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霖王殿下
霖州的州府名字簡單直接,就叫霖城。自半路遇到花妖之後,伏靈司一行人并未再有其他意料之外的遭遇,一個上午便快馬加鞭趕到霖城。
伏靈司在京城的大本營并非是在繁華的帝都之中,而是與京城外十裏的皇陵為伴,每日見到的除了刀槍劍戟斧钺鈎差就是野獸奔騰而過。因而,能夠來到霖城一睹熱鬧的街景,對于這些天天跟妖魔鬼怪打交道的年輕人來說,是一件美事。
只不過美好并沒有持續多久,東市街頭的糖炒栗子剛剛拿到手,戎策就聽見由遠及近一陣馬蹄聲。能夠在府城大搖大擺騎馬的人,必定穿着官服。他一擡頭,果不其然是個年輕的士兵。
一身赭石紅袍,黃銅軟甲配一長一短雙刀,腰上三道令牌一枚玉佩,如此浮誇的裝扮,打眼一看就知道是霖王的府兵,還是個不小的官職。
“這人誰啊?”白樹生拉扯下戎策的袖口,忽然感覺到監察楊幼清朝這邊射來兩束灼灼目光,立刻收回手立正站好。
戎策倒是不害怕楊幼清瞥他,街上來來往往這麽多人老師也不會不給他留面子,擡腿就踹吧?于是他笑了一聲,湊到白樹生耳邊說:“你不是見過霖王殿下?沒猜錯這可是他身邊最信任的人。”
“我臉盲不行?”白樹生嘴動身子不動,目不轉睛盯着來人,“從五品,帶刀護衛。喲吼,還是輕重雙刀,難不成是槐蔭戴家?”
戎策又是一聲微不可聞的笑聲,說道:“霖王自小就要了戴家長子戴佗入宮伴讀,有這樣一個武功高強之人在身邊,怪不得他橫行霸道這麽多年還沒被仇家弄死。”
“阿策!”楊幼清終是忍不住喊了一聲,眼瞧着就要一巴掌拍到戎策身上,年輕人向後退一步躲開了,也将自己藏到了伏靈司随行四五人中最不起眼的位置,繼續吃他的糖炒栗子。
戴佗剛認出來前面站着楊幼清,立刻翻身下馬,小跑着過來,單膝跪地一拱手,大喊一聲:“請您助我們王爺一臂之力!”
戎策被他這一聲吼驚得栗子卡了嗓子,咳嗽兩聲小聲嘀咕:“再吵,全州府都知道你們家王爺病入膏肓了。”他聲音小,旁人沒聽見,楊幼清聽得清清楚楚,盤算着等回了京城,該罰他繞着伏靈司外牆跑八圈還是十圈。
戴佗繼續道:“王爺在白鳳樓設宴,給各位接風洗塵。”
戎策經常在楊幼清耳邊說霖王殿下風流成性,還輔以風靡大街小巷的傳聞,楊幼清雖說不以為意,但聽多了也對這位未曾有緣面見的王爺有個初步的印象。所以,在楊幼清發現白鳳樓并非是什麽官方的接待場所,而是青樓的時候,他很好地保持住了自己的表情,面不改色對戴佗一揮手:“帶路吧。”
白鳳樓一共九樓,八角寶塔形狀,一到三樓都是空曠的大堂,四到六樓是雅間,而七樓往上,一般人可就進不去了。霖王宴請這幾位剛剛幫了他一個“小忙”的客人,選在了閑人免進的第九樓。
進門唯有一張八仙桌,連跳舞奏樂的地方都沒有,戎策估摸着今晚是沒有機會一飽眼福了。四周都是紅木的家具,窗戶打開着,整個霖城的景色一覽無餘。這白鳳樓占了個絕佳的地方。
霖王已經入座,他身穿紅色鑲着金邊的披風,內裏是暗黃色長袍,廣袖不見一絲褶皺,養尊處優幾個字寫在臉上。
不過,這張面孔和楊幼清所想像的還是有所出入:他看起來太過年長。霖王,今年應當是二十五歲,正是年輕人血氣方剛的年紀,眼前這人,眼角已經有了皺紋,而且小腹突出,楊幼清想,莫不是他縱欲過度。
戎策越過楊幼清的肩膀瞥了一眼霖王,差點沒忍住笑出聲,好在及時咬住嘴唇憋住。他輕聲道:“穿的跟衙門口的大鼓一般。”
楊幼清悄無聲息一拳捶在他腰側,繼而朗聲問道:“霖王殿下如此破費,想必是這白鳳樓并不簡單吧?下官喜歡直來直往,殿下有什麽吩咐,盡早說了。”
“各位先入座,不急。”霖王招呼着衆人,他身邊有幾名年紀相仿的男子,其中一人眉毛高挑,眼神迷離看向窗外。雖說戎策聽不見他自言自語,但是看口型能看出來,他說,伏靈司什麽人都有。
戎策留了個心思,叫來一旁端着茶壺的小厮,小厮說,那人名為張鐘,是白鳳樓的二掌櫃。戎策能猜出個大概,霖城的亂,就亂在這白鳳樓。
酒過三巡——當然是霖王和他不知什麽來路的狐朋狗友們單方面的飲酒,伏靈司在楊幼清來的第一天就立下了一條死規定,腰牌在側不許碰酒——霖王終于将這幾日霖城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
