得有些詭異。楊幼清見他進入了辦案時候的狀态,松開手還不忘扶他一把,随後翻身下馬,絕佳的身手讓他穩穩落地不帶一絲聲響。
“老師,您若是信得過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察覺到山林中有異樣的響動,戎策也跳下馬來,放低了聲音詢問,同時緊緊握住楊幼清的手腕。
平日裏,老師時時數落他的不足,責罰打罵常有的事情。每每楊幼清露出不滿的神情,說出句句戳心的話語,一時的不服和憤懑之後,他總會心中不悅、懊惱。因為老師說的大都是對的,他就是做的不好。
戎策需要證明自己的實力,他不想讓老師失望。
“好,”思索片刻,楊幼清還是允了他,看到戎策從背後抽出刀來的瞬間,他習慣性地脫口而出,“注意安全。”
戎策倒是沒料到楊幼清還肯說句關懷的話,心裏清楚師徒之間這時不時結一次的冰化了,眼神裏頗有些得了便宜賣乖的意味:“您放心,打不過我還不會跑嗎。”
楊幼清聞言,輕輕扭下他的耳朵,對身後的一人喊道:“小白,你一同去,別讓他臨陣脫逃。”
戎策縮着脖子揉兩下耳朵,小聲嘟囔:“我哪一次真的跑過。我要是真敢退縮,當年的軍功哪裏的來的。”
“監察大人放心,屬下一定盯緊了他。”小白笑着跑來,臉上還帶着獨屬兒童的天真。
他名叫白樹生,比戎策小兩三歲,是伏靈司前一任監察從路上撿來的孩子,十歲便開始學這些降妖伏魔的本事。難得的是,他也有一雙陰陽眼——民間總是忌憚這些能通鬼神的人,他約莫也是因此被人遺棄在路邊的。
戎策倒是不在意小白對他有什麽威脅,這兩人平日裏就興趣相投,他倒也喜歡和白樹生一起行動。
楊幼清看着這兩人勾肩搭背的樣子,冷笑一聲,嘲諷道:“若是辦砸了,掃兩個月伏靈司藏書閣。”
戎策一拍胸脯,保證道:“沒問題,我掃一樓,小白二樓。”
楊幼清微微皺眉,訓*之詞還未說出,戎策便讀懂了他的神色,急忙端正了态度,把手從白樹生肩膀上拿下來,恭恭敬敬給楊幼清行了個禮。
楊幼清欲言又止,末了只是說:“不可輕敵。”
戎策用手裏那把黑刀劈開路上的荊棘,小白抱着一把尚未出鞘的劍跟在他身後,最多只是用劍鞘撥動兩下,對那把劍寶貝得很。
戎策手中那把刀通體黢黑,刀背微微彎曲,其上刻着不少暗符,靠近鋒利刀刃的地方還留有一道血槽。這把刀名叫血刺,是西域狼妖的骨血所造,揮動時的簌簌風聲頗像是狼妖嚎叫的聲音。
走了片刻,腳下的泥土顏色越發朱紅,還帶着鐵鏽的氣息。白樹生聳聳鼻子,問道:“血?”戎策點點頭,并未說話。每當有任務在身,且越來越接近目标的時候,他便會進入聚精會神的狀态中,與平日裏的貧嘴薄舌截然相反。
也許是緊繃得太久,戎策才會在輕松的時候那樣調皮,不似白樹生時時刻刻都活蹦亂跳,少年人的熱血陽光融在骨子裏。往叢林深處走去,路上除了野草和高挑的樹木,竟然多了不少鮮花,在一片深色的翠綠中格外突出。
白樹生伸手摘下一兩朵,放在鼻翼嗅着,啧啧稱奇:“這香味比禦賜的焚香都要濃郁幾分。”
戎策常年在北境,不認識這些紅的黃的花究竟是什麽種類,但總覺得蹊跷,深山老林裏若是有這樣一片花海,竟然無人問津,而且除了花草樹木,好似沒有其他生靈。
“小心為好。”戎策按住白樹生要摘花的手。白樹生戀戀不舍收回手來,碰到一根不知哪裏冒出來的荊棘,竟被刺破了指尖。
他疼得倒吸涼氣:“這地方太詭異了,我們還是找監察大人——”
“不可,”戎策出言打斷,但他不能将心中所想一五一十說出來,半晌找個理由,“我們已經走了半個時辰,一來一回天都要黑了。”
白樹生好似被說服了,一邊點頭一邊繼續往前走,忽然消失在戎策視線裏,還傳出來一聲悠長吃痛的“啊”聲。戎策無奈,走上前去,果不其然看見小白趴在地上,毫無形象但右手緊緊握着他那把劍。
“十歲入伏靈司,師從前任監察,百戶大人白樹生竟然平地摔跤?”戎策收了刀,伸手将他拉起來。
白樹生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落葉,憤懑說道:“方才分明有一根樹根擋在這,我擡腿去邁,仍舊被絆住了。真是出門忘了看黃歷……”
戎策少時便認識他,知道他身手在伏靈司中數一數二,并不是左腳踩右腳的毫無平衡力之人。前方又有一陣響動,戎策機警地擡起頭來,數十米開外的叢林之中樹葉晃動,好似有人剛剛經過。
“小白,拔劍。”
“啊?”白樹生沒弄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聞言便拔出了那把劍。此劍名為煙岚,是他從小就帶在身邊的,而煙岚劍出鞘後散發着微弱的紅光,能夠指引陰靈妖魔。
不同往常的是,此次煙岚劍的紅色光芒并未指引單一方向,而是瞬間籠罩了白樹生周身,若不是光芒越擴散便越稀薄,怕是整個山林都會被紅光籠罩。戎策心裏一沉,再一次拔出黑刀血刺,腳踏身旁古樹粗壯的樹幹,徑直沖向前方茂密的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