“半個月前,父皇命令我來自己的封地,就是霖州,治理水患。水患不是大事,挖幾條溝渠就解決了。所以,這個月初,我帶着一衆治水官員,回到霖城想要修整幾日。詭異的事情就是在我回來第一天開始發生的。
“那一天,我路過白鳳樓,進來小酌幾杯,忽然聽見樓上有異樣的聲響,後來有人說,是一個男客人突然中風,一邊癫痫一邊往下倒,好巧不巧,壓碎了一個青花瓷瓶,碎片紮得滿身窟窿,救不回來。
“那時候,我只當做是他倒黴,可誰知第二天,死了兩個人,一個小厮溺死在澡堂,一個賬房先生摔死在三樓的樓梯口。
“第三天,白鳳樓裏又死人,而且是四個個,一男一女正在茍且,忽然沒了動靜,仵作只說是一時血脈噴張,如何如何。另外兩個不知為何打起來,互相拿盤子器皿砸對方額頭,砸到誰也不能再動彈。
“第四天,也就是昨天,大家都看出些異常,白鳳樓的客人少了不少,我也給諸位遞了密函。昨天,死了八個人,其中五個,一同喝酒,吟詩作對,吃了不知什麽東西紛紛嘔吐不止,死的時候面色發青,又發紫。
“其餘三個,其實是母子三人,那母親本還沒到月份生産,忽然臨盆,生下兩個小兒之後撒手人寰。天剛黑,那兩個小的也死了。人都說雙胞胎不詳,說是幼子克死了親哥生母,但我仍是覺得,這母子三人,也是被這白鳳樓裏的髒東西所害。
霖王說到最後的時候,戎策眉頭皺了皺,兩個剛出生的孩子,尚未睜眼看看世界就早早歸西,太可憐。不過他沒敢做什麽大幅度的動作,若是讓楊幼清察覺,又要數落他心慈手軟,雲雲。
而且雙生子不詳這個傳聞,真的有不少人信,就算是達官貴人家裏,若是生了一對雙胎,定要瞞下來悄悄處理掉。戎策遇到過不少的雙生童鬼,一問,一出生就被人按水裏憋死了。
但就算那兩個嬰孩是其家人忍痛淹死的,剩下的這些離奇卻又讓仵作查不出端倪的死亡,究竟是因何?
楊幼清問道:“我需要一份詳細的清單,時間地點,死人的姓名生辰和身世。”
“戴佗,明天早上送到楊監察手裏。”霖王一揮手,站在後排的大高個子帶刀護衛立刻推門出去了。
戎策覺得氣氛有點奇怪,但也說不上怪在哪裏,思來想去,應該是霖王比傳聞中的客氣。按照街頭巷尾的謠言,霖王殿下用為所欲為四個字足以形容,今日一見,反倒不如他身邊那些滿嘴有光的富商有氣場。
而且他太老了。
戎策心想,莫非真是縱欲過度?
“阿策,”楊幼清一聲不輕不重的呼聲,讓戎策回了神,眨眨眼看向他師父,“阿策,你帶人去畫符。注意這是八寶塔,按八卦方位畫。”
戎策向來不喜歡畫那些歪七扭八的字符,他一向靠的是一雙眼一把刀。不過楊幼清要求了,他必須照做,答應地不情不願,還不忘問一句:“戰文翰呢?我有幾個混淆的符文,想請教請教。”
言下之意,你怎麽不叫他去畫。
楊幼清一挑眉,沒說話,只是将盤子裏一片姜往前推了推。過江這個詞在北朔太過敏感,因為有不知道行深淺的霖王在場,即便是伏靈司手握免死金牌,也不敢輕易提起,怕下一秒護方司的刀就橫在脖子上。
戰文翰還在追查那個偷了鬼丹的刺客,戎策有數,沒有追問,老老實實接下這份苦差事。
戎策剛一腳踏入通向白鳳樓八樓的樓梯時,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住他,而且稱呼還特別奇怪,稱他為“這位兄弟”。平常,伏靈司裏喊他戎百戶,見他穿官服的百姓叫一聲大人,再熟悉親熱一些的,如楊幼清,便稱呼阿策。
這位兄弟,戎策心裏嘀咕,是不是下一秒就要說,霖城三景觀光團兩天一夜包吃包住了解一下?
但今天來的都是大官或者富豪,戎策不想得罪他們。阿谀奉承這一項技能,五年前回到京城這浮華之地,戎策幾乎是瞬間學會,且像是戴着假面具一般應用自如。
“您說您說,不知……”戎策一擡頭,是白鳳樓的二掌櫃張鐘,于是三句話沒說完,語氣裏的奉承又平白多了幾分譏諷,“張老板有何指教?兄弟我別的不會,斬鬼捉妖還是有一手的,您家裏是陰風陣陣呢,還是惡鬼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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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有些地方的文化裏确有雙子不詳一說,大概是懷雙胎的孕婦需要幾乎加倍的營養,否則會導致胎兒畸形。而古時候的條件比較差,很多疾病也不能夠有效預防和治療,因此生出畸形兒。